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填開78億元的特大假發票案

正裕

2019年12月7日，隨著17名涉案犯罪嫌疑人被湖南省益陽市安化縣公安局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這起經公安部督辦的特大制售虛假發票案歷時7個月終于成功偵破，此案繳獲涉及全國28個省（區、市）虛假發票達249萬余份，可填開金額超過78億元。

2020年8月2日，安化縣人民法院審結了這起特大制售虛假發票案件，朱某聰、劉某花、杜某如等14名被告人犯非法制造、出售非法制造的發票罪，被判處五年六個月至一年一個月不等有期徒刑，并處罰金115.5萬元，沒收違法所得94.67萬元。

主犯其人

該案主犯朱某聰原先在老家長沙以開出租車為生。因家里新修房子，欠了不少外債，四十不惑的他有點心累，常嘆自己壓力大。2016年8月的一天下午，因生意不好，朱某聰早早收工后，約了幾個朋友去本地的“開心”小茶樓閑聊。在茶樓，他碰到了一個三十五六歲名叫劉某花的女子。此時的劉某花剛經歷了婚姻失敗，有些心灰意冷，便找了個小茶館謀生，想療療傷。這天下午，劉某花來到茶座里給朱某聰一眾人泡茶，一切都很自然。轉身臨走時，劉某花回頭看了朱某聰一眼。這一眼，讓朱某聰有點心猿意馬。待朋友們離去后，朱某聰找到劉某花，二人互加了微信，幾經交往，兩個人成就了一段地下姻緣。

朱某聰一直做著發財夢，不時關注著微信朋友圈、群里面的消息。聽到別人搞副業致富的消息，他再也受不了了。2018年下半年，朱某聰決定轉行搞副業。很快，他就把副業（制假發票）的硬件機器設備談妥了。劉某花知道后，一開始阻止，總覺得干這違法的事情不是長久之計，但沒能拗過朱某聰，便不再反對了。

>>益陽安化縣公安局副局長陳剛 作者供圖

本案中的另一個主犯叫杜某如，廣州人，在印刷行業摸爬滾打近三十年，卻在50歲那年失業，迫于生計，干起了送外賣的行當。他一直悶悶不樂，總想著重操舊業。朱某聰文化程度不高，又沒搞過印刷行當，迫切需要一名老師傅“操盤”。這時，通過圈子朋友介紹，這名懂印刷的廣州“外賣小哥”杜某如進入了他的視線。

轉眼就到了2018年12月，朱某聰分批次將印刷設備款轉賬給任老板后，他急急趕到廣州，找到了任老板賣印刷設備的店鋪。當看到日思夜想的全套印刷設備時，朱某聰覺得不虛此行。趁熱打鐵，朱某聰馬上聯系了杜某如見面。杜某如鼓起勇氣來到了這家印刷店，遇到了朱某聰。

“我是專門做油票的，你愿不愿意跟著我一起做事？6000元一個月，包吃包住。”朱某聰向杜遞上一根煙，試探性地問。“不行，太低了。我送餐都有四五千。干這個違法，給得太低了，而且還讓我遠離家鄉。”杜某如接過煙說。買賣不成仁義在，二人還是互相加了微信。

“老哥，每月9000，你干不干？”大約一周后，在家休息的杜某如突然收到朱某聰發來的一條消息。這個待遇，已經達到了他的心理預期，于是立刻回復：“好！同意合作。”2019年1月，杜某如告別家人，買好車票，一路向西，踏上了去湖南打工的發財之旅。他先到長沙，后轉車來到婁底雙峰，朱某聰開車將他接到了山溝溝里的一棟兩層紅磚房，安頓下來。自此，杜某如多了個老板朱某聰，還有老板娘劉某花。兩天后，朱某聰網購的印刷材料全部到貨。杜某如開始大顯身手，五天時間，他足足印刷了十幾萬份假發票。而憋了很久的朱某聰，則用了十天時間將其全部賣出。聽著源源不斷的“支付寶（微信）到賬N元”手機提示音，朱某聰笑了。

大展拳腳

嘗到甜頭，朱某聰喜不自禁，準備大干一番。可他沒料到，房東知道他們在印刷假發票后，就不肯再出租房子給他們了。無奈之下，朱某聰準備遷移“根據地”。

安化縣煙溪鎮地處雪峰山北麓，山高林密，是偏遠的庫區鄉鎮。而新碼頭是武陵山深處的一處偏僻之地，這里貼近資水，水上交通便利，山間公路四通八達，路網猶如迷魂陣一般。十天之后，朱某聰陸續將設備運至煙溪鎮新碼頭附近，輾轉多次，最后在煙溪勝利村一處僻靜的兩層紅磚房落腳。因為，在他看來，這里極為隱蔽。有了上回的教訓，朱某聰變得更加謹慎。設備調試好后，他叫杜某如一直開著機器，自己則躲在房子周邊繼續觀察地形以及周邊老百姓的反應。連續三天，均無異常，朱某聰這才放下了懸著的心。

到達“新據點”后的第五天，“朱某聰工作室”正式成立。朱某聰負責全盤，特別是購買印刷材料、網上聯系業務、P S模板、郵寄發票等核心業務。杜某如為技術總監，專攻調試、維修機器、印刷發票。而劉某花作為售后（后勤）總管，哪里需要哪里上。每天早上七點多，杜某如開始調試設備。九點，準時開工。杜某如對這些機器非常熟悉，只要一個響聲，他就知道問題出在了哪里，因此工作也算輕松。

印刷這行慢工細活兒，稍微馬虎點就會前功盡棄。這些，朱某聰多少知道點。放紙、調色、出成品、烘干、切割、打孔……每一道工序，他都親自參與，認真觀看，仔細思考，主動請教，儼然一個學徒樣兒。杜某如畢竟歲數大了些，身體不如當年，時間一長有些吃不消，他每天約好只工作7個小時。這段日子里，他經常凌晨一兩點醒來，聽著嘎吱嘎吱的響聲，他知道老板兩口子又在趕工。年輕真好，杜某如偶爾也會心生羨慕。朱某聰瘋狂地印制發票，每天都有近4萬份空白發票出爐。每當一種新發票成品成型時，他總會第一個來到成品堆放處，佇立端詳一番后，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沓尚未裁剪的發票，看著紅黑相間的文字，聞著淡淡的油墨香，感嘆著精美的工藝，他覺得幸福馬上就要來敲門了。然而，朱某聰并不知道，有人已經注意到了他們。

警方出擊

售賣發票，朱某聰有自己的路子。最開始，他在煙溪本地用快遞小量的郵寄發票，后來覺得太打眼，不安全。于是回到雙峰，找到了一個名叫“輝哥”的人，達成了“戰略”合作。自此，他的發票大部分就通過輝哥，源源不斷地飛往全國各地。

從單一的油票到路票，再到各種增值稅發票，最后到私人定制，各種發票應有盡有。只要有利潤，朱某聰就做。漸漸的，“工作室”的生意越來越好，業務越做越大，三個人十分忙碌。劉某花有時會嘀咕幾句：這樣的活兒鋌而走險，萬一被警方知道，后果不堪設想啊！“咋會呢，這地方鬼才知曉！”朱某聰不斷地給劉某花打氣、壯膽。在朱某聰的慫恿下，劉某花想既然跟了他，也只有一條道走到底了。

時間一長，朱某聰和劉某花熟悉了印刷業務，也開始琢磨印刷技術了，二人還有了自己獨立的業務范圍。劉某花年輕，眼睛好，看色準，她監制印刷的發票質量，杜某如有時都自愧不如。休息時，朱某聰常常跟劉某花說悄悄話。他告訴劉某花，自己有個人生目標，便是把家里的外債還清，再大搞一筆，就金盆洗手，然后跟她朝朝暮暮，安心過小日子。劉某花很享受這種情話。可她不知道的是，朱某聰此時卻越來越怕。

來煙溪的幾個月里，朱某聰沒睡過幾個好覺，并不是睡不著，而是因為非常忙碌：各種事情都要他操心，還要奔波于雙峰、安化兩地。雖然人很累，朱某聰卻很享受這種日進數千元的生活。

就在朱某聰朝著自己的目標奮勇前行時，2019年5月15日，當地有群眾撥通了安化縣公安局煙溪派出所的報警電話：“警察同志，新碼頭附近廢棄民房內，近期持續傳出噪音，常有三個操外地口音的人出沒，并不時駕車進進出出，行跡十分可疑。請你們調查一下。”還沒等值班人員回話，報案人就匆匆掛斷電話。

接警后，煙溪派出所民警迅速出警。經初步偵查，民警發現這三人像是在印制東西，房間里還有貌似印刷機一類的大型機械。派出所民警覺得此事蹊蹺，迅速將情況上報縣公安局。公安局領導高度重視，立即安排經偵大隊進一步摸排核查。經偵大隊民警發現，事發地緊鄰柘溪庫區,四面環山,而且地形特殊，是個正方形，只有一個出口，通過陸路進去十分不便。從煙溪鎮到那里，驅車要將近半個小時，通過水路的話，則需要三個多小時。廢棄的民房背靠大山，居高臨下，位置相當隱蔽，又由于犯罪嫌疑人反偵查意識很強，警方前幾次秘密偵查一無所獲。為了不打草驚蛇，民警安排人員喬裝進入房間內部暗訪。

5月20日，安化縣公安局經偵大隊線索核查結果終于出來了：這是一個規模不小的，非法制造、出售虛假發票的犯罪窩點。次日，安化警方對該案正式立案偵查，并從經偵大隊、巡特警大隊、煙溪派出所抽調精干警力，成立“5·21”專案組，專案攻堅。而就在5月20日當晚，朱某聰又接了個大單子。這會兒正和劉某花、杜某如制作模板、調色、打樣，忙得焦頭爛額，外部的風險似乎顧不上了。為防止這個犯罪團伙轉移場地，專案組決定立即收網。5月21日，警方20余人組成的專案組，水陸并進，直撲新碼頭。下午1時，警方突襲這處廢棄民宅，面對破門而入的警察，正在忙碌的劉某花和杜某如都蒙了，等他們緩過神來時，銀色連體“手鐲”已在手。而正拿著發票樣品端詳的朱某聰，則緩緩低頭，聞了聞墨香，大嘆一聲：“真是怕什么，就來什么！”

專案組還當場繳獲用于制造假發票的專業機器設備1套（包括印刷機2臺、絲印機1臺、切紙機1臺、晾曬架2架、曬版機1臺、打孔機2臺）、成品假發票無數、原材料及發票模板若干，并扣押了一輛小車及其他一些涉案物品。后經專業人士鑒定，這些設備已是專業級的。朱某聰“窩點”假發票太多，現場抓捕時，民警沒來得及清點。半個月后，稅務工作人員在公安局大院才陸續清點完。“哇，好家伙，200多萬張（份），且發票紙張、色澤俱佳，質量上乘。”令專案民警瞠目結舌！

覆滅之路

“創業”初始，朱某聰就極力規避風險隱患，以圖長期發展。他選擇大山偏僻之處，建立“根據地”，以避人耳目，逃避公安機關的打擊。朱某聰借用親戚朋友的身份證，注冊微信、Q Q，綁定銀行卡，并在網上購買個人信息用于郵寄物品。連郵寄發票也是去外地，由他人代辦，且為貨到付款，不留下個人信息。并通過快遞公司將發票運輸倒賣。“覺得自己這一切很完美，卻最終還是翻了船。”朱某聰想改變命運，卻不走正道，鋌而走險。

首戰告捷，“5·21”專案組迅速將案情上報。6月5日下午，安化縣公安局內，一個閉門會議正緊急召開。與會人員有湖南省公安廳經偵總隊、省稅務局稽查局、益陽市公安局經偵支隊、益陽市稅務局稽查局、安化縣公安局及相關部門的領導。兩小時后，高規格的專案領導小組宣布成立（省、市、縣三級公安機關和稅務部門負責人共同組成）。翌日，30余人專案組開始聯合辦公。6月26日，專案組派員前往公安部經偵局、國家稅務總局，匯報案件偵辦情況，得到了部局領導點贊和支持,并被公安部列為掛牌督辦案件。

三名犯罪嫌疑人到案后，專案組攻堅克難，迅速拿下三人口供，并以口供和涉案手機為突破口，通過對快遞記錄和銀行流水進行分析，迅速確定了一批違法犯罪線索及犯罪嫌疑人。

2019年6月至7月，專案組民警根據掌握的線索，前往安徽阜陽、江蘇無錫、湖北孝感、廣東深圳、上海嘉定、湖南婁底等地，在當地公安機關的支持配合下，先后抓獲王某杰、劉某鶴、趙某華、張某飛、朱某娟、李某瑋、陳某等犯罪嫌疑人，累計繳獲30余萬份空白虛假增值稅普通發票及假定金額發票，徹底搗毀了兩個倒賣虛假發票的犯罪窩點。累計繳獲空白增值稅普通過路過橋票、油票、定額發票等各類虛假發票249萬余份，最高可填開金額78億余元。

據辦案民警披露，在流通過程中，假發票的“身價”不斷提高，每一級銷售商都能從中獲得高額的利潤。在警方所查獲的249萬余份增值稅假發票中，紙張的質地、印刷、油墨都與真發票非常相似，一般人難以分辨出真假。由于大都還只是空白發票，未打上具體金額，一旦流入社會，國家稅收損失將無法估算。

2019年12月7日，安化縣公安局將該案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

2020年8月2日，安化縣人民法院審結了這一特大制售虛假發票案件。經法院經審理查明，2018年年底，被告人朱某聰、劉某花共謀制造并出售假發票牟利。2019年1月，朱某聰花7萬余元購買了制造假發票的機器設備，精心挑選隱蔽的生產窩點，并向被告人何某超、朱某娟購買制造發票的菲林版，聘請被告人杜某如參與印刷假發票。制作好假發票后，朱某聰和劉某花將其銷往分布在安徽、江蘇、湖北等地下線買家，被告人劉某鶴、趙某華等再行倒賣。朱某聰三人生產制作的假發票通過物流快遞很快銷售到全國28個省（區、市）。

安化法院認為，朱某聰、劉某花在短短半年時間內，非法制造并出售非法制造的普通發票，情節嚴重，其行為已構成非法制造、出售非法制造的發票罪，依法應予懲處；杜某如、朱某娟、何某超明知他人非法制造普通發票，仍提供幫助，其行為構成非法制造發票罪；劉某鶴、張某飛、趙某華出售他人非法制造的普通發票，情節嚴重，其行為構成出售非法制造的發票罪；被告人陳某、黃某然、楊某、黃某玲、姚某懷、李某瑋出售他人非法制造的普通發票，其行為構成出售非法制造的發票罪。

追悔不及的朱某聰隔著鐵窗，多次坦白。他不想隱瞞什么，全盤托出，只想求得寬大處理。無奈已經太晚了。如今，錢財散盡，家庭破碎。“奮斗”多年的朱某聰終于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