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的女性

【摘要】岡本加乃子是日本近代以來屈指可數的優秀女性作家。從以《病鶴》登上文壇到她因腦溢血去世，短短四年里，她創作了大量佳作。岡本加乃子的作品文風華麗絢爛，但又充滿了寂寥之感，她創作的女性形象豐滿、鮮活，充滿生命力與母性。本文通過分析岡本加乃子的代表作《混沌未分》中的女性形象描寫中的比喻，向讀者介紹她筆下獨特的女性形象。

【關鍵詞】岡本加乃子；女性形象；《混沌未分》；比喻

【中圖分類號】G632.3 【文獻標識碼】A

基金項目：本文系西安翻譯學院“一流專業建設項目——日語專業”成果之一（項目編號：X-YLJS201701）。

一、岡本加乃子生平及作品

岡本加乃子1889年生于日本東京，畢業于跡見女學校。在校期間便開始向《文章世界》《讀賣新聞》文藝欄投稿短歌和詩作。畢業后，1906年，岡本加入了與謝野鐵干、與謝野晶子的新詩社，從《明星》雜志作為浪漫派詩人出道。

1910年，岡本結識了東京美術學校的學生岡本一平并結婚。1914年上半年，加乃子因重度神經衰弱入院治療，后向宗教尋求慰藉。1936年，以芥川龍之介為原型的小說《病鶴》發表在《文學界》上。1937年《母子敘情》發表，引起了極大的反響，后來又陸續發表了《過去世》《金魚繚亂》（1937年）、《老妓抄》（1938年）、《家靈》（1939年）等多部佳作。1938年12月，岡本加乃子腦溢血發作，第二年2月18日去世。她去世后，她的遺作《生生流轉》等陸續發表。

具備強烈個人色彩的加乃子的一生充滿戲劇性。鬼井勝一郎認為加乃子小說中的女性形象是“貪婪地吞噬青春的河妖”，是“幻想中的、非實體的存在”。她的作品中既有濃厚的感覺沉溺，也有對人性敏銳、冷靜的洞察，她筆下的人物充滿了厚重的生命感。

二、岡本加乃子作品在中國的研究

研究岡本加乃子的論文目前有四篇，分別是回穎、周異夫2018年7月發表于《文藝爭鳴》的《岡本加乃子文學中佛教思想的國家主義性格》，分析了其小說和隨筆中佛教思想所體現出的國家主義思想；顧蕾2010年5月發表于《西安外國語大學學報》的《從〈混沌未分〉看岡本加乃子筆下的“母性”》，通過對主人公小初的“魔性”以及她逃離男性支配的選擇，認為以往對作者贊美“母性”的評價存在誤讀；王彩風2017年6月發表于《北方文學》的《岡本加乃子及其作品〈老妓抄〉》，對其作品中的清雅寂寥之氣進行了淺析；周明剛2012年8月發表于《全國新書目》的《“郁熱”與“寂寥”——讀岡本加乃子》，介紹了岡本加乃子的作品及文學風格。此外，還有三篇碩士論文，分別是山東大學莊恒的《岡本加乃子文學世界中的“生命”》、遼寧師范大學徐蕾的《岡本加乃子小說中的女性形象——以<花之勁>和<老妓抄>為中心》以及吉林大學王悅的《關于岡本加乃子的〈家靈〉》。莊恒在論文中通過對岡本加乃子晚期的代表性小說的分析，采用作家論、作品論以及比較文學的方法，揭示了其中貫穿的生命主題。王悅的論文通過對岡本加乃子代表作《家靈》的分析，明確了加乃子通過《家靈》真正想表達的生命重量課題。徐蕾則從四個方面分別對“桂子”和“老妓”的形象加以分析，指出岡本加乃子所塑造的女性形象并不是孤立存在的，這和她的個人經歷以及所受到的東西方思想的影響有著密切的關系。

三、《混沌未分》中如“水”的女性形象——“小初”

《混沌未分》這部作品描寫了做游泳教練的小初與父親世居東京，卻因為家境衰微一步步搬離城市中心。執著于大都市生活、一心想重返都市中心的小初，拋棄了長相俊美卻家境一般的少年熏，答應了中年富商貝原的追求，打算在一場越野游泳比賽后即去做貝原的外室，并為他生子。但小說結尾，小初在游泳比賽中不顧兩個男性在身后的呼喊，獨自一人游向大海深處。

（一）對小初外在形象的描寫

小說開篇便描寫了小初的形象：“抬起的手臂向著陽光的這一側已被曬成了小麥色，手腕內側到腋下則是柔和的白色，就像魚背與魚腹一樣，黑白分明。她全身充滿了歷代居住在城市中、天性愛水的人才有的驚人的緊致與出眾的柔韌性。小初的臉微圓，嘴唇小而略突出，有著女神般的美貌。抬起的手臂在臉龐上部投下一片陰影，陰影下一雙眼角微垂的大眼睛發出動物般的光芒。”

作為小說的女主人公，且有至少兩位追求者，小初具備美貌的外表是毋庸置疑的。但眼中閃爍的“動物般的光芒”，乍一看與其美貌的外表不相稱。作為小說開篇第一段，刻畫小初形象的描述中，這一比喻其實十分準確地暗示了讀者小初在最后的選擇，也與她長期游泳鍛煉出來的體態一致，并可以從中推斷出小初堅定、有反抗性的性格特征。

小說中描寫小初跳水的場景：“此時的小初姿勢優美瀟灑，宛如一只立在船幫上的翠鳥正在警惕地注視著水中的魚影。原本雕塑般的身體忽然散發出若有若無的妖艷的氛圍。與周圍的自然風景格格不入但又充滿了生機與魅力。正在此時，小初喊出‘三，縱身一躍。她的身體好似被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控制著，輕盈地在空中伸展。下落時雙腿向后屈伸，雙臂則向前伸展，身體呈反弓形，弧度優美，入水時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小初示范的跳水姿勢就叫“翠鳥入水式”，做好入水準備的小初身姿如同翠鳥般靈動、敏銳、矯健。這正是年輕、健康的小初發散出的旺盛的生命力。

（二）對小初在水中感受的描寫

小說中有多處關于小初在水中的描寫。水原本就是生命之源，對于小初來說，水更是“小初唯一得以放松并得到絕對支配權的場所”（顧蕾，62）。

小初向自己學生時代的唯一好友、女性文學家豐村描述了自己在水中的感受。豐村借一首希臘古詩歌來形容：“海豚瞇著眼睛，一生也不會登岸”。在這首詩歌之前，加乃子寫到：“（小初）全身一下子投入微溫的水中，感覺全身被厚重、自由、柔軟而又綿密的液體包裹。此時的小初忘了一切，像海豚一樣享受著水的愛撫。”水能包容一切，水能順勢而為，水中是一個善惡交融的世界，也是一個擺脫了掩飾的現實世界，在水中的小初才能感受到自由，才能隨心所欲地支配一切。在岡本加乃子這里，水是用來比喻小初的天性也是小初所追求的自由空間。“從岡本對女性形象的刻畫，大量出現的河流及海洋的隱喻來看，作者的確將水視為‘女性的象征”（顧蕾，62）。

小初入水后，“水中并不十分黑暗，就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磨砂玻璃，既不開朗，也非陰郁，是一個擺脫了掩飾的現實世界。一個要么便是永遠的黎明要么便是永遠的黃昏的世界。一個陸地上的一切都已死去，現實的影響力幾近于無，正在溶入幻覺中的世界。不論何種色彩或形狀，一旦進入水中，一律變化了形態，正如人類的道德，在水中無從發揮，更無從堅守。水中是一個善惡交融的世界。原本心中懷有愧疚的小初，她的要強、悲哀、執著等，統統脫離了她的本性，取而代之的是和水中的魚、蝦等一樣對自由的樸素追求。”這就是小說題目中的“混沌”的世界。用小說中小初父親的話說就是“水是不斷變化的，而能夠包容接受這些變化的淵只有一個。如果能像淵一般做到包容，那無論世事如何變化，都能夠從容應對。”

小說的結尾，在越野游泳比賽中，小初不顧熏和貝原的呼喚，義無反顧地向著大海游去。大海是小初反抗這一切的力量源泉，她要在大海中找到重新站起來的力量。也只有水——順應一切、包容一起的水才能幫助她。雖然小初最終還是會回來，最終還是會屈從于父權秩序，會履行與貝原的約定，但小說結尾游向大海的小初，“敏感地意識到了生存與秩序重壓下的女性的痛苦并苦苦尋找解脫之法”（顧蕾，63）。

小初追求的正如小說題目所示——“混沌未分”的世界。與其說小初是亡靈的代言人，將她看作一種幻想中的存在，不如說身負繼承“青海流”的重任，為此決心為人妾室的小初，其實是現實中的存在。小說結尾她獨自游向大海，正是她向著探求自我可能性的轉變，正如小說中提到的莊子的“混沌”寓意，拋棄人自身天生帶有的功利性，渴望奔向物我兩忘、物我統一的混沌世界。

四、結語

岡本加乃子筆下的女性美麗、天真、充滿生命力但也有著深深的苦悶。她們采取了不同的方式來逃避。小初在肉體的情欲（熏）與現實的利益（貝原）以及父權秩序（父親）之間無奈做出選擇。但出于不甘心，小初最終游向大海，其實也是想尋求解脫之法。在這篇小說中，岡本加乃子雖然用水來比喻女性，但她所描繪的女性卻絕沒有水的柔弱，而是美麗天真、充滿生命力，同時又在現實重壓下尋求解脫之法。

注釋：

本文中未標明出處的引文出自岡本加乃子小說《青空文庫》，譯文為筆者所譯。

參考文獻：

[1]顧蕾.從《混沌未分》看岡本加乃子筆下的“母性”[J].西安外國語大學學報，2010（3）：60-63

[2]回穎，周異夫.岡本加乃子文學中佛教思想的國家主義性格[J].文藝爭鳴，2017（7）：186-192.

[3]王彩風.岡本加乃子及其作品《老妓抄》[J].北方文學，2017（6）：219.

[4]周明剛.“郁熱”與“寂寥”——讀岡本加乃子[J].全國新書目，2012（8）：48-49.

[5]莊恒.岡本加乃子文學世界中的“生命”[D].濟南：山東大學，2011（3）.

[6]岡本かの子.肯定の母體（自作案內）.文蕓，1938（4）.

作者簡介：吳震，女，西安翻譯學院講師，研究方向：中日翻譯理論與實踐、日本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