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磊 楊海濤


摘 要:吸引海外教育資源來華交流發展,是我國教育服務貿易的重要內容和長期趨勢。經濟、市場、文化、政策等多方因素驅動,越來越多海外教育機構和項目落戶中國,隨之而來的是管理缺失、亂象叢生、良莠不齊、水土不服等諸多問題,海外教育資源亟待從多方監管、行業規范、師資篩選、文化融合方面入手,實現在華的長期健康持續發展。
關鍵詞:海外教育資源;在華;學校;服務貿易
近年來,我國教育服務貿易發展迅速,各辦學層次和領域都在減少對外所設壁壘,兌現開放承諾。商務部牽頭制定的《服務貿易發展“十三五”規劃》中明確提出,以優質資源請進來為重點,深化與發達國家教育合作交流,提升中外合作辦學質量,建設一批示范性機構和項目。加上目前我國民眾的教育需求正在向多元化、個性化和品質化階段過渡,使得大量海外教育資源紛紛來華發展和布局。據不完全統計,已有超過2000家的海外教育機構和項目落戶中國。
一、海外教育資源在華發展的現狀
2001年中國政府加入世貿組織協定書中承諾,除去政府舉辦的義務教育和特殊教育服務外,各級教育領域均許可外方提供教育服務。允許外方在境內合作辦學并可獲得多數擁有權,也同意外籍人士在受到中國學校或教育機構邀請雇傭的情況下來華提供教育服務。因此,目前在華的海外教育資源是指以盈利為主要目的,且收取一定費用或報酬的海外教育機構、項目及教輔人員,主要表現形式為提供初、中等教育服務的國際學校、高等教育服務的中外合作辦學機構和項目、成人或其他教育服務的外方教培人員及課程體系。
我國境內K-12階段(北美地區對中小學基礎教育的簡稱)的國際學校有三種類型:外籍國際學校、公辦學校國際部和民辦國際學校。《2018年中國國際學校發展報告》指出,中國大陸地區國際學校總數821所,其中外籍學校121所,民辦學校426所,公立學校國際部(班)274所(個)。國際學校主要招生對象已從外籍人士子女變為國內適齡學生,其課程設置以A-Level(英國高中課程)、IBDP(國際預科證書課程)和AP(美國大學先修課程)三類為主,多數家長將其視為出國留學的跳板。
中外高等教育領域的合作辦學也發展迅速,截止到2019年11月,據教育部中外合作辦學監管工作信息平臺數據統計,我國境內中外合作辦學機構(獨立教育機構或高校二級學院)103家,中外合作辦學項目(學科、專業、課程合作教育教學)976個,在校生約50萬人,畢業生超150萬人。其中本科層次機構項目877家(個),研究生項目202個。覆蓋范圍包含除寧夏、青海、新疆、西藏外的27個省、自治區和直轄市。
國內教育服務對外語學習需求不斷增大,主要集中在課外輔導培訓和職業教育培訓兩大領域。在線教育平臺和留學教育機構市場火爆,吸引了大批外籍教培人員來華或遠程在線服務。以VIP-KID和新東方兩大線上線下外語培訓機構為例,前者宣稱全北美一對一外教上課,后者強調全外教口語培訓,官網顯示這兩大機構簽約外籍教師分別為7萬人和2萬人。
二、海外教育資源在華發展的動因
(一)海外辦學獲取額外收入
在華的海外教育機構大多來自西方發達國家,而這些國家各級教育市場已趨于飽和,但辦學成本卻不斷上漲。英國國貿部教育專家指出,從上世紀90年代到2016年,英國學費年均漲幅6%,已達峰值,生源卻未遞增,市場供過于求。因此開發新市場,追求經濟效益成為西方教育資源來我國布局的根本動因,從表1中在華的部分英國公學收費標準來看,每生年均學雜費高達33萬元,以K-12階段每年級2個班每班20人保守估算,上述英國公學在華每間分校年收入超過1.5億元人民幣。
(二)中國優質教育資源稀缺
目前我國優教育資源仍是嚴重的供需不平衡,加上“二胎”政策的放開,能享受重點小學和中學,“211”“985”高校教育資源的學生更是“鳳毛麟角”。這導致有經濟能力的民眾將目光轉投向海外教育資源,從圖1中可得知,近8年我國出國留學人數年均增長11.26%,教育部門預估2021年將突破90萬人。而這些人員出國留學前的準備周期普遍要2-3年,為留學服務的上游產業鏈(國際學校、合作辦學機構項目、語言培訓)創造了廣闊的市場前景。 此外,還有相當一部分國民既不想讓子女跨境求學,又不愿孩子參與到國內優質教育資源的殘酷競爭中,他們更青睞于在境內讓小孩獲取到國際化的優良教育服務。所以很多國際學校采取小班制授課,引入A-Level、IBDP或AP課程體系,滿足家長對西方主流基礎教育需求,有些中外合作辦學項目或機構則開設4+0,3+1,2+2等學習模式,讓國內學生足不出境或短暫留學就能接受系統的海外教育洗禮。
(三)提高母校國際知名度
近年來歐美各大名校來華發展,擴大了其母校的國際影響力。如寧波諾丁漢大學,2018年在中國大陸地區文理科高考平均錄取線分數線高出各地一本線62分和94分,應屆本科畢業生中,83%的學生選擇繼續深造,其中27.5%進入世界排名前10高校,55.5%進入世界排名前50高校。選擇就業的畢業生中,65%在世界500強企業或知名企事業單位就職。諾丁漢大學母校QS世界大學排名100位左右,但其畢業生就業能力排在前50位,對此貢獻最大的就是寧波諾丁漢大學和諾丁漢大學馬來西亞分校,可見英國諾丁漢大學海外布局實現“名利”雙收。
(四)準入政策逐步放寬
1995年原國家教委頒布《中外合作辦學暫行規定》為我國依法引進海外教育資源的伊始,2003年國務院出臺《中外合作辦學條例》作為中外合作辦學的綱領性文件,提出鼓勵引進國外優質教育資源,擴大開放,促進發展的方針;2004年教育部又發布《中外合作辦學條例實施辦法》放寬中方合作辦學者資質,同意外方可以與中國教育機構以外的其他社會組織或者個人簽訂協議,進行合作辦學;2016年4月教育部印發《推進共建“一帶一路”教育行動》提出加強與沿線國家教育互通,吸納更多社會力量合作辦學,促進國家語言互通學歷互認,構建“一帶一路”教育共同體。20余年來,我國政府的中外合作辦學政策有條不紊地逐步放寬,這無疑為海外教育資源來華發展掃清了障礙。
三、海外教育資源在華發展的問題
(一)教學內容方式缺乏監管
目前,我國現行政策法規和主管部門,對海外教育資源在華開展教學活動缺乏具體有效的監管機制,由于其涉外、民辦、盈利與非盈利并存等特點,日常管理難度不小。在華開辦的國際學校基本采取自主招生模式,課程體系也是以國際化標準為主,這就使得難以用國內的教育質量標準來評估國際學校的教學水平,導致多方質疑高額學費下,教學內容和方式是否合理合規。高等教育領域,部分在華分校為了保證生源數量,降低錄取標準,形成與母校不一致的培養質量保障體系。如紐約大學上海分校對新生入學要求只需提供我國高考成績即可,但其母校卻要求國際生源除提供本國大學入學考試成績外,還需提供TOEFL IBT(托福網考)成績,而且母校畢業學分要求達到142分,而上海分校只需128分畢業。非學歷教育領域的培訓行業,更加難以把控海外教育資源服務品質,據3.15電商消費糾紛調解平臺顯示,在線語言培訓機構的投訴有一半集中在授課內容和方式上,其中78%的投訴者認為機構課程設置非常不合理,授課內容更新緩慢,講授方式一成不變。但這些機構大多通過外教境外遠程授課,且實行1對1教學,如何對其進行有效的過程管理是國內在線教育平臺亟待解決的問題。
(二)行業亂象叢生
大量海外教育資源赴華“淘金”勢必帶來激烈的市場爭奪戰,如果缺乏規范有效的引導和管理,競爭就會向低級、無序、惡性化發展。現如今外語培訓機構的宣傳廣告鋪天蓋地,同時并存的還有諸多行業亂象。《2018年度中國在線教育市場發展報告》總結在線語言培訓行業四大問題,一是繳費容易退費難,由于在線教育機構獲客成本普遍在1000-2000元/位,所以往往在退費條款和程序上設置重重障礙;二是虛假宣傳不兌現,一些平臺推銷考試學習課程宣稱包通過、保過線,誘導消費;三是停課關門太任性,近來語言培訓機構頻頻曝光停課、倒閉、破產、跑路等負面消息,大批學員預繳的學費打了水漂;四是霸王條款維權難,亂扣學時、合班并班、攤派費用等霸王條款,學員維權投訴無門。同樣的情況也存在于學歷教育中,部分國際學校和中外合作辦學機構項目,為了贏取更多的生源和收益,招生環節弄虛作假,把預科項目說成是學歷教育,巧立名目多收費用,辦證費、翻譯費、材料費層出不窮,不繳費就不得上課或不可畢業。如此多的行業亂象,會給真正有志于促進我國教育事業發展的海外優質教育資源,帶來沉重打擊。
(三)師資難認證,隊伍不穩定
海外教育資源受國人認可和追捧,主要原因就是授課人員為外籍人士,但外教來華普遍存在資格認證難和不穩定、流動性強等問題。《中外合作辦學條例》規定來華任教的外籍教師應當具備學士以上學位和相應職業證書,并具有2年以上教育教學經驗,但如何認證外方教師的相應學歷、證書和履歷成為難題。實際情況是,很多涉外教育機構的外教選聘條件非常低,只要是外國籍,無不良嗜好和犯罪記錄,身體健康即可通過。就算是合規的外籍教員,長期在華任教的也只在少數,由于背井離鄉、文化差異等因素,大多外教在我國境內呆數月或一個學期就會離開,造成許多合辦院校或項目只能是頻繁換人或是集中授課,破壞課程連貫性,影響日常教學的穩定。
(四)多元文化沖突
中西文化沖突是海外教育資源來華發展不可避免的問題,西方“以生為本”的素質教育理念碰撞中國尊師重教應試教育傳統必定“火星四濺”。西方崇尚寓教于樂,倡導師生平等,課堂教學氛圍輕松,注重全面發展,學業壓力較小;而我國則奉行嚴于律己,尊師重道,教學分離,慣于量化學習能力和成果,學業壓力較大。兩種教育理念千差萬別,因此在中國境內發展海外教育資源總是飽受質疑。據《2019中國國際學校發展藍皮書》調查顯示,有68.8%的家長擔心孩子入學后接受的教育是否足夠優質與適合,其中40%的家長認為國際學校對學生教導不嚴格,30%覺得孩子面對探究式教學可能無所適從。高等教育亦是如此,一項針對中外合作辦學高校畢業生的調查表明,有半數以上的學生認為在校期間學習的專業知識不夠,63%的人表明在國內就業時遭受了不公平對待。其實,任何國家或地區的文化觀念要在他國落地生根都不是易事,關鍵是怎樣找到平衡點,優勢互補,合作共贏。
四、海外教育資源在華發展的應對之策
(一)引入多方監管機制
鑒于海外教育資源在我國辦學的特殊性,利用多方監管機制能更加科學準確地評估辦學水平和質量。輸出方著重評估辦學主體行為是否符合本土院校或課程的教學標準和要求,劃分出辦學等級和層次;我國主管部門在充分考慮外方教育特點和方式的基礎之上,結合我國教育評估系統,進行規劃、審批和整改;第三方(學生和家長、專家督查、用人單位等)重點評價辦學效果和滿意度,發布調查公告或參考建議。以上海理工大學中英國際學院為例,該校的教學活動受NCUK(英國北方大學聯盟)各職能委員會監督,每年從課程設置、教學大綱設計、教學實施程度和考試成績等方面檢查學院的教學整體運行情況。同時,上海市教育主管部門也將該校列為民辦高校考核范疇,定期對其進行教學質量監督。校方每年還會委托專業調查機構,向學生和督學專家發放問卷調查,及時調整人才培養方案和專業課程設置。非學歷教育領域,則需要政府部門、平臺和機構,聯合制定統一的教學運行規章制度,并構建大數據網絡教學評價平臺,將質保體系融入到教學的全時段、全過程、全方位,即時搜集和處理日常教學中的各類問題和情況,并進行反饋和持續關注,改進和約束不合規的日常教學活動和外籍雇員行為。
(二)成立行業協會規范管理
海外教育資源在華發展和布局僅依靠我國和外方政府部門領導和管理是不夠的,應該及早建立行業協會或聯盟,協助行政部門實施行業規范和自律。如我國成立的民辦教育培訓專業協會,每年都定期組織活動規范行業經營和發展,2018年該協會召集學而思、昂立教育、學大教育等全國160余家校外培訓機構簽署自律公約,承諾誠信招生、規范辦學、合理收費、接受監督,切實保障受教育者權益。海外教育機構和項目是否也能按照行業類別或來源地歸屬,成立相應的在華民間組織,統一規范化管理是值得考慮的。在此基礎之上,建立退出淘汰機制,對行業內違紀違規、弄虛作假的組織和機構,行業協會可以提出警告或協助主管部門勒令退出。2018年7月教育部宣布依法停辦252個中外合作辦學機構或項目,倡導加強社會輿論監督,強化信息監管,堅決推進淘汰更新和優化升級。假若行業內部也能實行自查自糾,公布整改措施和名單,便可有效地輔助政府部門實施行業管理,促進中外合作辦學持續健康發展。
(三)嚴格用人標準
“外教熱”觀念導致的外籍教師隊伍良莠不齊的弊端,隨著中外合作辦學逐步深化不斷展現出來,因此片面強調外教數量已不符合當前實際。應該充分借鑒來源國先進成熟的教師認證體系作用,嚴格用人標準,如中澳合作的職業教育院校,外方教師必須擁有TAFE(澳大利亞技術和繼續教育集團)頒發的四級證書方可來華從教。另外,引進方也應該積極參與到外籍師資的接納和選聘中,不能任由外方派遣,西交利物浦大學的800余名教學及教輔人員,外籍占到80%,大部分都是西交利物浦大學按照英國利物浦大學的標準全球選聘的,使得引進的海外師資更加理性,切合實際。“請進來”后如何穩定又是一大難題,部分在華國際學校對優秀外籍師資的管理值得借鑒,就是優厚年薪+福利待遇。據騰訊網公布的《2017-2018年度國際學校薪酬與教師發展報告》可知,外籍品牌國際學校1-3年教齡的外教收入69%集中在30-40萬元/年,3-5年經驗的81%集中于40-50萬元/年,高于其在本國任教的純收入,除年薪外學校還提供國際健康保險、住房、交通、子女教育等補貼,所以報告中涉及的學校八成以上年均外教流失率不超過10%(遠低于其它學校的35%)。
(四)優勢互補融入本土文化
對待西方教育資源既不可否定,也不能全盤接受,否則難以扎根中國現行教育體系之中,有機結合本土化融入是可行之道,也是海外教育資源在華全面發展的兩個重要方面,既要突出合辦特色,又要融入中國文化。前文所述“以生為本”的教育理念,在上海部分國際學校有所變革和創新,如在學生、家長和老師之間設立個人導師、學友導師和社會導師,個人導師給學生提供在校期間語言溝通、課程作業和中文科目的幫助和輔導,學友導師則為高年級的學長,引導新生熟悉校園環境、西方文化和教學模式,并提供咨詢和幫助,社會導師則是教育專家,負責家長與校方的交流溝通。三方導師不僅使學生更快地適應國際化教學環境,也能緩解家長對西方教育體系的疑惑。寧波諾丁漢大學創立當代中國學系,關注中國商業、經濟、地理、媒體與文化、歷史、語言、法律和政治等方方面面,讓學生從國際視野下了解處于深刻變革的中國大地。上述院校都在踐行中外合作辦學的特色化發展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