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子里的寶物

楊力

歷史中的愛情總是分外動人。因為歷史中的愛情不僅是當時年輕的男女之間熾熱的感情，更包括了當時獨特歷史背景下的情懷……

那年開春，我報名去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援藏。報完名之后，我又有些忐忑。因為剛結婚不久，妻子有孕在身，如果去了天高地遠的藏區，一時半會兒就照顧不了家里。當然這還不是主因，退回二十多年，我父親也是援藏干部。當時條件很艱苦，生活也不太習慣，父親身子又單薄，但他適應力強，很快和藏區人民打成一片。幾年后他調回內地，身體留下了嚴重胃潰瘍，最后不得不把胃大部切除，至今也影響他的身體。

去藏區，照顧不了家里，身體可能還吃不消，這是我的顧慮。可我還來不及和家里溝通，就接到父親電話，說爺爺晚上請我吃飯。

爺爺是南下干部，本是北方人的他，當年隨大軍解放大西南，留在了川西。爺爺身上留有多處彈片的傷疤，小時候我們撫著疤痕問爺爺痛不痛，感覺很好奇，長大后卻心生敬畏。

爺爺坐在客廳里，父親則守候在一旁，面前的茶幾上，擺放著一個色彩斑駁非常陳舊的木盒子。這個木盒子我從小見到大，但因為太普通，從沒正眼瞧過它。此刻，爺爺像捧寶物似的慢慢捧起了木盒子，輕輕掀開，一下吸住了我的目光。

一雙線襪！

是的，木盒子里的“寶物”就是一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線襪，可能是存放時間太久，白色的線襪有些發黯了，但一點也不影響它受到的“高規格”待遇，被平平整整擺放著，四周襯著彩色的錦緞，讓這雙線襪變得既神秘又高貴。

爺爺說：“這是當年我和你奶奶的定情物！”

爺爺的故事像一部電影。當年他留在川西，每天走村串戶，宣傳征糧剿匪。奶奶是川西妹子，個子不高，但精神干練，巾幗不讓須眉。那時爺爺個兒高高的，身板挺直，相貌英俊，就是不茍言笑，成天板著個臉。當好心人介紹他們認識時，一開始奶奶想拒絕，她不喜歡缺少人情味的人。可有一天晚上，爺爺鼓起勇氣敲開了奶奶房間的門，塞給她一個包裹就跑了，奶奶打開一看，是一雙線襪，一下子就亂了方寸。禮物很輕，但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卻已經是拿得出手的最好表達，也讓奶奶看到了一個不善言辭的人，竟然還有內心浪漫的一面。這雙線襪就成了爺爺奶奶姻緣的定情物。

爺爺說：“后來我們被組織上批準結婚，但婚禮儀式很‘小氣’，去副食店的人只買到了紅糖，大家一人一小塊，就權當結婚喜糖了。而婚后沒倆月，組織上就來征求我意見，打算派我去甘孜州乾寧縣（今并入道孚）援藏，讓我和你奶奶商量。你新婚的奶奶眼睛一紅，仍然爽快地答應了。臨去藏區時，我就帶上了那雙線襪，每次遇到困難，我就看一看撫一撫，感覺身上特別有勁。”

爺爺稍一停頓，父親接過了話茬兒，看著我說：“當年我也不理解，一雙線襪多普通啊。后來我才明白，這雙線襪不僅僅是定情物，更是我們擺脫苦難走向幸福生活的印證，每一步走得都很不容易。所以當國家發出召喚時，我們都要挺身而出，因為我們身上都有一個閃光的名字：共產黨員！”

聽完爺爺、父親的話，再捧起身邊的“寶盒”，頓覺心中沉甸甸的：一雙線襪，就是一種信念的堅守啊，讓我的內心不再有任何猶豫與雜念。

今天，甘孜州已成為許多人神往的地方，藏區人民的生活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那一片熱土上，爺爺、父親和我，都揮灑過汗水，三代人的足跡、一雙普通的線襪，都在我們心中永遠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