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蒙·費爾普斯(Edmund S. Phelps)
【提??要】貿易優勢和貿易收益都是顯而易見的。中國在實現了沃爾特·羅斯托(Walt?Rostow)所稱的“從起飛進入持續增長”后,相對于與其進行貿易的國家,中國經濟體量迅速變大。有一些力量通過貿易以外的渠道進行運作,這對中國產生了重要影響。在本文中,將探討三種這樣的力量:第一,生產率增長(即全要素生產率的增長)的嚴重損失以及由此導致的投資收益率下降;第二,投資“精神”的整體衰退;第三,美國公共債務規模的大幅增加。
【關鍵詞】??投資;經濟貿易;比較優勢;全要素生產率
經濟學家通常從貿易收益的角度來考慮兩個大國(如中國和美國)或東西方之間經濟合作的收益和成本:每個國家都會提高其具有“比較優勢”的商品的產量,并將其中一部分出口到另一個國家。
這種貿易收益是顯而易見的:中國在將其產品出口到美國時,從產品上漲的價格中獲益;美國在將其產品出口到中國時,也從產品上漲的價格中獲益,最終實現了兩國國民收入的增長。
不過,一個國家的產品主要是通過兩個或兩個以上的“生產要素”(例如勞動力和資本)組合生產的。如果一個國家進口商品的生產為勞動密集型,那么進口可能會導致該進口國工資率的下降;如果該生產為資本密集型,資本收益率就可能下降(勞動力收益率或資本收益率必有一種會下降,盡管二者不會同時下降)。
值得指出的是,中國在實現了沃爾特·羅斯托(Walt?Rostow)所稱的“從起飛進入持續增長”后,相對于與其進行貿易的國家,中國經濟體量迅速變大(以國民生產總值衡量)。因此,中國從對美貿易中獲得的收益總體上有所減少。在美國經濟停止高速增長后,中國的經濟規模相對于美國變得更大,因此從對美貿易中獲得的收益就更少。
然而,現在最重要的是,在美國,有一些力量通過貿易以外的渠道進行運作,這對中國產生了重要影響。在本文中,我將探討三種這樣的力量:第一,生產率增長(即全要素生產率的增長率)的嚴重損失以及由此導致的投資收益率下降;第二,投資“精神”的整體衰退;第三,美國公共債務規模的大幅增加。
一、1980-2019年美國經濟大震蕩對中國的影響
20世紀70年代初,美國生產力增長急劇放緩。這種情況持續了20多年,在21世紀初的互聯網熱潮之后才得以恢復。這種放緩在美國起到了減緩勞動力“擴張”的作用,促使資本驅動型勞動力比率逐漸上升。反過來,美國的這種“資本深化”在降低利潤率的過程中,拉低了美國的長期實際利率(在此過程中也可能抬高了股價)。這是一種也可以降低中國實際利率(并可能抬高股價)的力量,從而提高了中國的投資-產出比。因此,美國經濟放緩(至少在這一方面)促進了中國的發展。
對經濟理論家來說,這一放緩論點背后的邏輯和理論或許足夠清晰。無論如何,根據在此進行的經濟計量分析(時間序列的統計分析)估計,美國全要素生產率的增長率確實在計算中國投資-產出比的方程中呈負系數。這一發現支持了經濟放緩的論點,即各種力量的疊加是否抬高了中國的投資比率。
另一個假設是,美國明顯喪失了投資通常所需的精神,即約翰·梅納德·凱恩斯(John?Maynard?Keynes)所說的企業“動物精神”。這種精神的削弱預計會對中國的投資產生積極影響,因為在美投資的減少擴大了中國可獲取的市場份額。海外資本市場將不會像另一種情況那樣擁擠。這個論點的邏輯或理論非常簡單。
根據在此進行的經濟計量分析,美國“動物精神”的增長(即方程中常數項的增大),如論點所示,會對中國的投資產生負面影響。因此,這種精神的喪失對中國投資確實會產生積極的影響。
此處的理論表明,由財政赤字導致的美國公共債務增加會在促進其財富總額增長的同時,收縮其勞動力供給,從而降低其實際工資率。但從長遠來看,美國公共債務的增加會導致財富和資本之間的矛盾(或加劇已有矛盾)。這會導致世界利率上升,從而使中國乃至世界的資本存量走向一條比原本更為平緩或不那么陡峭的道路。
本文所研究的中國經濟計量模型的證據顯示,美國的這種財富創造確實對其在中國的投資產生了負面影響。
最后,美國公司為了在工資水平遠低于美國的中國經營工廠而涌入中國,可能會帶來積極影響,從而拉高中國的工資率,并導致美國的工資率增長放緩,甚至下降。

二、背景研究
令人驚訝的是,目前幾乎沒有(或者說根本沒有)可用來支持或質疑以上三個假設的研究。我與同事吉爾維·索伊加(Gylfi?Zoega)教授在經濟計量分析領域開展的長期合作,證實了經濟計量學可能為上述假設提供一些支持。
(一)生產率增長放緩
圖1中的數字(用藍色線表示)顯示了從法蘭西銀行數據庫?中提取的美國全要素生產率增長率,以及經過指數平滑處理的序列。平滑處理有助于捕捉經濟參與者對生產率增長速度變化的逐步認識或覺醒,從而獲取生產率增長情況。
請注意,美國的生產率增長在20世紀50年代末下降、60年代末上升,從70年代左右開始下降并在80年代中期達到最低點。20世紀90年代末,生產率增長出現復蘇,隨后開始下降。因此,生產率增長在20世紀60年代末和90年代末呈上升趨勢,從6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呈下降趨勢,然后在21世紀的前10年再次出現下降趨勢。
圖2顯示了從20世紀50年代(1950-1959年)開始每10年的生產率增長率。美國全要素生產率的平均增長率在20世紀50年代較高,在60年代有所下降,在70年代和80年代進一步下降,在90年代上升,之后在21世紀前10年回落。
從1981年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美國的公共債務一直在穩定增長,直到2001年開始下降(圖3)。20世紀90年代末的下降與上圖所示的較高生產率增長以及1991年的布什增稅政策相吻合。2001-2007年間,由于小布什減稅政策和伊拉克戰爭,美國的公共債務從2001年占國內生產總值的55%增加到2007年的62%。由于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美國的公共債務在2008-2014年間快速增長,達到了國內生產總值的102%。在新冠肺炎疫情帶來經濟打擊之前,美國的債務水平已經達到了國內生產總值的106%。現在人們普遍認為,在國內生產總值下降的情況下,這一數字可能會高達140%。
2008年后美國公共債務的快速增長與美國2010年在華投資增長停滯的情況相吻合。當然,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需要區分金融危機對美國在中國和其他國家投資的直接影響和對美國公共債務帶來的間接影響。
最后,我們考慮了在華運營的美國公司數量增加所帶來的影響。在中國運營的美國公司可以促進技術轉讓,這是中國逐漸縮小與美國之間技術差距的眾多途徑之一。圖4顯示了中美從業勞動者的人均產出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比率在逐步上升。
中國從業勞動者的人均產出不斷上升,這既是源于高投資,也得益于生產率的快速增長。圖5顯示了自1980年以來中美全要素生產率增長率的Hodrick-Prescott(HP)濾波平滑時間序列。
中國的全要素生產率增長速度快于美國的事實意味著中美之間的技術差距隨著時間的推移正在不斷縮小。值得注意的是,中國的全要素生產率在21世紀前10年加速增長,那時中美的技術差距遠小于20世紀90年代。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可能為:許多中國學生從西方留學歸國,因此中國向世界其他地方學習的能力增強;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在中國開設的工廠數量激增;或中國的自主創新能力有所提高。
(二)多元回歸分析
在表1中,我們報告了多元線性回歸的結果,其中的因變量為中國的投資-產出比(資本形成總額與中國國內生產總值的比率,來源為賓夕法尼亞大學世界數據庫)。其目的是評估美國經濟通過上述渠道對中國的影響程度。
第一個解釋性變量是美國全要素生產率的增長率(以百分比為單位)。我們采用自適應平滑法,使我們的全要素生產率增長序列逐漸響應實際全要素生產率的發展。估算系數在統計上具有顯著性,其值為-2.05,這意味著美國的生產率增長率每下降1%(從每年2%減至1%),中國資本形成總額與國內生產總值的比率就增長2%。
上文討論了美國投資占國內生產總值比率的變化所帶來的影響。美國明顯喪失了投資通常所需的精神,這預計會對中國的投資產生積極影響,因為在美投資的減少擴大了中國可獲取的市場份額。估算系數顯著性不太明顯。該值意味著,美國投資額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率每下降1%,中國投資額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率就會上升1.7%。
然后,我們將美國的公共債務(中央政府債務)與國內生產總值的百分比相加。該系數值為0.27,這意味著美國債務比率每增加10%,其對中國投資將增加2.7%。該系數所反映的跡象與本注釋前面部分提出的假設相反。但是請參閱下面的段落進行進一步的討論。
最后,標準普爾500指數實際值(被消費者物價指數壓低)具有一個穩健的系數,該系數在統計上具有顯著性。該指數在2005年為6.2,在2014年為8.2,因此其對中國投資比率的隱含影響為5.2%。
有一個方法可以更好地衡量美國投資和公共債務對中國的影響,即把它們相對于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進行衡量。結果如表2所示。
我們首先在表2的第(1)列列出了投資-產出比,然后在第(2)列中列出全要素生產率增長,接著在第(3)列列出公共債務,最后在第(4)列列出標準普爾500指數。投資變量的估算系數表明,美國投資占中國國內生產總值的比率每下降1%,中國的投資-產出比就提高0.5%;美國的全要素生產率增長每下降1%,中國的投資-產出比就上升1.7%;美國的公共債務每增加10%,中國的投資-產出比就下降0.3%。此外,2005-2014年間,標準普爾500指數的上升使中國的投資-產出比提高了1.3%。
(責任編輯:王藝璇)
*?埃德蒙·費爾普斯,2006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就業與增長理論的著名代表人物,現任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資本主義與社會研究中心主任。
本報告的經濟計量研究是在與冰島大學經濟學教授、倫敦大學伯貝克學院兼職教授吉爾維·索伊加(Gylfi?Zoega)的合作下進行的。筆者也非常感謝新加坡管理大學經濟學院院長云天德(Hian?Teck?Hoon)教授參與相關討論。
IMPACTS?ON?CHINA?OF?AMERICAS?LONG?SLOWDOWN,
A?LOSS?OF?ITS?‘SPIRIT?TO?INVEST?AND?THE?HUGE?RISE
OF?ITS?PUBLIC?DEBT
Edmund??S.?Phelps
Abstract:?The?trade?advantage?and?trade?benefit?are?obvious.?After?China?achieved?what?Walt?Rostow?dubbed?“take-off?into?sustained?growth”?its?economy?soon?became?large?relative?to?the?countries?with?which?it?traded?as?measured?by?gross?national?product.?In?this?paper,?I?will?take?up?three?such?forces?in?America:?First:?the?severe?loss?of?productivity?growth?(i.e.,?the?growth?rate?of?TFP)?and?resulting?fall?in?the?rate?of?return?to?investment.?Second:?the?broad?decline?of?the?“spirit”?to?invest.?Last:?the?huge?increases?in?the?size?of?the?U.S.?public?debt.
Keywords:?Investment;?Economic?and?Trade;?Comparative?Advantage;?Total?Factor?Productiv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