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偉
蘭州交通大學
那年到福州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空氣中彌漫的是潮濕和陌生的氣息,我拖著碩大的行李皺著眉頭吐了一口濃痰給父親拔了一根煙又自顧自的點上,然后罵了句臟話。
這是一種面對新環境時所產生的很微妙的一種不適感,導致來了閩地的第一天就有一種輕微的抵觸。作為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吃飯辣椒不放夠半碗就吼不出來震天撼地的秦腔,在那樣一座數千年的歷史名城里,人們被時間的風吹過之后,連嗓子眼都是干燥的。而這里整個皮膚都是潮濕的,黏黏糊糊像是渾身被潑了甜膩的碳酸飲料一般,混合著若有若無的海水與濃密植被的味道在身體的每一寸游弋,又仿佛帶著狠了心一頭沖進血管中和掉我體內的野性的決心,進行了那么一場有點兒不易察覺的戰爭。
離開福州已經有些日子了,因為還沒有換掉號碼的緣故,現在的我在每天依然都能收到的暴雨預警,當我在手機不斷亮起之時敲著鍵盤寫下這些類似于回憶的言語,會想起那些年窗外的風聲雨聲樹枝晃動的聲音門窗開合的聲音此起彼伏不斷地迸發出大自然的生命力。
而此刻,我的腳下則是一座風雨飄搖的又堅毅屹立的長安城。
西安,文明史七千年,建城史三千余年建都史一千余年,舉世聞名的四大古都之一,那是我的家鄉。磚墻斑駁又功勛卓著,整個土地的氣息都在塵土飛揚中默默的沉淀,不驕不躁踏踏實實。
秦皇的鐵騎踏過這里,漢帝的江山扎根過這里,唐宗的昌盛興衰也見證過這里,我也在這里讀過最好的中學吃過最特色的小吃看過最美的風景終于在那一年的秋天和所有的朋友舉杯之后離開了這里。
在外讀書的時候,無數次我會想念西安人特有的耿直性格在燒烤攤上舉著酒瓶大口吃肉用一口純正的陜西話聊天,然后跟朋友踢踏著拖鞋塌在熟悉的土地上,那應該是故鄉最應該印在自己心里的東西。
像是一場長久的愛情在不斷不斷的磨合又深愛之后揮手道別開始一場異地戀,自此這座城對我來說只有冬夏再無春秋。
安遠,明德,文昌,永寧,這一座座的城門久遠的矗立在歷史變遷之中名字一念便是一首恢宏大氣的詩歌在西北風中獵獵作響,吹的長安城的大門車水馬龍,這座城市生生不息。
曲江,未央,興慶,大明,長安城的花園璀璨無比這座城市熠熠生輝。
這座皇城在歷史的興衰榮辱中愈加渾厚。
炙熱卻并不潮濕,寒冷卻并不刺骨。終究我現在只能在她的遠方遙望殘存著的古老的故事,有星辰大海有身在他鄉志在遠方,云霽相擁風火雷電。她生來歷盡變故滿目瘡痍與憂傷也因此讓我堅強。正如那些年頭在城墻根兒下看過的幾場大雪一點一點的淹沒過推頭匠的車轍印,我的童年和青春在這座城市的飛速發展下把我推向了另一個彼岸。
西安在唐之后的經濟停滯被很多人詬病為廢都,我正視這些歷史因為這一座城市確實行走的步履維艱,同時我也感謝這些歷史,正是這樣的歷史讓這樣一座城市在頹唐中不斷的掙扎從歷史的灰塵中跌倒又爬起來,跌跌撞撞不曾放棄更是令人不斷尋味。
而今的她,八水繞長安,護城河畔一岸城墻森然肅立一岸華燈初上高樓林立中間一條綠水靜靜流淌,夜市掩映其中人聲鼎沸,古今人文結合的毫無破綻。
風風雨雨四面楚歌,這樣一座城市始終在我的心里。
記得到福州的第二天我就去拜訪了三坊七巷,初到之時我帶著西安人的滿身傲氣對其嗤之以鼻,總覺西安歷史久遠的無人能及所有的古跡相較于她來講都是小巫見大巫。
后來上學的時候趁著假期周末一個人到處閑逛,走到過解放大橋看這座城市的最美夜景,走到過左海公園看高大的喬木直插高空,站到過鼓樓的山腰看這座城市一點一點亮起的燈光被穿城而過的江二分為三,吃過這座城市地道的小吃和飯菜,從荔枝肉到魚丸,因為缺少了辣又總是偏甜讓我惱火過無數次。
可是唯獨老一輩陜西人對這座南方城市贊賞有加,或許是因為飛速發展的經濟或許是因為他們受夠了一輩子在黃土高原上吸著巨大顆粒,所以父輩無數次勸說我適應這樣一座城市感受她的好。
于是后來我開始嘗試著接受這個城市,去掉身上的傲氣與浮躁去了解這樣一座我生活四年的城市。
學校里的榕樹盤根錯節在頭頂張開巨大的樹冠隱天蔽日,透過垂下的枝蔓聞得到空氣中水汽的味道,后又去過幾次三坊七巷,在窄小的巷子中看到各色的民居白墻紅瓦,木雕的味道濃郁而又深重。又吃過幾次荔枝肉,每一粒肉都包裹著濃濃的甜意,魚丸在沒有什么佐料的湯里顯現出了最本真的味道縈繞在齒間。
突然在某個瞬間我似乎明白,這樣一座南方城市,與北方城市的粗獷大氣所不同的是這里到處都是精致之作,小到飯菜大到人心處處可見,即使自己不很習慣卻不該去詆毀她。
這座城市的春天有綿長的雨季,有時撐著傘走出教學樓會看到旗山上薄霧籠罩如同處在幻境,這個時候會很恍惚會想起西安想起厚實的黃土地。
然后告訴自己,自己仍在茂盛的榕樹下,生生不息。這么一走,就是四年。四、后來的回憶
后來我終于離開了福州,剛回去的時間西安下了好幾天的雨,是那種標準的北方秋天的開場白。有關秋高氣爽的回憶,應該是校迎新壓軸表演的那天。我在學校的舞蹈廳看著一群人化妝,光線從低矮的窗戶穿過來能看見塵埃在中間幽邃浮動,混合了一點化妝品的粉末和氣息清晰的能感覺到那座城市在這個節點中,拖沓的潮濕和即將的干燥來回碰撞,還有一點嘈雜和喧囂,形成一種很特殊的味覺,讓人會想起來故鄉的童年。
那天天氣很好,我騎著摩托車出去逛了一圈,從學校南門出去騎到了高速路口。那個時候是十一月底,是福州為數不多可以稱得上秋高氣爽的幾天。騎車的時候迎面的風吹到手上能感受到皮膚在一點點干裂,剛剛會騎摩托的我手心又仍然有一點汗液,潮濕又緊張,蜷縮住的時候在等待被太陽曬干。舊田徑場的樹很高,有著南方特有的抵抗臺風而傾斜的角度,高速路的高架橋上的大貨車從樹稍中穿行而過,探頭探腦,像是異鄉奔跑的人在急切的試探季節變化又倉促的停不下來。
天很藍,是福州特有的藍色。我把車停在南門的岔路口,看見紅頂的教學樓,會清清楚楚的想象得到宿舍下午的安靜,會有點悶,舍友在在睡覺或者開著小燈在電腦上看電影,也有可能會換上籃球衣準備去打球。系鞋帶的時候能聽見宿舍陽臺門鎖輕微撞擊晃動的聲音。
而我在福州的某個角落想念一碗秋天的水盆羊肉。
再想一想,會想起考研的時候,我在租的房子樓頂的露天大陽臺,坐在最邊,靠著廢棄的木材,腳在空中蕩來蕩去,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抽了兩根煙,復雜的電線把天空分成了無數個不規則的藍色,學校后面村子里的炊煙在不斷的升起,和綠色植物的青色的味道,融合著有點臟又有點臭的河水自己煙味一起涌入鼻腔,像是魔法降臨一般讓人想起曾經無所顧忌的日子。
直到遠處傳來的狗叫聲,看見青洲村的阿婆坐在低矮又破舊的大房子看著來往的行人皸裂又褶皺的臉上裝滿了恬淡和一絲羨慕,不免會讓人覺得想必她們年輕的時候也是在偏安一隅的海邊小鎮行走江湖的人。
都是一樣的人生,又都是各有千秋的人生。
都是一樣的秋天,又都是儀態萬千的秋天。
然后起身走進有點兒霉味的房間,脫掉短褲換上睡衣,拿起手機看到遠方的母親發來的微信:“西安今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