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受益人》中女性的多重身份

李梅村

(海南科技職業大學，海南 海口 571126)

“壞猴子72變電影計劃”是導演寧浩發起的一項青年電影人未來計劃，旨在發掘電影新生力量，為中國電影輸入新的血液。該計劃預計拍攝48部電影，青年導演申奧的電影處女作《受益人》就是其中之一。《受益人》延續了現實主義與商業電影融合的創作模式，巧妙地設計了一個騙中騙、局中局的荒誕“殺妻騙保”故事，辛辣地揭示并諷刺了當今諸多的社會現象。影片塑造的女主播岳淼淼，表面上是一個賣弄風情、物質拜金的前衛女孩，實際上卻是位單純善良、孝順賢惠的傳統女性。她輕易地落入了吳海和鐘振江的圈套，險些成為他們二人欲望下的犧牲者。岳淼淼的女性形象幾近完美，她的純真善良反襯出吳海和鐘振江的丑陋嘴臉。

《受益人》在敘事過程中賦予岳淼淼多重身份，使其成為影片的靈魂人物，拯救了看似老實卻步步為營的吳海，讓籌謀于高處的鐘振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岳淼淼一方面承擔了影片的女性敘事功能，另一方面是影片對女性主義的詮釋工具，但影片從某種程度上存在對女性主義誤讀的問題，削弱了影片在主題上的表述力度。

一、拜金女主播

電影《受益人》對岳淼淼的人物設定是一個拜金、浮夸的女主播，她每天通過在鏡頭前賣弄風姿，與觀眾互動索要紅包禮物為生。這種設定無疑是影片的一種現實主義表述選擇，是對當下社會現實的反映與迎合。隨著直播軟件的出現，網絡主播成為一種新興職業，也由此形成了一種直播文化。任何新興事物，都存在著由受排斥到被接受的過程，而直播文化的迅速崛起，遭到了更多的負面評論。電影《受益人》正是將其現實視角對準網絡主播與直播文化，企圖如實反映直播文化，或者從一個特殊的視角向觀眾呈現直播文化現狀。同時，也想通過塑造岳淼淼這一看似薄情寡義、浪蕩浮夸的網絡女主播形象，告誡人們不要僅僅通過一個人的職業去評判其內心，去對其妄加評判，甚至從極端的角度去評判其存在的價值。

鐘振江對岳淼淼的網絡女主播職業的評判，是從極端男權主義至上的高度進行的無情審判。在篩選“獵物”時，鐘振江首先將岳淼淼鎖定，認為她這樣一個外表妖艷、舉止輕浮的女孩是社會的“蛀蟲”，不配生存在這個世界上，他不斷地給岳淼淼刷禮物，不斷印證自己的觀點，引誘她上鉤，企圖在時機成熟之后再借吳海的手“殺人”。鐘振江世故、虛偽、奸詐，骨子里是徹頭徹尾的極端男權主義，影片在他布局設計陷害岳淼淼的敘事過程中逐漸完善他的個人形象。他僅僅憑借岳淼淼的外表和職業就將她定型，認定她從內到外都是一個壞人，對她進行人格審判的同時，甚至對她進行了生存價值的審判。

然而，誤入圈套的岳淼淼在跟吳海結婚之后，呈現出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岳淼淼。當她帶吳海回到自己的老家，向吳海慢慢說出自己在大都市闖蕩的心路歷程，為了家人默默付出之后，卸下網絡女主播“光環”后的岳淼淼的簡單、純粹和善良深深地觸動了吳海的心。于是，鐘振江指揮吳海暗算岳淼淼的計劃一次次失敗，岳淼淼內心的真善美最終感化了吳海，鐘振江的“殺妻騙保”計劃最終落空。岳淼淼的網絡女主播身份是拜金女形象的投影，身為女主播身份的岳淼淼使盡渾身解數博取觀眾的喜歡，而網絡的另一端究竟是什么人是未知的，網絡連接的只不過是人們的欲望的輸出，網絡直播為了賺錢，而另一面的觀眾也在尋求內心的安慰和精神的滿足，岳淼淼看似是貪財拜金的前衛女孩，觀眾是奉獻了金錢的“受害者”，但最終岳淼淼反而成了受害者，網絡另一面的觀眾一次次傷害她，甚至還有類似鐘振江和吳海這樣想要奪取她生命的惡人。

二、救贖者身份

女性主義與電影藝術結合多年，如今已經衍生到一個新的階段，單純地進行女性主義表述的電影已非主流，女性主義現已成為很多電影主題表述的一部分，也成為敘事的一種方式。于是，電影中的女性主義表述并非單純地替女性發聲、探討女性的權利，而是成為凸顯影片其他主題的輔助工具，這令影片的主題表述更加多元化。女性主義同樣在電影《受益人》得到了充分表述，成為影片塑造人物形象和敘事表述的工具。

電影《受益人》主要塑造了三個形象，其中的男性形象多數是反面的，吳海老實、懦弱、缺乏主見；鐘振江奸詐、世故、陰險，價值觀和世界觀扭曲。為了“借刀殺人”，鐘振江陰險地逼吳海的兒子犯哮喘病，令吳海就范。而吳海在“不得已而為之”的信念下不斷地執行鐘振江的計劃，跟岳淼淼假戲真做地結婚，想盡辦法讓岳淼淼在保險合同上簽字。如果說鐘振江從頭至尾為了一己之利不惜犧牲岳淼淼的生命，葬送吳海的人生，那么吳海也并非一個老實人，他對岳淼淼的殺意起于鐘振江的計劃，止于自己的膽小懦弱，他在最開始并非不想殺死岳淼淼，而是不敢。導演有意將吳海塑造成為一個老實人形象，他的老實一方面表現在對鐘振江的同情和對友誼的忠誠，另一方面表現在對岳淼淼的順從和憐憫。導演申奧有意將岳淼淼塑造成為一個救贖者形象，而吳海就是被救贖的對象。

于是，電影《受益人》尤其是想在女性主義視域下，將岳淼淼打造成男性的救贖者形象。然而，岳淼淼并非一個堅強獨立的女性，她對吳海的靈魂救贖也并非一個主動救贖的過程。外表妖艷、舉止浮夸，渾身上下散發著物質氣息的岳淼淼首先被會計鐘振江設計，被假冒大款的吳海用金錢和甜言蜜語誘惑，窮追不舍地追求，岳淼淼以為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逐漸敞開心扉，接納了吳海。而當岳淼淼發現吳海并非大款，沒錢之外還有個患哮喘的兒子，震驚之余她依然選擇原諒他，對他不離不棄。為了吳海患哮喘的兒子，岳淼淼霸氣地禁止網吧里的人吸煙，花錢買昂貴的空氣凈化器。為了吳海晚上兼職代駕，不愛吃辣的她參加吃辣椒比賽，只是為了贏一輛電動車，甚至在得知鐘振江有可能會賣給她低價的房子時，不惜冒險赴約。婚后的岳淼淼呈現給觀眾的不再是那個妖艷、拜金、輕浮的網絡女主播，她踏實肯干、善解人意、嘴硬心軟、單純專情。當吳海假意嫌棄她做直播丟人時，岳淼淼為了吳海和家庭放棄了做網絡主播。

影片展現的是岳淼淼從一個拜金女主播不斷卸下防備和偽裝，回歸自我本真的過程，她的天真和執著讓她對吳海的誓言深信不疑，她將全部的熱情都傾注在組建家庭上。吳海在執行這個“殺妻騙保”計劃的過程中，不斷受到良心的譴責，可以說是岳淼淼的真與善救贖了吳海，無論吳海怎樣以自己為了兒子治病為理由和借口，他都沒有權力去剝奪他人存在于世的價值，岳淼淼的善解人意和賢惠善良，讓吳海痛不欲生，也反映出他內心的丑陋與卑鄙。影片結尾處，刑滿釋放的吳海來到三亞，人生第一次見到了大海，他像個孩子一樣在海邊戲水玩耍，象征著他的內心最終得到了救贖與自由。

三、受害者身份

《受益人》對岳淼淼女性形象的塑造是多元的，也是極端的。一方面，導演申奧將時下最具話題性的網絡主播身份賦予了岳淼淼；另一方面，他又用男權主義視域下的傳統女性性格特征塑造岳淼淼，讓這個角色形象具有極端的兩面性，浮夸前衛的外表下包裹的是傳統女性的靈魂。雖然岳淼淼一開始被吳海的“富有”吸引，去高級餐廳只點最貴的菜，收到吳海送的名牌手表以后想換鑲鉆的高端版，這些都是岳淼淼拜金的一面。然而，岳淼淼跟吳海在一起之后，為了愛情和家庭不惜委屈自己，做出犧牲。

導演申奧將矛盾復雜的身份和特質融入岳淼淼身上，她既是一個拜金、時髦的瘋狂網絡女主播，也是內心純真善良、渴望愛情和家庭溫暖的傳統女性，突出反差感的同時，也想要突出她身上的傳統女性身份特質才是可取之處。然而，當我們冷靜地縱覽影片敘事之后，會發現岳淼淼自始至終的受害者身份格外清晰。

《受益人》看似將岳淼淼打造成了英雄式救贖者，但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女性主義角色塑造，岳淼淼并不是一名獨立女性，她向往愛情和家庭，全身心地依附于男性吳海。當觀眾還在懷疑岳淼淼是因為吳海的金錢而步入婚姻時，導演用幾個情節——岳淼淼為了吳海放棄網絡主播身份；明明不能吃辣卻為了二等獎電動車而參加吃辣椒比賽；明知道鐘振江對自己圖謀不軌，為了能夠買到房子依然冒險赴約，這些情節完全打消了觀眾的顧慮，岳淼淼看似輕浮、隨便，在她跟吳海結婚之后，不管鐘振江如何利誘，她始終沒讓鐘振江吃自己的“豆腐”，完全忠于吳海，忠于婚姻。然而，這一切都是圈套和謊言。于是，我們清晰地看到，無論是在“殺妻騙保”的圈套里，還是在她與吳海假戲真做的婚姻里，她都是一個受害者，是一個弱者，她被欺騙、被侮辱、被損害，直到吳海入獄后對她坦白，她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自己是個徹底的受害者。岳淼淼自始至終都沒能實現自主意識的覺醒，她在這個騙局和這段關系中被動地成長。

因此，岳淼淼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女性主義角色，并非一個獨立女性。故事的結尾，吳海入獄，她繼續幫吳海撫養兒子，這并非她獨立女性意識的覺醒，而是覺得這是她的責任，是義務。自始至終，導演申奧都在將岳淼淼塑造成一個極端男權主義下的傳統女性形象，身份卑微，依附男性，缺乏自主意識，是故事中的受害者。

導演申奧是將岳淼淼最終打造成了被極端男權主義消費的女性，從影片開始對岳淼淼的赤裸裸的女性身體消費，再到岳淼淼陷入婚姻騙局之后，蛻變成為傳統居家女性的精神消費，從肉體到精神，岳淼淼始終處于一種弱勢與被消費的位置，在故事內外都是名副其實的受害者。《受益人》保持了一個開放式結尾，刑滿釋放的吳海最終來到了三亞，而岳淼淼早已帶著吳海的兒子在三亞生活，岳淼淼從望遠鏡里碰巧看到了海邊戲水的吳海，深情而包容的笑容似乎預示著她與吳海有再續前緣的可能。因而，電影《受益人》的女性主義表述是扭曲的，女性敘事是不完整的，影片在追求更深刻的現實主義表述與黑色幽默反諷的最大化主題表達之下，以扭曲的女性主義作為基石，讓女性敘事徹底地淪為了輔助敘事工具。

《受益人》是一部以女性為主體的電影，女性敘事是其主要的敘事方式。陷入生活困境中的吳海受到鐘振江的設計和脅迫，成為騙子和施暴者，不僅欺騙了岳淼淼的感情，甚至還計劃謀殺她。如果說鐘振江將吳海不如意的生活逼到絕境，那么在二人謀劃的“殺妻騙保”計劃里的受害者岳淼淼，反而成為吳海生的救贖者。導演申奧賦予影片的靈魂人物岳淼淼多重身份：具有現實話題性的網絡女主播身份，具有象征意義的男性救贖者身份，始終被消費的受害者身份。

總體來說，《受益人》作為“壞猴子72變電影計劃”的作品之一，吻合寧浩想要帶給大眾的現實主義力度，影片主要通過黑色幽默帶動大眾思考，著力反映并批判社會亂象，帶給觀眾積極的人生思考。然而，影片過度塑造了女主播岳淼淼的被欺騙、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女性形象，意圖將其英雄化、圣女化，反襯出吳海和鐘振江等人的人性之惡與丑陋面目，使其女性主義表述扭曲、不完整，存在消費女性的嫌疑，反映出導演思想深處的男權主義思想。但是，這并不影響該片的現實主義與黑色幽默諷刺表述，透過一個多重巧合的戲中戲，展現了當今社會大眾扭曲的價值觀與世界觀，岳淼淼代表了一種理想主義，她的女主播身份看似緊跟社會潮流，但其思想與信念卻與其他人顯得格格不入。吳海的精神救贖、鐘會計的落網，以及岳淼淼的成長與蛻變，留給觀眾廣闊的想象與思考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