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強 李新華



摘 要:地方政府在環境治理上的策略互動行為究竟是“逐頂競爭”還是“逐底競爭”?基于我國29個省(市)2002~2017年省級面板數據,實證研究了地方政府競爭對環境治理的影響效應,研究表明:(1)地方政府競爭對我國地方政府環境治理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意味著地方政府環境治理呈現出 “逐底競爭”特點。(2)引入環境分權與地方政府競爭交互項的研究表明,環境分權對地方政府競爭影響地方政府環境治理具有正向調節作用,意味著環境分權背景下地方政府環境治理的“逐底競爭”被弱化,“逐頂競爭”被加強。(3)考慮地方政府競爭和環境分權其他表征方法的穩健性檢驗結果進一步驗證了研究結論,表明環境分權改革是實現我國綠色發展的重要措施。
關鍵詞:環境治理;地方政府競爭;環境分權
文章編號:2095-5960(2020)03-0101-10;中圖分類號:X321;文獻標識碼:A
一、引言
近年來,隨著我國環境污染問題的不斷惡化,中央政府愈發重視環境治理問題,先后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水污染防治法》《生態環境損害賠償制度改革方案》等一系列法律文件。大量地方政府層面的環境治理政策、法律、法規不斷出臺,環境治理已成為中央與地方政府關注的熱點問題。那么,影響環境治理的關鍵因素是什么,如何推進我國環境治理?仔細分析不難發現,環境問題具有典型的公共物品屬性,環境污染的負外部性和環境治理的正外部性特征是影響環境治理績效的關鍵,這種屬性易于導致地方政府在環境治理上的逐底競爭現象[1],也加劇了我國環境治理的難度。綜合而言,環境治理的權責不明晰是根本原因。[2]為了厘清環境治理主體的權重問題,解決環境污染和環境治理的外部性難題,近年來,中央政策出臺一系列環境治理的政策與法規。2016年12月11日,黨中央印發了《關于全面推行河長制的意見》,要求地方政府在2018年底全面實施河長制。河長制是中央對地方推行的一種環境管理體制,意指中央政府將環境治理職責下放到地方政府,實行地方政府負責制,其本質是環境分權[2],通過明晰責權的方式,明確了地方政府環境治理的主體地位,有利于解決環境污染與治理的外溢效應。那么,環境分權是否真的增加了地方政府環境治理投入,環境分權如何影響地方政府環境治理的內在機理,環境分權背景下地方政府環境治理趨于“逐底競爭”抑或“逐頂競爭”?本文在分析環境分權效應下地方政府競爭對環境治理的影響機理的基礎上,進一步驗證在環境分權調節下地方政府競爭對環境治理的影響效應,并提出相應的政策建議。
二、文獻綜述
國內外學者對環境治理的研究較多,但從環境管理體制和地方政府競爭角度出發,研究其對環境治理的影響效應稍顯不足。本文擬從理論和實證兩個層面分析地方政府競爭和環境分權對環境治理的影響效應,試圖揭示環境治理背后的體制性因素。
地方政府競爭與環境治理相關研究。國內外關于地方政府競爭的相關研究較早,最早引出地方政府競爭概念的是Tiebout提出的“用腳投票”理論[3],其是指居民可以通過“用腳投票”去選擇對公共物品偏好較大的地區生活,而地方政府為了本轄區能吸引或留住更多居民,會與同級地方政府在公共品和服務供給上展開競爭。隨后,Breton[4]對地方政府競爭進行了較全面的定義,認為其指的是一個區域內各地方政府為了吸引技術、資本等流動資源不惜利用各種政策手段諸如環境、教育、醫療水平等來增強自身競爭優勢的行為。而國內學者主要圍繞地方政府競爭產生的效應展開研究,其中,周黎安[5]驗證了地方官員間存在為晉升追逐GDP的錦標賽競爭,吳振球等[6]考察了地方政府競爭對地方經濟發展方式轉變有一定的促進作用,在滯后期中出現W型特征,結論和現有文獻有所不同,也有很多學者基于理論論述及實證研究得出在中國式分權背景下地方政府在地區的公共支出、教育支出、公共品投資等公共性服務上存在策略互動行為[7][8][9]。近年來,隨著經濟的飛速發展,環境問題越發凸顯,學術界對地方政府競爭與環境污染的研究逐漸增多,學者們通過理論和實證研究表明環保考核對地方官員的晉升激勵有很大的正向影響作用,在大城市和政府行政力量較強城市影響效果更顯著[10],而且地方官員的從政經歷和官員交流也對環境治理產生一定的效果[11]。但是,早期Cumberland[12]發現地方政府會通過放松環境規制標準造成環境質量的下降,Becker等[13]的進一步研究表明政府競爭行為會導致環境污染的惡化,同時,國內學者也得出同樣的結論,即政府競爭增加了地方的污染排放[1][14],以致出現“競爭向下”的現象。此外,地方政府間環境政策存在相互模仿的策略行為,本地區環境政策的改變會引起相鄰地區環境政策同向改變[15],類似地,張彩云等[16]利用空間面板數據實證研究發現地方政府在環境治理方面存在模仿行為,并指出嚴格的環境績效指標對城市間“競相向上”的策略行為有一定的增強效果,但經濟績效會導致“競相向底”的策略互動效應。
環境分權與環境治理相關研究。環境治理究竟采用環境集權還是環境分權體制爭議已久,環境聯邦主義也一直關注一個國家環境治理到底是集權還是分權的問題,這也是關乎不同層級政府環境權力的最優配置問題[17]。其中,部分學者認為中央集權下的環境管理體制能夠促使地方政府帶來更優質的環境公共服務,有效改善環境質量,這源于中央提供公共服務能避免分權管理下地方政府的“免費搭便車”行為,以防出現公共品供給不足的現象,而且能夠降低公共品的成本[18][19],另外一部分學者持相反的意見,認為地方政府相較于中央政府更具有信息優勢,了解本轄區的具體情況以及地區之間的異質性,分權體制下能夠改善生態環境質量[17][20],有學者提出關于環境分權和環境集權的選擇問題,主要是環境政策的選取問題,而這取決于溢出效應和地區差異的顯著情況[2]。此外,環境分權下能否促進環境治理的有效改善也是現有文獻的討論焦點,大部分學者通過理論和實證分析發現環境分權并沒有帶來預期的效果,反倒加劇了環境污染[20][21][22][23],其中,梁平漢等[22]認為分權的管理體制容易使地方管理部門與企業形成合謀,隱瞞企業的環境污染狀況,造成污染的加劇;陸遠權等[20]運用省級面板數據分析環境分權對碳排放的影響效應,實證得出環境分權顯著加劇了碳排放,這與分權管理下激勵扭曲有關,不能形成對碳排放的有效約束;張華等[23]的研究直接論證出環境分權不利于碳排放治理,為國家采用垂直的環境管理體制提供了證據,然而,有部分學者采用財政分權指標代替環境分權指標得出了環境污染加劇的觀點[19][24],但這缺乏科學嚴謹性。另外,有學者認為環境分權促進了地方的環境治理,Sigman[25]的研究表明分權下地方政府更能夠制定符合當地的環境政策,更有利于水污染的治理,白俊紅等[26]則認為環境分權有利于霧霾污染的改善。在此基礎上,有學者從河長制視角出發,研究地方政府的環境治理效果[27][2],其中,沈坤榮等[27]利用雙重差分法分析河長制實踐中地方政府環境治理的政策效應,得出河長制達到了治理效果,但沒有根本上解決水污染問題,李強[2]運用省級面板數據實證分析出環境分權相較環境集權更能降低環境污染水平,為我國環境治理提供了新的思路。
綜上,現有文獻從理論和實證兩個方面就地方政競爭與環境治理、環境分權與環境治理之間的關系進行了豐富的研究,但主要圍繞財政分權體制下地方政府競爭與環境方面的影響效應、環境分權對環境污染的影響以及環境分權下各級地方政府對環境治理的影響效應[2][27][28][29],關于環境分權效應下地方政府競爭對環境污染及環境治理產生的效應研究較少涉及。尤其是環境分權事關中央與地方政府環境治理上的權責分配問題,環境分權對地方政府環境治理的影響最大,遺憾的是,現有文獻著重探討了環境分權對環境污染的影響,環境分權對地方政府環境治理的影響研究鮮有涉及。相較于現有文獻而言,本文研究的邊際貢獻在于:一是研究視角上,與現有環境分權減排效應研究不同的是,本文研究對象從環境污染轉向地方政府環境治理,從地方政府競爭視角剖析了地方政府環境治理的策略互動行為,從理論與實證兩個維度闡述了地方政府競爭對環境治理的影響,進而回答地方政府環境治理究竟趨于“逐頂競爭”抑或“逐底競爭”;二是研究深度上,從理論與實證兩個方面厘清了環境分權對地方政府競爭影響環境治理的調節效應,進而為我國當前的環境政策制定提供智力支持;三是研究過程上,采用靜態與動態相結合的方法進行了實證檢驗,并進行了多維度的穩健性檢驗,確保本文研究結論穩健可靠。
三、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根據公共選擇理論,在環境領域,地方政府基于“經濟人”假設,在利益最大化原則的指引下做出相應的選擇,若地方政府以政績為目標,那么大力發展經濟就成為地方政府的行為選擇[30],此時地方政府會圍繞經濟增長展開各種形式的競爭,這將導致環境規制強度較低和環境支出不足,具體表現為:一方面,地方政府為了吸引資金、技術等優勢資源傾向于放松環境管制、降低企業的準入門檻,相鄰地方政府相應也會降低環境標準,出現向下的“模仿性競爭”行為,不可避免在環境治理上形成底層競爭的競次現象,呈現“逐底競爭”的策略互動結果,造成環境的日趨惡化,嚴重影響環境質量[31][32]。另一方面,環境治理是一個長期、漸進的過程,其治理效果短期很難體現,地方政府在政績考核下,更傾向于追求短期可見的經濟效益明顯的項目,如基礎設施、房地產等方面的投資,呈現出“重基本建設,輕公共服務”[33]的財政支出結構扭曲現象,在環境方面的支出相對較少。另外,基于環境的外溢性,一方面是環境污染的負外部性,外部成本不能內部化,地方政府在經濟發展和環境污染治理方面,會權衡成本與收益大小,結果往往是地方政府偏向于為經濟的提高而弱化環境污染問題,都選擇向效率更低的污染治理努力,競相采取成本更低的污染治理手段措施,降低環境治理投資,從而在環境治理上形成競爭向下的標尺競爭現象也即“逐底競爭”效應[1]。另一方面是環境治理的正向溢出效應即某地方政府增加環境治理投資,周邊地區環境質量也會得到改善,均會造成基于“經濟人”理性選擇的地方政府出于自利動機而減少相應的環境治理投資,極大程度的依賴周邊地區對環境的治理,在環境治理上采取免費“搭便車”的投機模式,形成“逐底競爭”的策略互動行為[29],如果各級地方政府在環境治理上都希望能“搭便車”,那么地方政府間的博弈結果就是環境治理的投入減少,環境質量不斷惡化。基于以上理論分析,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說:
H1:地方政府“經濟人”的私利動機及環境的外溢效應使得地方政府間在環境治理上形成“逐底競爭”的策略互動行為。
根據產權理論,在明晰產權下,環境具有排他性和可轉讓性,各經濟主體會傾向于保護環境,在環境問題上也會采取相互協商的解決方法,能夠實現社會福利最大化和環境保護。在我國的環境治理實踐中,隨著環境問題的日益嚴重,中央政府高度重視環境污染問題,加大環境治理力度,出臺了一系列的政策措施,其中環境分權就是中央對地方推行的一種環境管理方式。環境分權是相對于環境集權而言的,環境的主要責任人下放到各級地方政府,地方政府兼任環境政策制定者和執行者,明確了地方政府環境治理的主體地位,地方政府在環境治理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對環境治理的關注和投入更多。分權下,權責明晰,各級地方政府在環境治理上的關注度和積極性提高,環境治理意愿加強,另一方面是面臨的問責壓力加大,使得地方政府更加重視環境問題,將更致力于環境治理工作,其“逐底競爭”的策略互動相應較弱,“逐頂競爭”的效應增強,同時,地方政府對環保指標不達標的項目管控更加嚴格,環境規制強度不斷加強[34],環境規制強度的提高有效作用于產業結構的調整、能源消耗結構的優化以及提升技術水平從而使得污染治理得當[35]。更重要的是,各級政府在環境治理上產生一種模仿和跟隨的特征,也即產生“同群效應”[36],某個地方政府在環境治理上投入加大,相鄰地方政府也會相應增強環境治理強度,“多排放、少投入”“我污染、你治理”也逐漸被淘汰,環境質量得到改善。同時,分權下,環境治理考核績效比重不斷增大,這促使地方政府間因為政績考核“相互追趕”,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逐頂競爭”,弱化了“逐底競爭”的環境治理策略互動。基于以上理論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2:環境分權有助于弱化地方政府在環境治理的“逐底競爭”,強化“逐頂競爭”。
四、研究設計
(一)模型設計
為了實證探究地方政府競爭、環境分權對環境污染治理的影響效果,基于上述理論分析,構建如下計量模型:
其中,被解釋變量egov表示環境治理;解釋變量gcom和ed分別表示地方政府競爭和環境分權;inter表示地方政府競爭與環境分權的交互項;control是控制變量;β為模型待估參數,εit是擾動項,為了避免多重共線性及更好地解釋方程的回歸系數,本文在生成交互項前已經對變量進行了中心化處理。
(二)變量選擇
環境治理。現有文獻關于環境治理水平的表征方法有很多,其代理變量有環境立法[37]、環境監管力度[38]、環境規制強度[39]及環境治理投資[29]等,考慮環境標準和環境立法均由中央制定,地方政府在環境治理上主要在環境治理投入和環境監管上有所區別,而環境監管力度現有文獻采用排污費或者工業污染排放等測度,這不能充分考慮區域環境污染的綜合性,又考慮到數據的可獲得性,因此,參考李正升[29]采用環境治理投資總額衡量環境治理水平,用egov表征。
地方政府競爭。地方政府競爭的表示方法很多,現有文獻主要采用人均FDI和各個省份當年FDI與全國的FDI占比兩種方法予以表征[28]。考慮到地方政府之間主要是以GDP為主的競爭,又因人均GDP更能體現本轄區內人民的生活、消費水平,而地方政府會圍繞經濟增長率“你追我趕”,是一種互動行為,另外,單純的人均GDP增長率僅能反映地方政府自身的努力程度,不能將互相追趕行為體現出來,因此本文的地方政府競爭參考卞元超等[40]的測算方法,基于離差的形式,采用某地區當年人均GDP增長率與該年度所有地區人均GDP增長率均值的差值表示,用gcom表征。
環境分權。現有文獻大多采用財政分權作為環境分權的替代指標,但是環境保護事務的特性決定了財政分權難以準確反映中國環境管理的結構信息,只有直接構建環境分權的指標才能全面客觀的分析其背后的影響效應。祁毓等[41]采用環境機構人員數量來衡量環境分權程度,一方面是中國政府行使環境權利的前提是具有充分的環境管理人員與機構規模作為支撐,不同層級政府機構的設置與環境管理人員的相對變化能反映環境事權的劃分,也是環境管理的核心所在,另一方面環境分權隸屬管理分權,人員規模的分布更能體現環境管理的本質內涵,此外,國外通行的方法也是采用人員分布來衡量,后續陸遠權等[20]、李強[2]的研究亦采用此方法,因此本文繼續沿用此方法,采用地方環保人員占全國環保人員之比來表示,用ed來表征,同時為了避免內生性問題,采用1-(gdpit/gdpt)經濟規模的縮放因子對環境分權進行平減計算如下:
edit=(leppit/popit)neppt/popt×[1-(gdpit/gdpt)] (2)
式中,leppit表示第i省第t年的環保系統人員總數,neppt表示第t年全國環保系統人員總數,popt表示t年全國人口總量,gdp為地區生產總值。
其他控制變量。參考現有文獻研究,控制變量主要包括:(1)財政分權。分稅制改革充分調動了地方政府發展經濟的積極性,對地方經濟發展以及重要決策產生了深遠影響,因此在模型中引入財政分權變量,基于中國地方政府財政收支主要由中央和地方的財政收支構成,而地方政府財政收支中地方政府財政收支占比是反映財政分權一個重要的指標,也是現有文獻常用來表征財政分權的做法[33],本文沿用此方法,采用各省(市、區)預算內本級財政支出占中央預算內本級財政支出的比重表示,用fd表征。(2)經濟發展水平。隨著經濟的發展,居民對生活、環境質量要求更高,地方政府在環境等公共支出上投資加大,有助于降低環境污染水平,這里參考鄧慧慧等[36]、李強[2]采用各省(市、區)地區生產總值來表示,用gdp表征。(3)產業結構。第二產業比重較大的區域,其環境污染相對較嚴重,參考張彩云等[16]用各省(市)第二產業增加值與GDP的比重來表征產業結構,更清晰看出地方政府環境治理投入度,用indus表征。(4)城鎮化水平。在城鎮化的推進中,產業結構的轉變,形成工業為主體的發展模式,造成一定的環境污染,同時人口流動、能源消費也會帶來大量環境污染,因此這里加入城鎮化水平,可綜合考慮地方政府在環境治理的努力程度,參考李強[42][43]采用各省 (市、區) 城鎮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來表示,用urban表征。(5)交通基礎設施。各種交通的建設占用大量的土地資源,是一個帶狀的工程,容易帶來區域內原有動植物破壞、水土流失、水污染等情況,對生態環境及環境的治理工作產生重要的影響,因此本文將交通基礎設施引入模型,采用交通基礎設施密度來表示,其是由鐵路里程、等級公路里程與內河航道里程三者之和與國土面積之比計算可得,用inf表征。
(三)數據來源
本文研究對象是省級政府,考慮數據的可獲得性,排除臺灣、香港和澳門,又因西藏缺少大量數據,海南因為沒有相鄰省份而導致地方政府競爭指數出現“離群”現象,因此西藏和海南也被排除在樣本之外,故本文研究對象為我國29個省(市、區),共計464個樣本觀測值,若無特殊說明,數據基本來自《中國統計年鑒》《中國環境年鑒》《中國環境統計年鑒》(2002~2017)。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
五、實證分析
(一)靜態面板模型
本部分首先采用靜態面板模型進行檢驗分析,表2是地方政府競爭、環境分權對環境治理的一個初步回歸結果。模型分別采用不加控制變量和加控制變量進行實證研究,固定效應模型或者隨機效應模型的選取問題,采用Hausman檢驗,表2中的兩個模型均接受原假設,故采用隨機模型進行估計。綜合觀察模型回歸結果可得出,地方政府競爭變量顯著為負,表明地方政府競爭對我國的環境治理具有顯著的負向效應,驗證了假說1,證實了環境治理上地方政府競爭的 “逐底競爭”效應,也與現有文獻的結果相一致[1][15][28],這可能因為,在中國式分權背景下,地方政府因中央績效考核展開“GDP”競賽,采取一切措施追求當地GDP的增長,基于教育、醫療、環境等民生項目短期見效慢,周期長,地方政府更傾向于基礎設施等基本建設支出,而環境的負外部性決定了其首先成為被犧牲的公共職能,更重要的是,環境治理的正向溢出效應使得各級地方政府在權衡成本收益下會尋求“搭便車”的投機行為而競相減少環境治理成本,產生“逐底競爭”行為,造成環境污染的惡化。同時,觀察系數的絕對值大小,不加控制變量的估計系數(15.811)要大于加控制變量的估計系數(10.138),表明加控制變量后,地方政府競爭對環境治理的效果有所減弱。環境分權變量對環境治理投資是負向的影響效應,但是環境分權的二次項是一種正向效應,表明環境分權與環境治理投資之間存在“U”型關系,但這種關系并不顯著,可能是受到內生性的影響。地方政府競爭與環境分權的交互項顯著為正,表明在環境分權的調節效應下,地方政府競爭對環境的治理有正向的影響效應,驗證了假說2,意味著環境分權背景下,環境治理的責任歸屬地方政府,環境治理水平也是中央考核地方的重要方面,使得地方政府“搭便車”行為弱化[16],開始重視環境污染問題,加大對環境的治理投資,在環境治理上形成的“逐底競爭”逐漸向“逐頂競爭”的階段演進,即與前文弱化了“逐底競爭”、強化了“逐頂競爭”的研究分析保持一致,而且模型結果可看出,交互項的系數值大小,不加控制變量的估計系數(13.771)也要大于加控制變量的估計系數(8.019),說明控制變量對模型產生一定的影響。研究還發現,財政分權和經濟發展水平變量的系數分別為7.432和0.51,均在1%的水平下顯著,表明財政分權和經濟發展水平對環境治理有正向的促進作用,在當下生態文明建設深入人心,政府不僅要促進經濟的增長,也要注重質量的提高,對環境投入也會相應加大,另外,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在環境治理方面的資金相對更寬裕。產業結構變量為負,但不顯著,說明第二產業較高的地區會產生一定的環境污染,但環境治理效果不明顯。城鎮化水平對環境治理的影響系數為2.119,也在1%的水平下顯著,說明城鎮化帶來能源利用效率的提高,減少了碳排放水平,降低了環境污染。交通基礎設施變量系數為負,表明交通設施水平對環境治理是顯著的負向影響,可能是政府在財政支出上出現的結構扭曲現象造成的后果。
七、研究結論與政策建議
(一)研究結論
第一,靜態和動態面板模型的回歸結果均表明,地方政府競爭對我國環境治理具有顯著的負面影響,是一種“逐底競爭”效應,可能原因在于:地方政府過于追求當地GDP增長傾向于基礎設施等生產性支出而對環境、教育等公共服務支出較少,更重要的原因是環境污染和環境治理的外部性使得地方政府競相降低環境治理成本。
第二,環境分權與地方政府競爭交互項顯著為正,表明在環境分權效應下,地方政府競爭對我國環境治理有正向的促進作用,意味著環境分權背景下地方政府環境治理的“逐底競爭”被弱化,加強了“逐頂競爭”,說明加大環境分權度是環境治理的一項重要手段。
第三,穩健性檢驗結果表明,加大環境分權度更有利于地方政府之間在環境治理上的投資互動行為。考慮地方政府競爭與環境分權的表征方法有很多種,為增加模型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采用其他方法對地方政府競爭與環境分權變量進行表征,即采用GDP年增長率表征地方政府競爭,采用環境監察分權、環境監測分權和環境行政分權三種指數表征環境分權,進一步為研究結論做了穩健性檢驗。
第四,影響環境治理的其他控制變量方面,經濟發展水平、城鎮化水平以及財政分權對環境治理投資有著正向的影響作用,但基礎設施水平和產業結構對環境治理投資產生一定的負向作用,意味著隨著經濟水平提高,地方政府有更多的資金推動環境等公共事業發展,但力度還不夠,仍需加大資金投入。
(二)政策建議
一是大力改善優化地方政府競爭機制。改革傳統的GDP政績考核方法,改變“GDP”競賽模式。同時加大環境績效考核機制,將環境質量作為中央考核地方政府的重要指標,督促和激勵地方政府間在環境治理上的良性策略互動行為。二是在環境治理領域加快實施環境分權制度。環境分權背景下,中央和地方政府之間的權責不明晰問題迎刃而解,地方政府是環境治理的主要責任人,掌握地區的環境政策的制定和實施,更有利于解決環境污染問題。三是加大環境治理投資度。改變以往“重基礎設施,輕公共服務”的財政支出的結構扭曲現象,加強政府在環境方面的投資力度,增加公共服務性的財政支出中環境治理投資的比重,有助于推進環境治理,優化環境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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