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永芳
(山西大學商務學院 山西 太原 030031)
網絡語言產生于網絡,或新造、或改變原有中文詞的意義,夾雜著或者象形,或者會意的數字、標點符號、甚至英文字母。這些網絡語言不僅在網絡空間的社會團體中傳播,也在日常生活中被人們廣泛接受和使用。它既是一種特殊的言語現象,也是一種特殊的社會學、認知學、傳播學、心理學、文化學、翻譯學現象。語言是人對客觀世界的反映,當人們的物質生活條件發生了變化時,反映人們意識形態的語言自然也會跟著發生變化,網絡語言就具有這樣的鮮明特點。本文將在對比2017年-2020年的網絡熱詞(如表1所示)的基礎上,以2020年前半年較為流行的網絡熱詞為例展開討論。
目前國內語言學界對網絡語言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第一,語言的本體研究。從語言的三個平面——語義平面、句法平面和語用平面來研究網絡語言。第二,語言的交叉研究。結合社會語言學、認知語言學、心理語言學、文化學、傳播學、翻譯學等其他學科的研究成果來解釋說明網絡語言現象。從語言規劃角度進行研究,又以生態語言學角度為主。我們在知網用網絡流行語和生態語言學作關鍵詞搜索期刊文獻,查找到六篇論文;用網絡語言和生態語言學作關鍵詞搜索期刊文獻,查找到五篇論文。

表1 2017-2020年網絡流行語
美國斯坦福大學豪根(E.Haugen,1971年)教授首先將語言環境與生態環境作隱喻類比,提出了生態語言學的概念。“生態語言學把語言視為生態系統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主張從語言與外部環境的相互依存和作用關系出發分析研究語言。而語言系統本身也是一個開放的生態系統,它與生物生態系統具有類似的同構關系”。
語言不是一種孤立的現象,語言是一種社會現象,它的使用、變化和發展受到種種語言生態因素的制約,同時又會反作用于語言本身。漢語中的網絡語言明顯地受到流行風尚、外來文化和言語的社會交際功能等語言生態因素的影響,又同時在語言自身規律作用下對語言所在的生態環境產生影響。接下來我們將通過生態語言學的視角討論語言演變的這些外部、內部機制。
以霍凱特為代表的語言學家提出了語言的任意擺理論,認為語言是任意的,就好像是滿滿一屋子蒙著眼睛或者喝醉酒的人,他們搖搖晃晃走來走去,時時撞在一起。如果真是像語言擺動理論說的一樣,那么語言很快就變成一團糟了。可現實是我們的語言仍然是規則嚴密的一個整體,并沒有像任意擺動理論所暗示的那樣變得讓人難以理解。這是因為在語言內部有一種潛在的制約因素,這種因素能夠決定語言中哪些要素可以發生變化,哪些因素不易不生變化。通常在語言結構中常常有相同的薄弱點,這些地方往往成為最易改變的地方;而那些較為穩定的語言結構,則能有效地抵制語言的流行變化因素。
語言容易改變的薄弱點就是流行風尚所代表的一種文化認同心理,比如最開始模仿臺灣腔調的醬子(這樣子)、美眉(妹妹)、速哦(是我)……就折射出網民對港臺文化與以及以港臺為代表的時尚文化的認同和追求心理。今天說好普通話則早已成為了當下娛樂節目的常態。文化認同在漢語中的另外一種表現就是大量西文字母開頭的詞語的出現。目前在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第七版《現代漢語詞典》中收錄的字母詞已經多達235個。這種轉變不僅與語言的規范工作有關,也與經濟發展形成的語言生態環境息息相關。反映出西方文化對中國青年一代的影響,更反映出他們追求方便高效、熱情開放、積極表現、疏離傳統并以此為榮的外來文化觀念。
漢語發展的歷史證明漢語對外來語言有著非常強大的同化力和篩選力,既能篩選出被漢語所用的有益成分,也能淘汰掉不適合漢語的因素。漢語這種天生的、奇異的、自我保護的功能,說明了語言內部隱藏著一種機制,這種機制不僅可以使語言信息自動規則化,還能將破碎的語言模式重新修復,并防止它分解開來。這種語言的隱藏機制本質上是由使用語言的人在控制的,因為人們為了生存就必須將有用的信息組織起來并記住。
語言的變化與使用語言的人的社會需要有密切的關系。一旦使用語言的人的需要改變了,語言就會跟著改變。這就是所謂語言的功能決定語言變化的觀點。從詞匯這一層面上看,“需要”是與語言變化有關的,因為不需要的詞會被人們忘記,而新造出來的網絡熱詞一定是被交際需要的。
網絡語言大都生動形象、幽默風趣,它們有的仿擬童言童語(把東西叫成東東),有的借用諧音擬人的手法(把電子郵件叫作伊妹兒),有的采用飛白的手法(把難受想哭叫作藍瘦香菇)將錯就錯,有的模擬聲音情狀(嗚嗚)、或借用圖示如表情符號(眼睛保健操:(→_→)(↑_↑)(←_←)(↓_↓)(→_←)(↑_↓)(←_→)(↓_↑))等等。
社會語言學認為語碼轉換有的是基于身份認同的,比如本來會說普通話的老鄉見面改用方言聊天兒、在外企工作的人要顯示其社會地位、職業特點在交際中就會使用語碼轉換。有的人是一時無法找到漢語的合適表達,有的人只是為了表現自己的身份職業特點,如:“Vicky哪,Tomorrow我有個Essay要Due”因為這句話里的英文大部分都要是較為簡單的詞語,說明說話者主要是想要顯示自己的身份地位;2020年在知乎、虎撲等網站推出的最流行的詞語中就有Mark:“Mark一下兒”意思就是標記一下;有的是基于對話導向的,比如使用火星文的語碼轉換就是想讓別人聽不懂。語言學家王寧先生也曾討論過語言的安全性問題,她認為母語在應該使用的場合被剝奪了話語權,并受到其他語言的沖擊,雜糅到不再純凈……這些語言使用的現象就涉及到語言的安全問題。
提到語言演變影響語言系統,人們最容易想到的動因大概就是語言的“省力原則”了。網絡語言也是這樣,十分講求信息傳送的速度,如簡短明了,快速省力,無限靈活的網絡字母縮略語:有來自漢語拼音首字母縮寫的:GKD是“搞快點”的漢語拼音首字母的縮寫,表達一種急切需要的心情;MZMP是“秒贊秒評”的漢語拼音首字母的縮寫;有來自英文單詞首字母縮寫的:BGM是英文Background Music的縮寫,簡單地說就是背景音樂。又比如數字化時代的數字符號:2020年前半年流行了一串數字“857”。857“是網絡歌曲《Bow Chi Bow》的副歌部分,聽起來很像是漢語的數字857,這首歌讓人聽了有蹦迪的沖動,所以857暗指蹦迪。隨著857熱度的不斷攀升,網友們又將857解讀為:8點去蹦迪,蹦到凌晨5點,一周去7次。對于疫情期間在家帶娃上網課的家長來說,就是每天上午8點上網課,下午5點上網課,一周上7天。又因為8+5+7=20,也有網友認為857是表示愛你的最浪漫的數字。”996(早上九點上班晚上九點下班一周工作六天)等。還有“酸菜魚”這樣表示又酸又菜又多余意思的縮略。有的語言學家把語言的這一變化歸因于人類的惰性。換個角度說語言的省力原則是由人類天生的解剖的、生理的、心理的結構決定的。上例中的網絡字母縮略語和數字符號就特別適合網絡上的在線交流、甚至網絡環境中的筆戰。
語言自身的機要求它保持自己原有的語言模式并不斷進行整理。因為這種傾向性,語言學家相信:語言變化最重要的動力就是簡化。有些語言學家還認真地猜想語言最大限度簡化的樣子。但其實語言中還有一種起作用的破壞力。因為語言在嘗試重新保持平衡時所做的變化,有可能也是一種對語言不可預見的破壞性變化。這些破壞性變化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在語言鏈條中傳導下去。
語言是人能動地反映客觀世界的。如Haiman(1985年)所說語言可以很微弱地模擬外界的某些特征即“圖案符號性”。例如采用鍵盤符號的“#”表示抱歉,我嘴巴被貼上封條了(無可奉告)的意思、(*^_^*)表示微笑,臉頰微紅。用符號表達要用大量文字才能說清楚的意思,如:“(+ +)表示流淚的樣子,十分傷心”。究其原因,這就與語言要保持反映真實世界的特性有關。所以,語言的這種特性影響了網絡語言,圖形符號也便產生了。
正如韓禮德所說:“語法根據普遍的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組構’現實”。語言中的詞匯是最敏感的,一旦客觀世界有所變動,必然體現在詞匯中。2020年5月我國不再將占道經營、馬路市場、流動商販列為文明城市測評考核內容。李克強總理指出:“地攤經濟、小店經濟是就業崗位的重要來源,是人間的煙火,是中國的生機”。為了反映這種“全員擺攤”模式,出現了一個新的詞語“地攤經濟”。
不同特點的言語社區的存在是一個健康的、多元的社會的基本特征。網絡言語社區的存在,就像語言有年齡、性別、職業、階層等等的差別一樣,一點兒也不特殊。如今的網絡語言不僅依然悠哉游哉地游走在網絡天地里,還闖進了人們的現實生活。正如馮驥才先生所說:“語言是一個民族文化的圍墻”我們要在這“圍墻”內保持中國傳統文化的含蓄、嚴謹和精致,也要吸收語言這堵“圍墻”外的活潑、自我和灑脫。
我們從語言與語言生態環境相互作用的內部與外部因素來考察語言變化的原因:在語言外部有社會因素作為誘因,它們導致網絡流行語的產生。在內部有語言自身發展的經濟性和客觀性機制起作用。美國語言學家薩丕爾曾指出:“每一種語言表層可見的語音系統和語法系統都是由這個民族的穩定的無意識的心理模式支配的”。或者說雖然表層的語音模式和語法手段發生了變化,但是這種較為穩定的內在模式才是決定語言類型和演變方向的根本因素。另外這種漢語中大量出現的網絡詞語也表現了一種語言的自信程度,正因為在與異文化接觸時在心中是踏實的,態度是包容的,這才有了如此有活力的漢語。
使用網絡語言這種不規范語言的社會力量和已經接受規范語言的社會力量之間就會產生矛盾。語言的這些變化究竟是對漢語的現代化的革命,還是對漢語的一種污染,語言學家們觀點不一。馮驥才先生認為網絡語言不僅給漢語帶來了巨大的沖擊,甚至還對漢語造成了傷害。持這一觀點的語言學家提出了凈化語言的觀點。他們認為:語言中存在一種絕對的規范,并且應該在語言中保持這種規范。我們認為網絡語言中的不規范部分,雖不像洪水猛獸,但也沖擊著漢語的純潔性和漢語文教學,沖擊著悠久的漢語和漢字,這種不規范是需要被語言規劃重視和規范的;同時我們需要反躬自問:我們已經習慣的語言標準對網絡語言是否適用?換句話說我們不可能找到以前語言所有過的一個最好的時代;一個語言達到了優秀階段的時代。就像馬云和李白的時代比起來,既沒有好一點也沒有壞一點,只是不一樣罷了;如果認為不管是“呦呦鹿鳴”式的陽春白雪,還是“吭呦吭呦”式的下里巴人都是自由隨意的言語表達的話,那么我們認為網絡語言也算是一種“返璞歸真”的言語形式。
網絡語言,固然有許多值得商榷、需要規范的地方。但是從另一個方面看,從商朝算起,漢語已經被漢民族使用三千多年了,一直在變化著發展著,不但沒有衰敗消亡,反而更加豐富,更具表現力,影響力更廣了。民間語言雖然常常表現出野生的蓬勃生機,比生硬呆板的正式文體可愛有趣得多。網絡語言中的一些不規范現象,被應用于現實的言語交際中,我們當然要給予規范。但也應該意識到語言的變化是一種生態語言學的自然現象,像刮風下雨一樣,有的會經過語言自身的篩選機制在語言中安家落戶,比如“忽悠”這個春晚小品中的流行語;有的會在使用中被淘汰或替代,比如“給力”,現在我們聽得更多的可能是“奧力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