摘 要:青銅貯貝器為貯藏海貝的青銅器,是古代滇民族獨有的器物,是滇國王侯貴族身份與地位的象征。本文通過對青銅貯貝器的出土數量、紋飾形制的變化來闡述貯貝器繁盛和衰落的具體表現,并從古滇國社會的內部因素、滇民族與中原王朝民族關系融合和矛盾的外部因素這兩方面來討論分析貯貝器繁盛和衰落的原因。
關鍵詞:青銅貯貝器;古滇國;中原王朝;盛衰原因;民族關系
青銅貯貝器是滇青銅文化的代表性器物。通常由器身、器蓋、器足、器耳幾部分組成,按形制差別分為銅鼓、銅鼓形、疊鼓形、桶形、洗形五類。貯貝器約出現于公元前4世紀末,盛行于公元前2世紀至公元前1世紀[1]。目前出土的貯貝器,絕大多數發現于滇池周圍的滇王族或貴族的墓葬中。其中以江川李家山墓地、晉寧石寨山墓地、呈貢天子廟墓地出土貯貝器數量較多,對研究不同時期貯貝器的變化提供了豐富的實物資料。
1 貯貝器盛衰具體表現
不少學者對貯貝器的分期斷代做過研究。像早些年李偉卿先生曾在《貯貝器及其裝飾藝術研究》中提到:“真正的貯貝器,應在戰國后期至西漢初期出現。”[2]到近些年肖明華先生在《論滇文化的青銅貯貝器》中將滇文化的青銅貯貝器出現的年代上限提至春秋晚期。[3]鑒于云南地區的考古發掘工作一直在進行,出土的青銅貯貝器數量也由原來的40余件到現今的90多件。所以本文采用肖明華先生對青銅貯貝器的年代分期來說明青銅器出土數量、形制紋飾在不同時期的變化和發展。
就出土數量而言,首先從出土地點可以看出土數量的變化。晉寧石寨山墓地[4]出土的青銅貯貝器數量最多,為51件,占貯貝器數目總量的一半多。其次就屬江川李家山墓地[5]出土較多,為30件。呈貢天子廟墓地[6]出土較少,有6件。另外在官渡羊甫頭墓地[7]也發現4件。石寨山出土的貯貝器多是西漢早中期的,李家山出土的則多屬春秋晚期至戰國初期,而戰國中期的青銅貯貝器則以天子廟出土的為代表。由此我們似可推斷,戰國時期應是貯貝器的形成發展期,西漢早中期應是貯貝器的繁榮期,西漢晚期貯貝器幾乎沒有發現,那一時期應是貯貝器的衰落消亡期。再來,可以從年代上看出土數量的變化。根據年代較清楚的出土青銅貯貝器的滇文化墓葬和相關出土遺物的研究,可確定目前青銅貯貝器分屬于春秋晚期至戰國初期、戰國中期、戰國晚期、西漢早期、西漢中期、西漢晚期這六個階段。其中春秋晚期至戰國初期的貯貝器發現有12件,戰國中期的發現有6件,戰國晚期的則發現有12件。西漢早期的出土共32件,中期則有28件,晚期只發現1件。從這可以看出,青銅貯貝器的出土數量從戰國前期的逐漸增多到西漢后期的大幅減少這一變化過程。
就紋飾形制而言,春秋晚期至戰國初期以李家山墓地為代表出土的青銅貯貝器只有兩種類型:一種為束腰桶形,另一種為銅鼓。此時束腰桶形貯貝器表面有紋飾,蓋上只飾圓雕的牛、虎、鹿等動物。戰國中期以天子廟所出貯貝器為代表。這時的貯貝器大體仍保持早期的特點。戰國晚期、西漢早期、西漢中期都以石寨山出土的青銅貯貝器為代表。戰國晚期的貯貝器種類包括銅鼓、銅鼓形、束腰桶形等、銅鼓行貯貝器蓋面無圓雕裝飾。西漢早期貯貝器形制增多,不僅有銅鼓、銅鼓形、桶形,還出現了疊鼓形和洗形。銅鼓形等貯貝器蓋面開始飾圓雕人物場面,表現的內容有紡織場面的貯貝器、狩獵場面貯貝器、祭祀場面貯貝器、趕集場面的疊鼓形貯貝器、戰爭場面的洗形貯貝器等。到了西漢中期,貯貝器的類型已十分齊全,立面紋飾繁縟化,裝飾工藝精巧化,表現內容多樣化,可見繼續在貯貝器蓋面上飾圓雕敘事性人物場面來直觀表現滇人的社會生活和生產場面。西漢晚期只在李家山墓地出土了銅鼓貯貝器一件,此時的貯貝器數量上已不多見并消失,形制紋飾上也十分簡單粗糙。由以上我們可以得出,貯貝器的紋飾形制從戰國前期開始逐步走向復雜化、類型多樣化再到西漢后期的簡單化、類型單一化的這一變化過程。
從貯貝器的出土數量和紋飾形制的變化,我們可以看出貯貝器繁盛和衰落的具體表現。不管是出土數量的由多到少還是紋飾形制的由繁到簡,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是值得我們去探究的。任何器物的產生、發展、消亡離不開它所屬的環境。本文擬從古滇國的內部因素和與中原王朝相關聯的外部因素來說明貯貝器的盛衰原因。
2 從古滇國內部因素探究貯貝器盛衰原因
從古滇國的內部因素來說,首先是社會風氣對貯貝器的流行和衰落造成很大影響。古滇國王侯貴族在生活上奢侈頹靡,追求財富,夸耀富貴的作風對貯貝器的流行產生了推動作用。最明顯的反映是貯貝器的立體飾物從實用到美觀,由簡單到繁縟,到最后完全偏離了實用功能。以立牛為例,最初的立牛是單獨一只,如石寨山M14出土的一件貯貝器,蓋面正中有橋形鈕,上鑄一牛。立牛作為提鈕美觀又實用。在李家山M17出土的一件貯貝器,除了蓋正中銅鼓形鈕上立一牛,周圍有繞四牛,逆時針排列。在已有銅鼓形鈕的前提下,立牛多至五頭,顯然已喪失其功能作用。此外,在石寨山墓葬中還發現有五件七牛者、兩件八牛者。牛是財富的象征,立牛的非必要增加,表現出滇王族浮夸的審美心理和在奢靡的頹風中對于財富的貪欲。在這種風氣下,貯藏海貝錢財的貯貝器極大的滿足了他們炫耀財富和顯示富貴的欲望,推動了貯貝器的流行,但同時也為滇國的衰落埋下隱患,為貯貝器的消亡埋下伏筆。
其次是社會階層對器物功能上選擇的不同對貯貝器盛衰的影響。在已發掘的滇文化墓葬中,出土貯貝器的墓葬數量僅占總墓數的約0.027﹪,且多見于貴族以上等級的墓葬之中。這說明貯貝器應用普及范圍有限,只在上層階級中使用,普通平民不具有使用的資格。由于不具備全民性、普遍性和商品性,社會對于貯貝器這件器物功能選擇上的定義只能是“國之重器”,是財富、權利與地位的象征,其象征功能遠大于實用功能。而對于處于中下級階層的一般平民而言,一樣器物的實用功能遠重要于其他方面。在這種情況下,貯貝器本身失去了可傳承性和生命力。所以一旦受到外來民族入侵,政局不穩威脅到統治階級的政權時,這種與統治階級的命運息息相關的器物必然會走向滅亡。另外,“在西漢末東漢初,滇東北地區出現了成批的具有商品性質的實用銅器并面向全國銷售。”[8]此時整個社會對于器物的功能上的選擇更加偏向于實用器,以適應商品化的需要。貯貝器顯然不滿足這一需要,只能遭到淘汰。
3 從古滇國與中原王朝相關聯的外部因素探究貯貝器盛衰原因
從古滇國與中原王朝的民族關系融合和矛盾的外部因素來說,在民族關系的融合上,厚葬風俗的流行、銅錢的使用、鐵器的推廣、銅錫的大量外輸和在民族矛盾下與中原王朝的戰爭引起古滇國的政權動蕩等方面的內容都對貯貝器的繁榮和衰落造成不同程度的影響。
民族融合下的厚葬風俗的流行是造成貯貝器繁榮的一大原因。西漢社會十分重視喪葬,厚葬之風盛行,在喪葬觀上表現為“事死如事生”。這種厚葬思想經在西南邊疆地區定居的漢族移民的傳播,對當時滇國的統治階級的喪葬觀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最大的表現就是墓葬的隨葬器物中有大量貯貝器的發現,并且常和銅鼓相組合。這或與中原地區周代的帝王貴族喪葬墓中流行的列鼎制度相似,但目前缺乏相關的實物資料佐證。貯貝器和銅鼓被當作滇國存在的標識[9],和商周時期的銅鼎一樣,西漢時期,滇國的貯貝器也具有了一定的“禮器”功能[10],這一時期出土的貯貝器的場面筑像的內容多樣,紋飾精美更表現其作為國之重器,是滇國權利和財富的標志象征。厚葬風氣下促進了貯貝器的使用與鑄造工藝的日益華美這點可見一斑。
民族融合下銅錢的使用是貯貝器走向衰落的一大原因。自原始社會結束而進入階級社會以后,商品經濟得到發展,出現了貨幣。不論在中原還是偏處西南一隅的云南,首先充當這一職能的物體應是貝。貝作為等價物體現財富和可用于貯存等特性,對它占有的多少成了貧富的標志。為了便于積蓄,此時出現了專門用于貯藏貝的器具——貯貝器,可見貯貝器的基本功能就是儲存海貝。可隨著滇與中原王朝的聯系日益緊密和滇池地區經濟發展,特別是在漢代封滇王設郡縣后,銅錢流行,貝幣的使用逐步減少。貯貝器也漸漸失去了其基本作用而消失。表現在李家山墓地發現唯一一件西漢晚期的銅鼓貯貝器,其內無貝,表明隨著貝的減少,貯貝器也不再使用。并且在滇文化遺存中,還發現部分中原地區鑄造的銅錢,如李家山M26出土西漢五株錢42枚,石寨山M13出土漢文帝時的半兩錢。出土的銅錢數量雖少,卻反映出銅錢在當時的滇文化地區已有出現,并在滇民族與中原內地間的經濟交流中起到重要作用。這些都可以看出銅錢的使用對貯貝器的影響。
民族融合下鐵器的推廣也是造成貯貝器走向衰落的又一原因。滇人在四川、中原的影響下學會了鑄造并使用銅鐵合制器和鐵器,其不斷發展并最終代替了青銅器。“如銅柄鐵劍最早見于可能屬于戰國后期的江川李家山21號墓,但較多的出現,則是在晉寧石寨山的中期墓葬中。”[11]滇國早期出土的銅鐵合制器表明了當時滇文化中已開始使用鐵器[12],或者說早在西漢時期滇人已經較熟練地掌握了冶鐵技術,鐵器實用逐漸發展起來,到了漢武帝時期開始了自制鐵器的歷
史[13]。有學者甚至認為,“春秋戰國時期云南出土的早期鐵器都是當地制作的,鐵器首先應用于生產工具,東漢以后的禮器、樂器也用鐵制品,”[14]說明了鐵制品的運用十分廣泛。西漢后期由于鐵器的流行對青銅器造成了一定的影響,使得青銅器逐漸退出歷史舞臺,青銅貯貝器自然也遭到了沉重的打擊,逐漸衰落以至消亡。
民族融合下的銅錫大量外輸也是貯貝器衰落原因之一。云南自古以來以盛產銅錫著稱,戰國至西漢時期滇國青銅器聞名遐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本地生產青銅器的原料充足。由于銅錫產量豐富,云南古代的銅錫產品,由半數以上要運往全國各地,其中大部分輸入產銅很少、基本不產錫的中原地區。[15]除了和中原地區的銅錫貿易,在和東南亞地區似乎也存在銅錫的貿易往來。對越南、泰國、老撾、柬埔寨的青銅文化進行的研究表明,“在青銅時代這些地區已存在著與北方進行的銅、錫等金屬貿易,這證實了滇人有從事這種貿易的可能性。而滇文化遺存中出土的貝也進一步證實了滇人與產貝地區包括中國東南沿海及越南、泰國、柬埔寨、印度等地區存在貿易往來。”[16]云南滇池地區的銅錫大量外輸,對本地青銅貯貝器的生產造成一定的影響。滇人利用本地的銅錫原料進行經濟貿易而獲利,一定程度會讓滇人放棄對貯貝器這種非獲利性的器物的生產。并且貯貝器的原料來自銅錫,云南地區的銅錫的大量外輸,這也對一定時期該地區銅錫產量的減少埋下隱患。在這種情況下,極有可能會造成貯貝器的生產走向蕭條。
民族矛盾下與中原王朝的戰爭引起滇王權利的衰亡是貯貝器衰落的決定性原因。漢置益州雖然有利于促進生產力的發展,但同時也深化了民族之間的矛盾,使得戰爭頻仍,不利于滇王政權的穩定。而貯貝器與滇王的政治命運緊密相連,滇王權利的衰落也預示了貯貝器的消亡。到了昭帝始元五年,終因王平、田廣明“大破益州,斬首五萬余級,獲畜產十余萬”[17],滇國遭受沉重打擊,而慢慢走向沒落,貯貝器也隨之消亡。從發掘報告中我們發現:“前、中期滇墓中出土的隨葬器物幾乎都具有民族特色,極少或沒有內地器物,也無中原文化影響的痕跡;但西漢中后期的滇墓中則出現了大量中原地區的器物。這里包括銅鏡、弩機、鐎斗、鍾、鍪、熏爐、各種錢幣及幾枚印章。”[18]具有滇國民族特色的貯貝器、銅鼓等青銅器卻很少發現,甚至根本就沒有出土,可以說滇國青銅文化在中原文化的沖擊下逐漸沒落并消亡了。
貯貝器作為滇王權利的象征,其盛衰和滇王的政治命運息息相關。探究青銅貯貝器的盛衰原因,對研究古滇國的政治、經濟、文化有著重要的意義。同時也讓我們對滇國和中原王朝之間民族關系的融合與矛盾有了更為清晰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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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琳(1993-),女,江西吉安,中國農業博物館助理館員,2015級碩士,研究方向:博物館學與舊石器時代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