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劇場的時尚傳播與時尚價值

葉長海 章民欽

摘要：近年來，商業戲劇面臨著其他娛樂產業、數字媒體產品和跨界藝術形式的強勢沖擊。商業戲劇的功能、價值與方向等問題再度引起討論。本文以紐約戲劇，尤其以百老匯戲劇為例，著重探討時尚傳播視角為商業戲劇提供的新觀念、新方法和新價值：為理解商業戲劇的功能提供了理論依據，為應對數字媒體的挑戰找到了應對策略，還為商業戲劇的發展拓展了一種方向。

關鍵詞：商業劇場 時尚傳播 時尚價值 數字媒體 百老匯

百老匯是全球最具代表性的商業戲劇樣本。一百多年來，商業至上的市場經濟催生并強化著百老匯的娛樂性，也因為美國文化的多元讓百老匯一直在不斷改變：既從內部創作機制上推出大量風格迥異的作品，又從外部傳播過程中與不同產業、不同媒介形態進行融合。

然而，放眼全球，商業戲劇正面臨著被其他娛樂產業、數字媒體產品、跨界藝術瓜分市場份額的窘境。在商業壓力下，不斷妥協的劇場從形式上不斷向演唱會、秀、展覽、多媒體等藝術形式靠攏，從內容則上呈現出過度娛樂化、弱文本性的傾向。本文認為，在當代社會的復雜語境下，理解商業戲劇的功能、價值并探索出新的發展亟需新的視角，而時尚傳播正是提供了這種可能。

一、場域視角下商業戲劇的功能

法國學者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的場域理論從文化社會學的角度闡釋了作為文化實踐空間的場域概念，為分析當代文化提出了基本的理論分析路徑。在時尚文化生產背景下，“有限生產的亞場域”和“大眾生產的亞場域”相互牽制又相互流動，成為了推動消費文化的驅動力。按照這一分析路徑，我們可以清晰看到紐約戲劇所處的場域中的各種元素。（當代紐約戲劇的場域）

在商業劇場所處的“大眾生產的亞場域”內，不同層級結構的主要功能是實現內部協作和互動，但彼此間對權力的爭奪也從未停止。這其中最突出的是場域內訴求創新的勢力與訴求保守的勢力之間的沖突與較量。創新一方在場域內處于相對弱勢，通常是藝術家背景出身，大多是來自“有限生產的亞場域”中的新銳，他們不惜在商業戲劇中加入先鋒和冒險的藝術嘗試，當然也常常遭到戲劇評論的貶低或票房的慘敗；而保守一方在場域內處于相對強勢，通常為掌握著資本和運營實權的制作方或業已成名的資深藝術家，他們諳熟傳統商業戲劇的創作套路和營銷手法，鮮有藝術創新但保障一定的商業票房。

與那些在“有限生產的亞場域”的實驗戲劇、先鋒戲劇或非主流戲劇不同，商業戲劇不是一個用于藝術實驗的場所。那些待驗證的、尚未獲得主流認可的戲劇實驗不會被商業戲劇接納。動輒使用豪華的明星陣容的大制作戲劇，無法面對前衛實驗帶來的風險。實際上，作為一種時尚文化產品，商業戲劇并不依靠作品本身的先鋒實驗去謀求主流觀眾的價值認同。商業劇場中，觀眾通過富有吸引力的媒介宣傳獲知劇目信息，通過分層營銷渠道購買價格不菲的門票，通過呼朋喚友進入劇場進行審美和社交體驗，通過各類媒介平臺分享觀劇感受的過程正是時尚傳播的體驗過程。

然而，時尚文化的功能不應如此，更體現在“引領”與“示范”上，商業戲劇依靠既符合主流價值又超出現有范式的作品來引導主流社會對真善美的認同，從而引領新的風尚。以最具時尚特性的百老匯發展為例，其發展進程體現著如下功能：

①為不同類型的藝術門類提供正名的平臺，如上世紀30年代幫助喬治·巴蘭欽（George Balanchine）等編舞家爭得了在音樂劇舞臺的一席之地，60年代通過《毛發》、《?。〖訝柛鞔稹返葎椭鷵u滾音樂登上大眾舞臺，80年代起幫助安德魯·韋伯（Andrew Lloyd Webber）等作曲家確定了這一工種在音樂劇中的核心地位；

②體現美國社會的情感與情緒，如30年代的作品體現美國社會的激進理想與美國夢的宣揚，50年代通過作品反映二戰前后美國社會“麥田守望者”（Cather in the Rye）的焦慮、彷徨與希望；

③為美國社會提供高質量的視聽娛樂生活，如迪士尼出品的《美女與野獸》、《獅子王》、《阿伊達》、《鐘樓怪人》、《蜘蛛俠》等音樂劇具有極具流行性的旋律和好萊塢的模式化情節，這對當代百老匯影響深遠；

④成為極具包容性的文化介質，為其他商業要素提供一個跨界融合的平臺。旅游、服裝、廣告、電影、體育等行業都與百老匯形成過各式各樣的合作。

遺憾的是，當下的商業戲劇大多只是強調了視聽和感官娛樂，而忽略了作為“引領”與“示范”的其他功能。本文認為，只有實現了以上四種功能，商業戲劇才顯得完整并具有價值。

二、媒介演變視角下商業戲劇的應對

近年來，媒體技術全面滲透進戲劇行業。主要體現在對戲劇創作過程的影響，利用數字媒體復制和傳播戲劇演出，以及借助相關媒介進行戲劇演出的營銷傳播。這些影響在商業戲劇中體現尤為明顯。而時尚化的商業戲劇因對消費市場與數字媒體的敏銳洞察，使其找到了應對數字媒體挑戰的應對策略。

如今，百老匯作品中對數字影像技術的使用幾乎成為了標準配置。近年來，利用全息投影勾勒出的真實影像，不僅增加了劇場空間的層次感和舞臺的多面性。使用全息投影技術的沉浸式戲劇，比其他傳統舞臺幻覺更加真實。此外，利用數字媒體復制和傳播商業戲劇演出也成為近年來的新鮮事物。數字媒體和轉播技術的發展，使得原本只能通過現場觀看的劇場演出通過數字電視和互聯網同步直播成為了可能。如今，全球許多影院已經在售賣轉播百老匯或倫敦西區劇院實時演出的電影票。在2020年新冠肺炎流行期間，百老匯聯盟宣布關閉劇院之后，停工劇院的演員們準備向觀眾提供線上表演，有些會以音樂會的形式出現，部分收入將作為演員基金。在百老匯幾次劇院停擺的歷史上，整個產業損失巨大。而這一次，數字媒體的出現可以一定程度上緩解外部環境所帶來的危機。

近年來，在中國也開始嘗試將數字傳播技術作為戲劇營銷的技術和手段。不過分干涉戲劇創作，又能夠提升戲劇傳播的影響力。導演孟京輝就曾采用過此種方式創辦了中國首個互聯網戲劇創作直播節目——“48小時微戲劇”。開通的第一天起，節目的訪問量就超過了8萬次，節目的影響力也通過互聯網被進一步放大。

然而，數字媒體對戲劇的介入仍然會帶來一些問題。如技術和藝術倫理沖突問題。傳統戲劇演出中，導演和編劇擁有最大的話語權，能夠完全從藝術創新的角度決定戲劇的發展方向。但是隨著技術資本的介入，戲劇被推向市場，媒體和轉播機構的話語權增加會削弱制作人、導演、編劇對戲劇的決定權。同時，各種所謂新形態的戲劇種類出現，也會造成追求標新立異的形式與固守傳統藝術性之間的爭論。

第二個突出問題是觀眾在場感的缺失問題。傳統商業劇場所營造出來的在場感以及觀演關系形成的情感與思想交互一定程度上也會被數字媒介的介入剝奪。然而，技術再逼真，營造的現實再真實，也終究不過是“擬態環境”。

此外，戲劇通過新媒體平臺傳播而產生的盜版和版權糾紛問題也無法回避。當前網絡環境錯綜復雜，各種盜版問題和版權糾紛問題迭起。如果得不到合理有效地解決，不僅會損害通過正常付費購買門票的觀眾權益，也會攪亂整個商業戲劇市場的運作。

三、商業戲劇時尚化的價值

正如前文所述，商業戲劇處在“大眾生產的亞場域”中，它所面對的場域內的沖突、對抗和融合便是更為復雜。時尚化對商業劇場不會是唯一選項，但不啻為一種方向。其意義體現在兩個層次：

？為商業劇場的運營提供了一種方法論。以服裝設計為核心的時尚傳播實踐形成了一套固有的商業運營模式和時尚產業體系，尤其是在時尚生產、把關和普及的層面貢獻巨大。時尚的普及理論解釋了時尚如何透過人與人的交流和體制網絡而散布開來，并且將這種看似復雜和難以預測的現象清晰化為步驟、程序和方法。這一套適用于服裝設計時尚傳播的方法論也適用于包括商業戲劇在內的其他時尚傳播過程，因為“時尚體系有關時尚生產，無關服飾生產”，而包括服飾生產在內的其他藝術生產卻都可以被囊括在時尚體系的框架內。

為商業劇場的時尚化提出了社會學和美學要求。膚淺的題材、媚俗的表演、過度視覺化的舞美、浮躁的廣告宣傳等都是商業戲劇追求表面時尚的誤區。引入時尚傳播的相關理論，可以為研究商業戲劇提出更理論的思考，如：是追求表面的感官娛樂還是追求內在的審美愉悅？是追求形式的花俏還是追求內容的豐富？批判人本主義是否應該存在于商業舞臺？如何在美丑、雅俗這些審美要素中維持平衡等等。商業劇場的時尚化不是讓商業戲劇簡單化，而是給它增加了更多的維度。

與此同時，縱觀西方現代時尚歷史，幾乎所有的新觀念、新技術、新產品都打著“創造性”的旗號在時尚生產序列中扮演著重要作用。時尚生產的合法性來源于其所在社會環境的時代性，順應時代性的創新便被時尚生產所接受，而與時代性相悖的創新則被時尚生產所排斥。

這一觀點解釋了何種藝術創新可能被商業戲劇所接納。百老匯代表的商業戲劇代表著美國主流戲劇的形態，其作品需要在最大程度上反映和貼合美國當代社會現實；而只有代表著觀念創新和技術創新的劇目產品才可能獲得票房的肯定。因此，百老匯深知創造性對它的作用。以百老匯網絡票房排名第二的舒伯特集團為例，集團所屬的基金會常年資助包括劇院、舞蹈、教育等非營利性組織，特別是其對非營利性劇院的資助金額占據其業務的近七成。通過這種資助，集團吸引了大批非營利劇院的創意人才、創意題材、創新演出模式，一旦醞釀成熟，就可以直接通向百老匯的舞臺。這既是百老匯的造血機制，也是它的創新機制。

結論：時尚化與時尚傳播作為當代商業戲劇的特征，既是當代戲劇在面對以互聯網娛樂對受眾接受和受眾審美沖擊下的自我救贖，又是通過跨界合作、品牌聯動等模式規范化商業戲劇的生產機制，使其成為標準的時尚文化產品的資本運作的必然選擇；面對媒介演變，數字媒體融入商業劇場豐富了劇場的內容和形式，又能助力商業戲劇的營銷手段與傳播方式；最后，符合商業規律的機械化戲劇生產在創造市場收益的同時，也因其“功利”和“媚俗”飽受質疑，時尚傳播的相關研究對商業戲劇的介入，可以從本質上為其提供審美層次和方法論的解釋。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當代中國劇場藝術的時尚化與時尚傳播研究》（14CXW047） 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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