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
商務印書館的《現代日漢大詞典》(宋文軍主編,1987年)和《新漢日詞典》(尚永清主編,1991年)自出版以來,一直備受廣大日語學習研究者的喜愛,其日本版《日中辭典》和《中日辭典》(小學館出版,均已再版三次)更是被學漢語的日本人奉為人手一冊的“國民雙語詞典”,影響至今。在改革開放初期,能夠在日漢雙語辭書編纂方面取得如此成就,實屬不易。
回顧一下兩部詞典的編寫背景,可以發現二者均為立足時代、服務讀者的產物。
1972年中日邦交正?;?,中日關系發展迅猛,無論是政治外交、經濟往來,還是民間文化交流都出現井噴式遞增。然而,能夠為翻譯提供范本的日語工具書卻只有編寫于上世紀60年代初的中型辭書《日漢辭典》和《漢日辭典》。受時代條件所限,這兩部辭書無論是收詞還是例證,都已經不能滿足當時的學習者的需求。
當時國內比較權威的漢語詞典有《現代漢語詞典》,日本已經有諸如《廣辭苑》《大辭林》《新明解國語辭典》等大中型工具書,日本之外還有各種版本的英日日英詞典。它們在收詞、釋義、例證、編排等方面各具特色,且已經成為辭典領域的品牌。在此背景下,要做出一部可供國內外日語學習者和從事日語翻譯、教學、外貿及科研人員使用的權威辭書,必須在現有積累的基礎上“集百家之長”。為此,《現代日漢大詞典》和《新漢日詞典》編寫組在參考大量本土及外版工具書的基礎上,開創性地收錄了自然科學、社會科學、醫學、生物學、紡織機械、烹飪等各領域百科詞條,充分體現了改革開放的時代特色,而對這些詞條的精準翻譯及獨到解釋至今仍為諸多語種辭書所借鑒。
據統計,《現代日漢大詞典》收錄日語條目110000余條,《新漢日詞典》收錄漢語條目85000余條,收詞數量均創“歷史新高”。從詞條分布看,除基礎語言類詞條之外,兩部詞典兼收文言詞、諺語、方言、外來詞、新詞及專業??圃~條,極大程度地發揮了工具書的“檢索功能”。
就專業專科詞條而言,學習者更多是為了查找準確的對譯;而對普通語文詞條而言,只給出對譯是遠遠不夠的。常用搭配、前后語境、修辭色彩、語體風格、同義詞與反義詞等都是這類詞條的重要內涵。兩部詞典充分考慮到中外學習者的這一實際需求,盡可能全面地展現詞條在語句中的運用規則,在內容設計方面精雕細刻、獨具匠心。
《現代日漢大詞典》除設置常規的對譯、釋義、例證外,還參照日本國語辭典、語言學圖書等為一些核心詞條給出了日語解釋。借助漢語進一步理解日語的深層涵義及用法,用更為通俗的日語原汁原味地解析日語,既方便了日語教師在課堂上口頭講解,也幫助日語學習者培養了日語思維。這一獨創也為之后的各類雙解詞典提供了重要的參考。
日本漢字讀音有音讀有訓讀,單一字詞擁有多重讀音的情況比比皆是。日語詞典通常按音序排列,如果事先不知道字詞的發音,根本無從下手查閱。對此,《現代日漢大詞典》在末尾作為附錄呈現的多達幾百頁的“漢字檢索”,為學漢語的中國人快速查閱工具書、有效學習日語字音提供了捷徑。之后,很多出版社紛紛推出各類“日本漢字讀音詞典”,好評如潮,而其編寫思路實則歸功于《現代日漢大詞典》的開創。
《新漢日詞典》則以幫助讀者“把現代漢語的基本詞義用現代日語忠實、準確地表達出來”為宗旨,借助《現代漢語八百詞》等藍本的研究精髓,充分吸納國內外漢語語詞研究成果,對漢語特色字詞和疑難語法點予以重點解釋,對中日同形詞做出辨析,并輔以豐富例證。這也構成了漢外詞典“語法欄”“辨析欄”等諸多小欄目的雛形。
正是這種強大的學習功能,使得兩部詞典兼具內向型和外向型兩種特色,也吸引了日本小學館主動投來合作出版的橄欖枝。因為準確地理解和表達對方國家的語言,是中日兩國語言學習者的共同需求。
今天,學習功能型詞典的編纂開發仍然是辭書界關注的熱點。作為雙語辭書而言,只有從兩種對應語言的特質出發,有所側重,突出運用,才能為外語學習者提供真正意義上的幫助。而這兩部辭書在宏觀設計上的前瞻性和微觀編排上的可操作性,均值得業內借鑒。
兩部辭書的編纂團隊均由經驗豐富的編輯人員和專家學者組成。大部分參與者有留日或進修背景,語言功底深厚,且精通詞典編寫要義。兩支專業力量深度合作,密切配合,才使得這兩部體例精細、體量龐大的詞典呈現出最好的姿態。
《現代日漢大詞典》是商務印書館和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的合作項目。自該項目啟動之始,商務印書館的編輯就深度參與到編寫的各個環節,制訂的體例細致而不雜亂,編寫的內容豐富而不繁瑣,切實保障了這項浩瀚工程的順利推進。在詞典初步完成、全面發排之前,編輯部還將征求意見稿分發給全國各地的日本語言專家、日本問題研究專家以及日本的有關合作專家,征求他們對收詞、編排、翻譯等方面的意見和要求。多方聽取專家建議,并切實做出調整和修繕,這種開門編詞典的先進做法,相較于我們現在的“稿件外審”或“用戶體驗調查”優勢更為突出,由此保障了過硬的質量和實用性。
反觀今天的日語詞典編纂現狀,前期通常由日語教師單獨執筆,定稿后則由編輯完成審校工作。編輯不參與編寫,前期僅僅承擔編務的角色,且在審校過程中主要解決體例方面的問題。這樣就等于將體例設計和內容制作分割開來,完全忽略了二者理應互相融合,互為補充。甚至可以說,體例也是詞典內容的一部分。編輯必須在詞典編寫過程中為體例的制訂和執行發揮保駕護航的作用,這一點在編纂大型詞典時尤為關鍵?!冬F代日漢大詞典》和《新漢日詞典》是學者與編輯深度合作的成果,其成功編寫經驗值得辭書界學習推廣。
與《現代日漢大詞典》和《新漢日詞典》相比,日本小學館的《日中辭典》和《中日辭典》在規模上有所壓縮,且在編排上做了微調。在遵照兩部詞典現有體例和大致框架的前提下,小學館依據日本讀者在漢語拼音、中日文語法異同辨析等方面的實際需求,為釋義及例證中出現的漢語字詞添加拼音,對容易發生歧義的釋義和例句作了必要的注釋,對中日兩國語言個別詞句間用法上的微妙區別及語法上的注意事項等作了詳細解說,成功將中國版翻印為日本版。
為了適應語言在社會生活中的發展演變,小學館不斷推陳出新,對兩部辭書進行實時更新,讓兩部經典辭書一直保持旺盛的生命力。
自問世至今,日本版已經推出第三版,且一刷再刷,紙書銷量遙遙領先。值得一提的是,小學館還與卡西歐電子詞典合作,幫助卡西歐在電子詞典領域獨領風騷。兩部詞典通過各種載體形態在數十年間影響了幾代日語學習愛好者,既取得了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的雙豐收,也成為中日出版界友好合作的一段佳話。
兩部詞典在日本成功落地絕非偶然。究其成功的原因,自然離不開兩部母版在編纂階段的縝密設計,也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小學館巧妙的本土化操作。這一點尤其值得我們深思。在引進出版國外雙語辭書時,如果只是單純的“拿來主義”,或者至多對個別字詞語句做些輕微改動,一味擔心“牽一發而動全身”,勢必難以彌補對象國語言背景的缺失。語言基礎不同,需要了解的知識點必然是不同的;語言背景不同,對語言的理解必然會出現差異。這也是外向型漢語辭書領域的一個重要課題。
就日漢兩種語言而言,日語擁有發達的敬語用法和豐富的句末表達,這些是漢語所不具備的;而漢語在字形、同音字詞、同義詞、多義詞等方面呈現出的多樣性,同樣讓日本學生眼花繚亂。盡管中日語言具有共同的漢字文化背景,但兩種詞匯體系卻是完全獨立的,兩者在構詞、詞義等方面有著千差萬別。在將日本版辭書引進國內時,如果能像小學館這樣“為國人量身定制”,相信一定能推動國內辭書界的一大進步。
(作者系商務印書館副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