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從身體語言角度談,北京舞蹈學院古典舞系傾力打造的舞劇《梁山伯與祝英臺》運用中國古典舞動作語匯的元素,強調其在傳情達意、展現戲劇沖突的同時將其語匯以“用與變”、“破與留”的方式作為舞劇的語言探索形式貫穿其中。從悲劇性來講,以梁祝二人的情感發生為主線,遵循原著悲劇的發生,以意境化的結構方式來創作,舞劇中運用梁山伯和祝英臺的雙人舞、部分群舞等來演繹悲劇。從舞美和音樂角度來說,留白、創新性是其一大特點,從而達到輔助悲劇發生的效果。
【關鍵詞】舞劇《梁山伯與祝英臺》;身體語言;悲劇意識
一、文學到劇本的轉變
(一)串聯典型情節
正紅嫁衣、青素書裝,交錯無叉,始為悲。舞劇的序幕,梁山伯與祝英臺出現在臺上,分別身著正紅嫁衣和青素色書生裝,形成巨大的反差。雖同處一個空間,相互交錯開來的動作卻營造出了“近在眼前、遠在天邊”的氛圍。雖隨后有托舉動作,或者兩人接觸的雙人舞,但更像是古代封建社會的束縛,永遠無法跳脫封建重圍,毫無自由戀愛的可能。
書,是梁山伯與祝英臺的紅娘。山伯與朋友們在一個由古典舞身韻營造出來的輕松的環境中讀書習字,時而高談闊論,時而細細品讀。群舞中,演員們右手執書,似出劍之勢,將“書”作為此時此刻的有力武器,與同伴相較高下。忽然,一名清秀的男子出現在視野中,走路如“雙兔傍地走,安能辯我是雄雌?”之態,腿開卻落腳輕。原來,這是“男扮女裝”的祝英臺,為了讀書,不得已為之。大家開始戲弄山伯,出于正義的英臺要去伸張正義,但她萬萬沒想到,這一幫竟是感情的第一步。
月色柔美,凄凄切切。舞臺上的月亮沒有用白色的材料,而是用線條制作成的帶有云彩的月。月光,則是用燈光定義,群舞來補充的。藍色雖不是月光的顏色,但預示著黑夜的到來;于此同時,奠定了一個孤獨的氛圍,這時英臺出現在黑夜中,似乎發覺已被梁山伯吸引。但她沒有足夠的勇氣,褪去身上男裝的外衣,大膽的表白。群舞此時也就是英臺內心的外化,用緩慢、細膩的動作將英臺內心的愁緒表現出來。而群舞身上的鈴鐺發出細微“叮叮”的聲響,更為英臺的愁緒多添幾分。
深秋落葉,原是離別。群舞猶如無數落葉盤旋在空中,像不愿離別的二人。然而,樹葉遲早有一刻會飄落至地,融于泥土。人與人之間也如此,可能天賜良緣的同時,上天也安排了他們必須分別的命運。兩人在“你儂我儂”般的話別時是大斜排的調度,此時祝英臺女兒身已現,心中不舍化為對梁山伯的“推走”。她用蠻力把山伯推走,但這力中充滿著不舍與愛意。在舞臺第四道幕,梁山伯與祝英臺幾乎同時的舞蹈,傳達出了兩人的默契,同時,因為第四道幕離觀眾較遠,本就產生距離感——送別之境相應地被補充。當兩人下場后,頭戴紗帽的群舞整齊的在第四道幕中行走,同樣渲染了相離的環境。
再相會,你著嫁衣,卻不為我。群舞成排,手上抬著英臺的嫁妝,迅速的在場上走動,以直線調度為主,在英臺面前穿梭,嚴肅、忙碌、無助之感也穿梭在祝英臺的身邊。與此同時,他們手中的嫁妝,又可作紅蓋頭,一物兩用。而且丫鬟們身著白色服裝,頭蓋紅蓋頭時,每個人都是祝英臺無戀愛婚姻自由的寫照。在古代,白色服裝通常在吊喪時才會穿著,而又與代表喜慶的紅色蓋頭形成鮮明的對比,表明祝英臺的內心已死,即使吉祥的紅色蓋頭,也掩蓋不了她對山伯堅定的愛。
冢裂投身,為愛無畏別世。仍然是在第四道幕中,在一層紗布后面,化蝶從這里開始。像皮影一樣,雖看不到具體模樣,但純看肢體,就可以達意。兩人由幼蟲,慢慢地破繭成蝶,修成正果。梁與祝的愛情,即使不能在生時進行,那便化為蝴蝶,再續前緣。
(二)劇本的悲劇性
舞劇《梁祝》是根據《漢上宦文存——梁祝戲劇輯存》來結構整個舞劇。舞劇的結構分以下六個段落,分別是:“序,最是相思勿相忘,生生死死為儂妝。相識,書香文韻舞韶華,月照藤蔭弄羞花。殘漏賭書雙立影,同窗欹枕盼朝霞。相送,朝朝暮暮三寒暑,淚滿雙頰情難訴。落葉蕭蕭催倦客,飛霞靄靄話離愁。相會,青磚碧瓦筑高墻,錦妝滿院鎖心房。矗立樓臺相對望,并蒂蓮花留殘香。相伴,一片紅箋寫情殤,今生無以為君妝。前塵往事成追憶,綠冢白楊同斷腸。永生,三生石上續前緣,雙碟化羽道傳奇。”[1]從舞劇的結構框架來看,選擇的都是人們特別熟悉的梁祝故事中的要點,并不是細節性的情節。因為梁祝是一個民間傳說,其造成悲劇的原因有許多個說法,主流說法有“命運早定說”、“社會原因說”、“誤期說”等。在筆者看來,舞劇其實是綜合了這些說法,并弱化了一些因素來展現之一悲劇。
首先,舞劇悲劇情節的設置淡化了背景。舞劇很難通過其語言來說明故事發生的具體年代,更多的只體現出這個故事發生在古代。這樣既能迅速拉開與觀眾的審美距離,又讓人產生一種熟悉的親切感。顯然,這種藝術處理的結果就是不可能將梁祝愛情的悲劇歸結于某個具體的時代原因。正因為脫離了具體的時代背景,梁祝故事也就獲得了更普遍的意義。
其次,舞劇取消了命運早定。在舞蹈中,再現是一種簡單直白的方式,但表現卻是比再現更為復雜、深刻的方式,對于悲劇這一命題,創作者選擇了表現。對于命運早定而言,我們經常會以聽天由命作為結局。但舞劇中沒有直接地提及或表現“命由天定”,而是以隱喻的方式,去引導觀眾自行發現這些開放性的因素。
第三,舞劇突出性格,保留誤期。梁祝二人的悲劇離不開兩人個人的性格原因。雖然封建社會下的社會原因是造成二人悲劇的重要因素,但現在已很少被提及,包括舞劇中也沒有將其作為重點。舞劇中,梁山伯在與祝英臺同窗共讀整三載間,竟然識別不出祝英臺是女兒身,其憨厚樸實的性格中也透漏著一絲傻氣。那么當梁山伯要去提親時,趕到祝家卻聽聞英臺已被許配給馬家。這樣的一個延誤的時間差,也是導致他們悲劇的重要因素。延誤和性格兩個因素雖然在封建習俗面前顯得不值一提,但悲劇就是如此,平淡的東西才會更深刻、更持久的引發人們的深思與惋惜。
二、悲劇的身體語言呈現
(一)群舞渲染悲劇
二幕中,落葉這一舞段可謂一語“雙關”。首先,落葉在空中盤旋,以此表現秋天萬物凋零,譜寫出凄冷的語調。群舞沒有過多華麗的技巧性質的動作,而是真正的將中國古典舞身韻運用并貫穿其中。執行導演黃佳園說:“在舞劇的創作中,語言的生發……即是對中國古典舞語匯的‘用于變、‘破與留。”在其中,簡單的“提沉”,身韻中最簡單最基礎的元素,運用在此處,一呼一吸間,樹葉輕盈落地。加之貫穿該舞段始終的圓場步,樹葉在空中盤旋,似乎在掙扎著,想多停留片刻。其次,落葉也為后續的化蝶做鋪墊。落葉在空中盤旋的樣子,與蝴蝶翩翩飛舞的樣子甚是相似。而且,古代許多詩人都用秋來作為意象訴說心中的苦悶以及環境的凄慘。此處也有這樣的含義在其中,為故事的悲劇發展過渡。
三幕中,丫鬟群舞這一舞段更多的是運用舞蹈調度來營造出緊迫的氛圍。經采訪編導得知,他之所以不為群舞設置很多舞蹈動作取而代之為線性調度的原因為:前兩幕中的舞蹈已經足夠了,若第三幕還是華麗的舞蹈,會使觀眾審美疲勞,從而無聊。丫鬟們身著白色紅邊群,頭戴紅蓋頭快速地移動,首先展現出她們忙碌的樣子,而且是為祝英臺的婚禮做準備;其次,她們的紅蓋頭一物兩用,可做為出嫁的紅蓋頭,揭示她與其他女子相同,逃不過指派婚姻的命運,雖然她們移動迅速似乎是在尋找一個“缺口”來逃脫父母之命,但一個蓋頭就完全束縛了她們的自由。
同是三幕,丫鬟群舞后出現的是“黑衣人”舞段。黑色本就給人帶來一種嚴肅、神秘感,不由的會使觀者緊張起來。身著黑色紗裙,但留有一抹紅色,上面寫著半個“喜”字,從服裝來看,嚴肅與悲慘并立,說明婚姻向來不是按照個人的意愿走,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們從樂池驟然升出,予以極大的感官沖擊。這也是編導所言,要讓觀者猜不到下一秒舞臺上要干什么。這群黑衣人,可以代表家丁,阻礙祝英臺與梁山伯會面;也可以代表封建社會的壓力,不允許他們私定終生。
以上三個典型群舞是體現主演心理以及社會環境地顯現的例子,正是《梁祝》中群舞的妙用以及特點。這樣設置群舞,使他們脫離可有可無的尷尬境地,還使他們成為舞劇中的創新性的編舞和呈現手法。
(二)雙人舞演繹悲劇
主演二人在刻畫梁山伯和祝英臺人物形象時可謂下了大功夫,他們既考慮到如何用現代人的視角還原這兩位歷史人物,也要顧及到本舞劇的獨特語言性的要求。“盡管在舞劇題材選擇時也會基于人物身份及其語言特性的考慮,但舞劇敘述語言的“古典”風格的構建目的在于舞劇人物形象的“民族”性格,在與要通過舞劇語言的“獨特性”來創造舞劇形象“這一個”的典型性。”[2]
在三幕中,梁山伯與祝英臺的相會,且是首次以男女的身份相會,除上文提到的丫鬟和黑衣人群舞的心理和環境作用外,兩位主演的雙人舞也是凸顯悲劇性的重要組成部分。編導兼演員王帥說:“我們沒有采用什么編舞技法,那都是套路,我們只是在劇本的基礎上去嘗試動作。”首先,此處的雙人舞并沒有明顯的平仄,整體展現出來的基調是凄美之感,但就是這種平靜卻凄美的表達,讓觀眾在平靜中憂傷、感慨。當祝英臺沖向梁山伯跳到他懷里被抱住的那刻起,注定了他倆沒有未來。并不是只有“慘”,才是悲劇,平靜中的憂傷,傳達出來的是在美的感召下讓我們想去挽救他們這對恩愛的戀人,但我們知道結局是殉情而逝,卻有無法改變他們的命運。
尾聲,三生石上續前緣,二人化作蝴蝶,在烏紗后面翩翩起舞。烏紗掩蓋后是虛的,而情感卻是真摯的。在這虛幻的意象中,更似我們想象出來的畫面。蝴蝶本沒有情感,雙雙飛舞只是為了繁衍生息。但梁祝二人不同,他們化作的蝴蝶是他們的靈魂所在,所以偉大的愛情才永恒存在。整體雙人的舞蹈似第三幕中的相會的基調相似,似破繭成蝶般緩慢的進行,流暢之至,毫無頓挫。亦是在這樣美好的舞蹈表演面前,又使我們想象或看到兩只蝴蝶飛舞的樣子升華,成為真正有靈魂、的確相愛的蝴蝶,它們是梁山伯和祝英臺。對于命運的無力感,我們都體會到了。
三、舞劇輔助元素之運用
(一)小提琴協奏曲主旋律的模糊化
“碧草青青花盛開,彩蝶雙雙久徘徊;千古傳頌生生愛,山伯永戀祝英臺;同窗共讀整三載,促膝并肩兩無猜……”。這首歌,耳熟能詳、朗朗上口;這支舞,神秘陌生卻依舊使人熱淚盈眶。
“音樂是舞蹈的靈魂”這句話置于當下似乎已有些荒謬,但不可否認的是,音樂的確對舞蹈有著不小的輔助作用。經過采訪梁山伯的扮演者得知,他是贊同這一觀點的,但同時他也強調雖音樂很重要,但也不能讓音樂限制了舞者舞蹈的表達,音樂與舞蹈兩者之間應該找到一個契合點,既呈現出水乳交融的狀態,又要使二者缺一不可。對于《梁祝》的音樂來說,他總體上不算滿意,其小提琴協奏曲這一我們耳熟能詳的音樂出現的太少,不夠使人記憶猶新。
舞劇《梁祝》中的音樂,筆者認為有些不夠有情感的爆發力。“梁祝”被世界熟知是因為“小提琴協奏曲”。這首音樂可以直接拿到舞劇中用,因為這首音樂的確太具有代表性了。但舞劇中,最具代表性的“梁祝”音樂段落——《化蝶》沒用小提琴演奏,或者其他樂器主要演奏出來,而是運用拼接的方式,將鋼琴與其他樂器拼合而成,這樣實在是削弱了音樂的悲劇性,從而無法渲染整個舞蹈的中的悲傷氣氛,甚至顯得有些輕描淡寫。其他舞段用這個音樂其實是合適的,比如用在“月光”這一舞段中,既是表現時間環境的變化,又是表現祝英臺內心的糾結、煩惱的時候,這樣偏中性的音樂能夠詮釋出這些。但在“化蝶”這一舞段,再用這首音樂,實則無法將悲劇情感爆發出來。“小提琴以其純凈的音色,成為最適合表現這一旋律的樂器。奇音色百轉千回,高音部分飄渺絕塵,低音部分質樸渾厚,仿佛來自人的內心世界的吟唱。”筆者認為,若在“化蝶”舞段中,用上小提琴演奏出的“化蝶”會更加相得益彰,使情感更明顯地爆發。
(二)留白的舞美設計
《梁祝》的舞美整體偏簡約風格,但在這簡約的舞美設置中,既蘊藏著古典風韻,也十分跟進當下人的審美趣味。“紙”這一具有中國傳統涵韻的特色,是舞美設計的核心元素——留白。在中國的古代,紙上書法、紙上之畫都講究虛實相生的意境,其多為留白而為之。當然,留白不是指的真正的空白,而是在極簡的填充下,留以無窮的想象空間。視覺總監任冬生介紹:“白色意味著純潔、空靈,白色的紙上可以留下不同的生命故事。白色的舞臺空間,留給觀眾無限的想象空間,也與中國繪畫的留白相呼應,舞臺上出現的任意一景一人,與‘白之間方得相應成畫,構成獨特的意蘊和古典審美。”
舞劇中,整體的舞美呈現,便像是一幅畫,顏色的選用和顯現,并不是特別光鮮亮麗,而是用樸素的土黃色,從而營造出若隱若現之象。單從顏色的配比和顯現上來講,舞美的大框架已經達到虛實相生的效果。側目條改為樓墻,寥寥幾筆便是亭臺樓閣。并不是只有一個實體的樓閣、城墻道具出現,才算是樓閣城墻。化繁為簡,一物多用才是本劇所追求的,也是更具審美性、意境化的體現。通過半透紗布置于舞臺后方,又使之異時同空;投影視頻也是簡約舞美元素之一,在化蝶這一舞段時,由于舞者是在舞臺后區的紗布后面跳的,只能看到兩個黑色的身形,但加上大片的剪影之后,大大增加了其靈活性和能動性。在緩慢的舞蹈進行之時,使之整體流動起來,增添其蝴蝶翩翩起舞之勢。
由于這樣的“極簡框架為主”的舞美設計,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有利于輔助舞蹈語言的展現。雖然舞蹈的動作語匯轉瞬即逝,但在這“留白”的空間中,卻讓觀眾在每一處都能回想起他們比翼雙飛的樣子,將觀眾的視覺更多的吸引到舞者的舞蹈本身,而非呈“萬紫千紅”之態的舞美背景之上。
舞劇《梁祝》其實還是一個簡單的敘述性舞劇,雖然沒有從頭到尾在敘事,只是抓了幾個有代表性的點來展開整部舞劇,但仍屬講故事范疇。其實大家對于“梁祝”這個故事已家喻戶曉,觀眾想看到的是編導與其他有關“梁祝”的舞蹈作品不一樣的視角。
換個角度來談,由于舞劇《梁祝》屬于北京舞蹈學院的教學成果展示,所以在舞劇中所用到的古典舞身韻的內容、袖舞的內容等也是一次很好的舞蹈由課堂教學到舞臺實踐的運用。除此,舞劇中戲劇的元素用的較少,更多的是用舞蹈語匯來代替戲劇的表演。“舞劇創作的“古典”品格,固然不能沒有舞劇語言的“古典”風格,但其實更為重要的是舞劇民族形象乃至典型的塑造。”[3]該舞劇將中國古典舞中訓練元素創造性的運用在其中,使之作為舞劇的語言。其魅力不僅在于“梁祝”這一經典的愛情故事,更在于中國古典舞本身的審美內涵。相信在以后的慢慢磨礪中,包括《梁祝》在內的更多新的舞劇在未來將大放異彩,能更自然地將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內涵融于舞蹈,再以身體語言為依托,深刻的打動觀眾。
參考文獻:
[1]高天.北京舞蹈學院中國古典舞系民族舞劇[J].北京舞蹈學院學報,2018(03):2+125-126.
[2]于平.關于當代中國新十大古典舞劇的述評(下)[J].當代舞蹈藝術研究,2018,3(02):44-51.
[3]于平.關于當代中國新十大古典舞劇的述評(下)[J].當代舞蹈藝術研究,2018,3(02):44-51.
作者簡介:
張嵐月(1998.5—),男,漢族,山東淄博人,沈陽師范大學戲劇藝術學院,20級在讀研究生,碩士學位,專業:音樂與舞蹈學—舞蹈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