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小燕
青海民族大學,青海 西寧 810007
馬克唐鎮要其村位于馬克唐鎮的南部,東臨洛科村,西接如什其村,南臨娘毛村,北邊是加讓村,距尖扎縣城4.5公里,距鎮政府約5公里。在要其村,馬措公路穿村而過,交通便利。要其村是一個回、藏混居的行政村,全村165戶640人,其中藏族47戶175人。[1]
要其村是一個回、藏合住的村子,語言使用情況復雜,對當地語言能力、語言使用以及語言態度的考察研究,不僅有助于加深人們對黃河上游多民族聚居地區語情的了解,也必將豐富人們對語言國情的認識。同時,此次研究也是多角度的,對影響語言使用、語言能力的諸要素進行了分析,對于不同民族針對不同語言的態度也作了簡要敘述,這些對制定當地語言政策、發展民族教育、保護與傳承民族文化遺產以及促進當地民族和諧發展等方面,都有重要的現實意義。目前,對于青海尖扎語言的研究,僅有姚春林的《城鎮化背景下青海省黃南藏族自治州馬克唐鎮語言使用及語言態度研究》(2014)。[2]
此次在調研對象的選取方面,男性人數居多,占68%;年齡分布相對均衡,其中18歲以下占16%,18~49歲占37%,42~65歲占26%,66歲以上占21%;受訪者的職業多為農民和學生,分別占42%和26%。該村成年人接受教育程度普遍較低。對于不同群體的調研,有利于我們了解不同年齡階段、不同職業、不同程度人口的語言使用情況。
對要其村居民語言能力的情況分析,依據是《黃河上游黃南州尖扎縣語言使用情況調查表》。問卷共設置了兩類問題:一類為掌握的語種數量,另一類為語言掌握的熟練程度。[3]通過數據分析得知,要其村母語單語型人數占37%,雙語人數占47%,多語人數占16%。其中,母語單語型的人員主要為文化程度較低的、年紀較長的藏族人口,他們接受學校教育的時間短,并且與其他民族的人接觸比較少,所以,他們只會使用藏語交際。雙語人員中,掌握普通話的都是接受過較長時間學校教育的人,文化程度相對較高,他們基本都是通過學校學習或社會交際中習得普通話。當地的回族熟練掌握漢語方言(青海話),習得途徑主要是通過與比鄰而居的化隆縣群眾密切接觸而習得。部分人也表示,其父母輩的人就會使用青海漢語方言。可以說,要其村的回族村民習得漢語方言還受到家人影響。藏族人口只有少部分人會使用漢語方言,他們主要是通過與本村的回族人員以及縣城中的一些其他講漢語方言的非藏族人員接觸習得的。
針對語言掌握程度,問卷分別對各語言從聽、說兩方面進行考察。
1.藏語熟練程度。所有受訪者不論在“聽”方面,還是“說”方面,都能非常熟練使用藏語。當地的回族表示,由于他們周邊藏族人口居多,藏語實用性較強,所以,他們從小就學習藏語。可以說,藏語其實就是他們的母語,運用藏語交流的熟練程度高。
2.普通話熟練程度。以“基本能聽懂”和“基本能交談”為標準。“聽”的方面,前兩項合計占受訪人數的53%;“說”的方面,前兩項占受訪人數的16%。可以看出,要其村村民的普通話水平是“聽”的能力遠高于“說”。當地的回族大都能聽懂普通話,但是,年紀較大且文化程度低的人不能說標準的普通話。接受過學校教育的年輕人通過學校習得普通話,不論是“聽”還是“說”,都較為熟練。當地藏族有一部分人能聽懂普通話,他們是通過社交、媒體等途徑學習,但由于很少使用,所以不能流利地說出。我們在調查過程當中發現,這一部分人多為男性,而藏族的女性在社交方面相對狹窄,所以,有很多藏族婦女是聽不懂普通話的。
3.漢語方言熟練程度。以“基本能聽懂”和“基本能交談”為標準。“聽”的方面,前兩項共占受訪人數的74%;“說”的方面,前兩項占受訪人數的68%。當地的回族不論是“聽”還是“說”,漢語方言都非常熟練;而藏族居民中,“聽”的熟練度高于“說”的熟練度。
4.其他語言熟練程度。在受訪者當中,只有極少數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掌握一點兒英語,其熟練度也只是對一些簡單詞匯和句型的掌握。
通過對尖扎縣五個村村民所掌握的語言數量及熟悉度的分析,我們初步推斷出當地人的語言能力與其居住環境及當地人所接受的文化程度有關。
1.語言能力與居住環境的相關性。要其村距離縣城較近,當地村民在縣城與外地人有密切的往來,而且在要其村,回族與藏族比鄰而居,且人口數量相當,這種情況必然會引發兩個民族在語言文化上的接觸。語言接觸引起語言演變,包括語言兼用、語言轉用和言語功能的變化等。語言兼用是指某一種族使用母語的同時還能兼用其他語言,這種情況又叫雙語現象。要其村的藏族和回族交往頻繁,當地藏族人員在這種社會交往過程中自然而然地習得了漢語。相應地,當地的回族為了能更好地和當地藏族交際,從小在家庭環境中通過長輩口耳相傳以及在當地的社團語言環境中通過社交自然習得藏語。因此,當地出現了大量的雙語或多語者。據數據統計,該地區的雙語或多語人數占63%。由此可知,這種不同民族雜居的環境,使得該區語言變得豐富多樣。
2.語言能力與文化程度的相關性。在所有受采訪人員中,小學文化程度以下的單語人數為56%,雙語人數為44%;初中至專科學歷的雙語人數為71%,本科學歷的多語人數為100%。由此可以看出,語言能力與文化程度呈正相關的關系,即文化程度越高,掌握的語言數量越多,且熟練度越高。
3.語言能力與民族屬性的相關性。要其村村民為藏族和回族,其語言能力與民族屬性也存在相關性。相對而言,當地回族的語言能力要比藏族語言能力強。具體如圖1所示。

圖1 語言能力與民族屬性比例
由圖1可知,75%的藏族為母語單語型人,25%為雙語者,主要是藏語和青海方言、藏語和普通話兩種類型的雙語人群。前者與后者的區別因素主要是受教育程度:文化程度較低的人為藏語、青海方言雙語者,文化程度高的為藏語、普通話雙語者。回族雙語人數較多,占64%,主要語言為藏語和青海方言,多語人數占27%,多為藏語、普通話、青海方言以及少數會使用英語的多語者。相比較而言,要其村回族村民比藏族村民的雙語、多語人數要多一些。
在家庭語言選用方面,要其村居民都使用藏語,只有極少數回族人是藏語與漢語方言兼用。他們與家人交流的時候大都是使用藏語,偶爾也會使用青海方言。一位受訪者表示,他們周邊藏族人較多,要想無阻礙地交際,就必須用藏語交際,藏語于他們而言在當地的語言交際中非常重要。所以,他們在家庭語言使用上也以藏語為主。
在學習語言使用情況方面,當地學校以藏族學生居多。所以,學生在學校中的課下交流主要使用藏語,只有面對非藏族同學時才會使用漢語交流。學校的課堂教學采用的是雙語教學,主要為藏語和普通話教學。
關于要其村居民在社會交際中的語言使用情況,藏族與回族之間的語言交流過程中均使用藏語。當與外地其他民族(除藏族)交談時,要其村中的回族大多使用漢語,不會普通話的較年長的人采用青海方言,會普通話的年輕人則使用普通話交談;藏族只有少部分人會使用漢語交流。要其村村民在社交語言的選用上仍以藏語為主,回族和部分藏族人在同非藏族人交際時會選用漢語方言,極少數人選用普通話。一位受訪者表示,在社會交際中選用漢語方言相對普通話而言會拉近交際雙方的距離,更有親切感。總的來說,在要其村的社交語言使用上,藏語具有明顯的優勢,其次是青海方言,最后為普通話。
綜上所述,要其村人處在藏語包圍的語言環境中,村民不論在家庭語言、學校語言還是社交語言的使用方面,藏語明顯處于一種強勢地位。但是,漢語普通話、漢語方言的使用范圍也在逐漸擴大,使用人數也越來越多,尤其是年輕人,都能使用普通話同其他民族的人交流。雙語或多語者在不同場合下,面對不同的交際對象,可以根據情況對藏語、漢語方言、普通話以及其他語言進行轉換使用。可以看出,在要其村,多種語言和諧并存、共同發展,從而形成了當地獨具特色的多語社區,語言的和諧并存其實也就是要其村多元文化融洽的結果。
語言態度是指不同語言(或變體)的語言使用者對本民族或其他民族語言及方言的態度。其影響因素主要有語言的重要性、使用價值以及社會地位的評價,即人們對說一種語言的情感態度。[4]
筆者在調查過程中發現,相比于其他語言,要其村的藏族居民對本民族語言有著較強烈的情感,對母語的忠誠度較高。在語言情感的認同方面,大部分受訪者對使用母語持認同的態度,認為母語和本民族的歷史文化相關,充分認識到民族語言在民族文化的傳承方面所具有的重要作用。而當地回族的母語是藏語和青海方言,他們對藏語、青海方言和普通話都持有情感認同。
在使用價值方面,要其村人大都認為藏語在他們的日常交際中比較重要,因為他們周邊藏族人比較多,基本的交際語都是藏語,其實用價值最高。文化程度較高的人,尤其是學生,認為在學校中普通話比較重要,對英語重要性的認識也在逐漸加強;在家庭交際或與本民族人的交流中,他們認為藏語較重要。認為漢語方言重要的多是一些文化程度較低的老人,他們在與非藏族人交流時,依然會使用青海方言。對于普通話的使用價值認同,年長的人認為,于他們而言,普通話不是很重要,但對于他們的子女來說,今后使用普通話的機會非常多。
在語言行為方面,83%的受訪者表示以后都會和孩子使用母語(藏語)交流,同時認為母語應該走進課堂。
雖然大部分受訪者都希望中小學授課時采用藏語授課,但他們也認識到了普通話的重要性,建議在中小學可以嘗試以藏語授課為主,普通話授課為輔。他們認為,使用藏語授課能夠加深孩子的理解力,但同時,普通話作為全國通用語,又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應該讓孩子學會普通話。只有極少數的人認為在中小學階段應全部使用普通話教學,他們認為孩子在家庭交際或與周圍人交際中自然而然地習得藏語,但藏語的使用范圍有限,同時,現在學習用的參考書、復習資料、視頻之類的都是使用漢語的,因此,他們希望孩子能在學校中接受普通話的教學。也有個別被調查者認為,小學、初中階段應重視英語教學,在英語課堂上應使用英語授課。
總的來說,要其村人對語言的態度呈現出兩個特點:第一,較強烈的母語認同感。在調查過程當中,尤其是藏族對本民族語有強烈的民族情感,認為藏語與藏文化密切相關,應該傳承并發展。在語言選用方面,他們認為藏語在日常交際中有著無法替代的作用。以藏語作為母語的回族,認為藏語在他們的生活交際中實用價值最高,因此,他們對藏語也有很強的認同感;第二,要其村村民對雙語持肯定態度。他們雖然對母語有很強烈的認同感,但并不排斥學習其他語言,反而希望學習普通話及其他語言,尤其是對于子女,希望他們學好民族語的同時也學好普通話,這樣,以后才能融入更大的交際圈。要其村村民一方面認識到母語在家庭和社區交際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同時也意識到漢語在不同地區、不同民族之間的交際中發揮著重要功能,這完全體現出當地包容開放的語言態度。
要其村語言能力情況:通過對村民掌握的語言數量及其熟練程度分析,可以初步判斷出當地主要使用的交際語為藏語、普通話和漢語方言;雙語或多語人數占多數(63%),以當地回族以及文化程度較高的年輕人為主;其掌握的語言數量除了與居住環境有關,還與文化程度呈正相關的關系;他們的漢語主要通過學校和社交習得;部分人認為多媒體對其漢語習得也有一定程度的影響。
要其村語言使用情況:要其村是一個多語社區,多語者在不同的場合面對不同的交際對象可以語碼轉換,即根據具體的言語環境轉換使用不同的語言;在家庭語言使用上,當地以藏語為主;在學校語言和社交語言的使用方面,藏語、普通話、漢語方言和英語兼用。
要其村語言態度情況:要其村村民對藏語有著強烈的母語認同感,其中藏族村民的認同感主要來自情感認同,這也是他們對民族文化認可的一種具體表現;而回族村民則是對其在交際中的實用價值比較認同。同時,村民又對當地的雙語或多語現象持肯定的態度,尤其是對普通話在今后的交際中的重要地位有很清楚的認識。這種開放包容的語言態度,使得當地不同的語言文化和諧并存。
要其村是一個多民族居住地區,語言資源豐富,村民的語言能力及語言使用情況也豐富多彩。當地相關部門及語言學者在制定語言政策或語言規劃時,要充分考慮當地人的語言態度,根據當地具體情況,制定符合當地語言特色的政策或規劃,只有這樣,才能正確處理好各語言關系,促進語言和諧及共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