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智 李 琛
近年來隨著人民幣國際化進程的不斷推進以及“一帶一路”戰略步伐的加快,我國商業銀行的國際化發展迎來了新的機遇。在此背景下,一方面我國商業銀行更便于開拓海外市場,經營海外業務,如持有國外資產,投資海外項目以及跨國并購等。另一方面我國其他企業也更加愿意走出國門,跨國經營,獲取更高收益。這就需要我國商業銀行在海外市場提供更多的金融服務,從側面來看這也給我國商業銀行的發展帶來了新的驅動力。近年來,我國商業銀行國際化步伐明顯加快,無論是境外資產規模、營業收入以及分支機構均達到了一定的規模。我國商業銀行在國際市場已經具備了一定競爭力,并且已經有能力和意愿去開拓國際市場、經營跨國業務、成為世界銀行。
然而,相比于全球的頂級國際銀行相比,我國商業銀行國際化經驗匱乏。全球最早進行跨國經營的商業銀行可追溯到12 世紀的意大利商人銀行。而1917 年我國商業銀行才開啟了國際化的篇章——中國銀行在香港設立分支機構。在這短短百年期間,我國又發生了政治、經濟體制的變革,使得我國商業銀行國際化步伐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停滯不前。況且海外市場的金融風險要比國內市場復雜得多,所以我國商業銀行對于海外市場的風險管理是至關重要的。又考慮到在我國的金融體系中,銀行處于絕對的核心地位,因此管理我國商業銀行國際化進程中的風險對于我國金融體系的穩定具有一定的意義。
國外商業銀行較我國商業銀行國際化經驗更為豐富,相關文獻也較為充裕。早些年經濟學家普遍認為,國際銀行減少他們的風險,因為他們可以通過擴張在其他市場和分散他們的風險進入全球資本市場。Laeven(2007)研究了金融機構經營活動的多樣性是否影響其市場估值。我們發現存在多樣化折扣:從事多種活動(如貸款和非貸款金融服務)的金融集團(比如銀行)的市值低于將這些金融集團拆分成專門從事單項活動的金融中介機構的市值[1]。Demsetz(1997)研究表明:不同地區的貸款回報并不完全相關,那么國際多元化的銀行可能會更安全,因為它們較少受到影響個別地區的沖擊的影響[2]。
但后來經濟學家們發現情況可能并非總是第一種觀點那樣。如果分散投資于風險較高的活動,即使這些活動的回報與現有投資組合沒有高度關聯,也可能增加整體投資組合風險。尤其在2008 年的全球金融危機中,人們發現風險似乎可以在各國之間快速的蔓延,跨國多樣化的理論可能并不有效,國際銀行可能由于市場特定因素而增加風險。Berger(2016)研究表明了國際化與銀行風險之間的正相關關系。這與“市場風險假說”的實證優勢相一致,“市場風險假說”認為國際化會由于國外市場的市場特定因素而增加銀行的風險[3]。Berger(2013)基于美國銀行業數據研究國際化對于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研究發現銀行國際化產生的市場特定風險效應(marketspecific effect)的作用比多元化效應(diversification effect)更大,因此國際化經營增大了銀行的風險承擔[4]。Buch(2013)分析了銀行國際化對德國國內市場力量(勒納指數)和銀行風險的影響,對國際金融市場的發展對銀行全球化的好處提出了質疑。文章指出在國際上活躍的大型銀行獲得了巨大的市場力量,而國際活動不一定會降低銀行的風險,相反那些在大量外國持有資產往往會增加銀行風險[5]。Buch(2013)研究銀行生產率與國際化之間的關系,研究發現風險承擔水平高的銀行更傾向于向海外擴張[6]。
就目前國內文獻來看,對于銀行的國際化經營以及銀行自身的風險承擔的研究越來越多,而研究銀行國際化與風險承擔之間關系的文獻卻極為稀少。2019 年10 月25 日浙江大學互聯網金融研究院(AIF)與中國人民大學國際貨幣研究所(IMI) 浙江大學金融研究所(IFR) 共同發布《2019 年全球銀行國際化報告》。該報告選取來自38 個主要經濟體的106 家銀行深入分析,并指出,我國銀行的國際化程度穩步提升,各家國際市場業務份額的逐步提升也會對其國內業務的風險傳染也會加大[7]。
基于以上研究,本文提出假設1:目前我國上市銀行的國際化程度越深,其承擔的風險越大。
本文以我國2004—2018 年上市銀行為研究對象,選取了截止2018 年境外數據較為全面的7 家上市銀行,分別為中國銀行、農業銀行、工商銀行、建設銀行、交通銀行、招商銀行、中信銀行。數據來源于CSMAR 中國上市公司金融行業財務數據庫及Wind 金融終端。
1.被解釋變量。本文設定的被解釋變量為銀行的風險承擔。常見的衡量銀行風險承擔的代理變量有:Z 值、貸款損失準備占貸款總額的比重、核心資本充足率、不良貸款率、預期違約概率(EDF)等。其中,Z 值通常衡量的是企業破產的概率。基于我國特殊國情,不少學者認為我國銀行業是存在政府的隱形擔保的,不存在破產的可能。并且銀行破產風險的概率不能很好地來衡量我國銀行在國際化過程中主動承擔風險選擇;核心資本充足率衡量的是銀行自有資本抵御風險的能力,對于本文也同樣不適用;EDF(預期違約概率)是比較合適的指標,但是由于我國EDF 函數尚未建立,無法獲得我國銀行的EDF 數據。基于以上情況,本文將采用不良貸款利率(Nplra)來衡量銀行的風險承擔,以貸款損失準備與貸款總額之比(Dllrl)作為輔助穩健性考察指標。
2.解釋變量。本文設定的解釋變量為銀行國際化程度。在實證研究中,一般有以下幾種指標來衡量企業的國際化指數:銀行的海外資產與總資產之比、海外利潤與總利潤之比、海外營業收入與總營業收入之比、海外分支機構數與總分支機構數之比、海外雇員數與總雇員數之比。基于目前數據的可得性,本文將以海外營業收入與總收入之比來衡量銀行的國際化程度。
3.控制變量。為了更好地描述我國上市銀行國際化對風險承的影響,還需要控制其他影響銀行風險承擔大小的因素,包括銀行特征、宏觀經濟環境等。
銀行層面,本文主要控制了銀行資產規模、盈利能力、存貸款比例等變量。國際上的主流觀點是銀行規模是國際競爭成功的一個重要決定因素,Hirtle(1991)認為風險承擔隨著銀行規模的變化而變化[8]。之后的研究進一步證明了兩者之間的影響關系。Berger(2012)研究表明規模較大的銀行具有更強的吸收風險的能力[9];De Haan(2012)認為銀行規模可以降低其收益波動,即銀行規模越大,其收益的穩定性越高[10]。徐明東(2012)等研究發現銀行資產規模、資本充足狀況及宏觀經濟環境對于風險承擔的影響并不具有一致性。一方面資產規模越大、資本狀況越好的銀行具有更強的抵御風險的能力,銀行為了獲得更多的收益,可以提高自身的風險偏好水平;另一方面這樣的銀行往往會受到政府更多的關注和更嚴格的監管,從而減少收益不穩定的業務,降低了風險水平[11]。Delisa (2011)研究表明,銀行的盈利水平較差會降低銀行承擔風險的意愿,但是隨著銀行不斷地發展,較差的盈利水平往往會成為銀行主動去承擔更高的風險、獲得更好的收益的動因[12]。
宏觀經濟環境方面,Maddaloni(2011)研究表明經濟越繁榮,當期違約率越低,銀行越可能被動承擔風險[13]。所以本文參照我國現有研究銀行風險承擔的文獻,選取了M2 同比增速、GDP增長率作為宏觀層面的控制變量,銀行業景氣指數作為行業層面的控制變量。
綜上所述,本文將以下變量作為控制變量:銀行層面:資產收益率、凈資產收益率、存貸款之比、資產規模。
宏觀層面:M2 同比增速、GDP 增長率。
行業層面:銀行業景氣指數。
4.調節變量。本文的調節變量為銀行的非利息收入占比。銀行收入的多元化效應也是影響銀行風險承擔的重要因素之一。 Demirguc(2010)[14]、Baele(2007)[15]發現,對非利息收入的依賴性越強,回報的不穩定性越低。同樣,Stiroh(2006)發現銀行總風險與收入來源多樣化之 間 存 在 負 相 關[16]。Laeven (2007) 的研 究 表明,凈利息收入和非利息收入相等的公司是完全多樣化的[17]。基于以上研究,本文提出假設2:我國上市銀行非利息收入占比越高,越能越弱國際化對風險承擔的正向影響。
為了檢驗銀行國際化與風險承擔的關系,本文建立以下模型:


從表1 可以看出我國上市銀行國際化程度指標最大值為0.2522982,最小值為0.0013995,說明這7 家上市銀行的國際化水平相差較大。事實也是如此,我國商業銀行和工商銀行的國際化程度遠遠高于其他5 家上市銀行。不良貸款率、貸款損失準備與貸款總額比這兩個指標的差距也較為明顯,說明我國上市銀行的風險承擔也存在較大差異。由于這7 家銀行上市時間存在差異,所以部分數據存在缺失情況。
為防止實證分析出現異方差的問題,影響模型的穩健性,故在進行實證分析之前對本文模型進行White 檢驗。White 檢驗的原假設H0 是變量為同方差。
本文對各模型的White 檢驗Chi2 值分別為56.26、 67.80、 57.42, P 值 為0.0601、 0.0695、0.0691,因為P>0.05,所以同意原假設,本文模型均不存在一異方差。
由于本文使用了7 家商業銀行13 年的面板數據,所以在回歸分析之前需要進行Hausman 檢驗已驗證采用固定效應模型還是隨機效應模型。本文對模型進行Hausman 檢驗結果為各模型的Chi2值分別是33.76、32.82、35.80,P 均為0.0000,因為P<0.05,故本文模型均拒絕原假設,采用固定效應模型。
本文將逐步研究四個Model,Model 1 中僅研究控制變量與因變量的關系,ROA、ROE、存貸款比例、企業規模、M2 同比增速、GDP 增長率、銀行業景氣指數7 個控制變量以及調節變量非利息收入占比。
Model 2 在引入控制變量的基礎上,探究銀行國際化程度與銀行風險承擔的關系,Model 2 表明銀行國際化程度與銀行風險承擔在1%的置信水平上顯著的正相關,即我國上市銀行國際化程度越高,其風險承擔水平越高。
對這一結果的解釋如下:我國商業銀行海外分支機構主要集中于港澳地區和亞洲其他國家,地域分布不合理。說明我國商業銀行目前的國際化進程中的多元化效應不明顯,無法達到分散風險的效果。

表1 變量描述性統計表

表2 多元回歸結果
Model 3 中加入銀行國際化和非利息收入占比的交互項,銀行國際化和ROE 的交互項與銀行風險承擔在1%水平上負相關,說明我國上市銀行非利息收入占比越高,越能夠減弱銀行國際化給風險承擔帶來的正面影響。對這一結果的解釋如下:商業銀行的非利息收入占比越高,說明商業銀行對于資產業務的依賴性較低,業務更加多元化,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分散風險。
本文在Model 4 中使用了銀行的貸款損失準備與貸款總額之比來作為不良貸款率的替代變量。該比值越高說明銀行所面臨的風險也越高。結果顯示,銀行國際化對風險承擔的影響在1%水平上顯著負相關,進一步驗證了我國上市銀行國際化程度越高,其風險承擔也越高。對于銀行層面來說,境外的貸款安全性是肯定不及國內市場的,而其境外貸款規模越高,銀行為了避免貸款無法收回而導致的流動性危機,必定會足夠的貸款損失準備金。
本文以我國7 家上市銀行為研究對象,選取了不良貸款率、海外營業收入占比等多個指標,通過建立多元線性回歸模型來檢驗我國上市銀行國際化對風險承擔的影響。研究結果發現:1.我國上市銀行的國際化不但沒有將風險分散,反而增加了其所面臨的風險,即我國上市銀行的國際化對其風險承擔呈顯著的正面影響,因此我國商業銀行對待海外業務需更加謹慎;2.我國上市銀行非利息收入占比越高,越能夠減弱銀行國際化給風險承擔帶來的正面影響。
盡管銀行的國際化會帶來更多的風險,但是本文認為,在人民幣國際化以及“一帶一路”的背景下,我國商業銀行的國際化發展的機遇大于挑戰。針對我國商業銀行國際化過程中的風險管理,本文提出以下6 條政策建議:
在應對國家風險時,我國商業銀行在構建全球風險管理體系的基礎上應根據不同的國家或者地區特點實行不同的風控策略。第一,準確識別與度量不同國家或地區的國家風險。在構建全球網絡的同時進行結構優化,將國際化業務重心放在風險較低且收益性較高的國家或地區,規避國別風險較大且與我國貿易往來較少的國家。第二,采取差異化的發展戰略。對于歐美等發達國家,我國商業銀行海外分支機構目標主要是與國際金融市場接軌,拓展海外市場,提高業務產品創新能力,提高金融服務水平,成為世界一流的國際銀行。
在識別國家風險時,我國商業銀行可以從以下幾方面評估國家風險:政局是否穩定、法律體系是夠健全、洗錢活動是否猖獗、當前債權債務狀況、市場準入條件等。我國商業銀行在進入某一國家市場的時候必須對該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因素充分認知,構建一套符合當地風險敞口的風險評估體系。
我國商業銀行除了降低自身所面臨的風險敞口以及提高自身的風險管理能力以外,還可以與金融同業共擔風險。
我國商業銀行可以與世界知名的金融信貸機構合作,這樣可以更好地幫助我國商業銀行來評估那些周期長且資金需求巨大的項目的風險狀況,如機場、鐵路、公路等項目。我國商業銀行還可以增加國家風險較高地區的信貸要求,比如要求企業在申請銀行貸款的時候要求企業購買相應的保險以此來降低我國商業銀行所面臨的信用風險。這樣的方式不僅降低了中國企業和我國商業銀行受到損失的可能性,也增強了中國企業在跨國經營過程中的風險管理意識。
我國商業銀行進入一個新的海外市場時,不僅要對東道國的當前的政治形態、經濟發展狀態有著充分的認識,而且還要使得開展的相關經營業務符合當地的文化環境。所以跨文化的經營管理是提高我國商業銀行在東道國競爭力的關鍵。與東道國銀行合作,我國商業銀行可以推出更加符合當地文化環境及市場需求的產品和服務,大大提高我國商業銀行適應融入當地市場的速度。
另一方面,我國商業銀行在海外市場開展業務時,往往還會遇到嚴重的信息不對稱問題,對于交易對手數據的獲得以及數據真實性的判斷等方面均存在難題。這些問題一旦發生,輕者使得我國商業銀行遭遇經濟損失,重者我國商業銀行被交易對手的違法行為牽連其中,造成更嚴重的聲譽損失。目前我國商業銀行在這方面的應對措施是:針對相關業務購買大量的擔保和保險。但是擔保和保險費用成本較大,并不是最合理的規避風險的措施。完備的盡職調查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而東道國銀行在本土發展多年,擁有更完備的客戶信息和客戶數據,并且在應對當地的金融監管以及針對當地特定的金融風險管理方面優勢明顯。與東道國銀行合作,不僅提高了我國商業銀行盡職調查的效率,保證了獲取數據的真實性以及結果的可靠性,使得我國商業銀行在東道國的客戶質量得到了提升,也降低了巨額的保險費用成本。
我國商業銀行在海外市場進行跨國經營時首先銀行要符合東道國的監管要求并且遵守相關的法律法規。而一些發展中國家以及新型經濟體往往金融體系不健全,金融監管存在漏洞,相關法律法規不完善,這些因素往往給金融腐敗、洗錢以及恐怖融資等違法行為提供了滋生的土壤。
為了減少這些方面給我國商業銀行帶來的合規風險,我國商業銀行可以雇傭東道國具有豐富經驗的法律團隊。較我國商業銀行或者國內的法律團隊而言,當地的法律團隊對東道國的法律法規更為熟悉與了解,可以給我國商業銀行提供更加及時有效的法律援助。
我國商業銀行的國際化戰略需要一支具備專業金融風險管理的國際化團隊。這支團隊的成員不僅需要具備專業的國際金融風險管理技能,還要有著豐富國際金融風險管理的經驗。同時我國商業銀行國內外風控團隊之間要多交流,可以定期舉辦座談會,提高境外分支機構與國內總部以及各境外分支機構之間的聯系性。
我國商業銀行的海外分支機構可以雇傭和聘用當地人民成為我國商業銀行的員工,為東道國創造出新的就業機會,在東道國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而且可以使我國商業銀行更快地了解和融入當地的社會文化,拉近與東道國的距離。這樣我國商業銀行在海外市場開展業務可以得到便利甚至可以得到東道國的庇護。
2008 年金融危機造成的結果我們可以看出,其實銀行的經營也具有一定的周期性,受外部經濟環境影響較大。在經濟低迷或者金融危機期間銀行甚至會遭受巨額虧損。隨著股權分置改革和治理結構改善的完成,我國商業銀行綜合實力不斷壯大,國際競爭力明顯提高,國際化進程顯著加快。我國大型的商業銀行屬于國家控股的大型銀行集團,與世界頂級銀行集團相比,仍然大而不強。我國商業銀行過分的依賴資產業務及利差收入,而國際知名銀行渣打、花旗、匯豐的非利息收入占比往往要高于50%。如果我國經濟增速放緩,我國商業銀行在營業收入上的占比分配不合理就會被放大,不僅受到資本的限制,不良資產上升還會給我國商業銀行其他業務帶來沉重的負擔。
所以,改善業務結構,減少對資產業務的依賴度,提高我國商業銀行非利息收入占比,可以削弱銀行國際化對風險承擔的正向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