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寫理論視角下寒山詩英譯本文化過濾研究

王 娜

一、 引言

近年來，無人問津的寒山詩被譯成多國語言并在西方世界廣為流傳。 這得益于譯者進行了成功的文化過濾，使譯介后的寒山詩在譯語文學系統中占有一席之地，并成為西方經典譯作。 目前學界研究主要集中在其英譯本的翻譯策略和方法等微觀層面，對寒山詩英譯本中的文化現象等宏觀層面則關注較少。 文章將探討譯者在意識形態和詩學兩方面所受的操控，分析文化過濾現象在寒山詩譯本中的具體表現，并總結其對翻譯過程的影響和譯者所用的翻譯策略。

二、 文化過濾

自“文化轉向”出現后，翻譯研究的重心由關注語言間的對等轉向文化間的對等，學者們開始關注源語文化如何在目標語文化中實現對等。 當源語文本進入目標語文學系統中，目標語文化會對源語文本進行一番改造，確保其符合目標語社會的意識形態和詩學機制，在整個翻譯過程中文化過濾作為工具始終制約著源語文化。 豪斯在其書中寫道譯者必須考慮到潛在的文化差異，在原文和譯文之間進行文化過濾，將文化過濾看作是一種補償源語言和目標語言文化系統中文化特異性的方法，創造性地提出了文化過濾這一概念。隨后勒弗菲爾提出了折射文本的概念，認為在文化層面上兩種語言間的轉換恰好反映了異質文化間的過濾。 我國學者對文化過濾現象也進行了詳細研究，華先發教授總結文化過濾的原因、特征及機制并從常規、價值觀、語言和符號三方面研究文化過濾現象。 研究者在查閱相關資料時發現改寫理論的核心概念可作為翻譯中的文化過濾層，源語文本經目標語文化意識形態和詩學層層過濾后，被目標語文化吸收和接受。

三、 《寒山詩》英譯本文化過濾現象分析

(一)文本外的文化過濾

社會主流意識形態和詩學，譯者個人意識形態都影響著寒山詩文本外的文化過濾。

1. 社會意識形態

二戰后美國工業發展迅猛，但在其背后，漠視情感和人權的問題變得日益嚴重。 人不再被看作是具有感情思想的獨立個體，逐漸成為機器的延伸。 加之自然資源的過度開發，生態環境的嚴重破壞致使一些年輕人對西方文化和信仰產生了懷疑，開始反抗主流社會價值，追求自由和個性。 他們在迷茫中將目光投向東方禪宗文化，借此慰藉心靈以找到思想和信仰的歸宿。寒山詩中所表達的天人合一理念，恰與美國工業文明下青年人渴望寧靜自由的精神追求相符。 譯者斯奈德利用這一社會現實，過濾掉不符合當時社會意識形態的寒山詩集中其他類別詩歌如俗世詩、說理詩等，將精心挑選的詩歌經過重新組合后，重寫了一部嶄新的美國寒山詩集，使美國讀者從經過文化過濾后的寒山詩中得到精神庇護，感受寒山詩的魅力。

2. 個人意識形態

就斯奈德個人意識形態而言，他的生活經歷和禪學思想對寒山詩文本外的文化過濾產生了重要影響。少年時期，他便對東方文化產生了濃厚興趣，此后斯奈德開始閱讀大量中國經典文學并研究中國詩歌。 斯奈德隱居山林，飽覽各地山川河流，多年質樸歸真的荒野生活使他形成了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態觀。 寒山詩集中寒巖詩所描寫的自然景色使斯奈德與寒山子產生了精神共鳴，故在文本選擇上，斯奈德的個人生活經歷令他過濾其他類目的寒山詩而選擇翻譯寒巖詩。

斯奈德的禪宗思想對寒山詩譯本外的文化過濾也發揮了一定作用。 青年時期，他曾潛心鉆研禪學文化，在他后期作品中隨處可見禪學思想的身影。 作為“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人物，斯奈德并未用激進的方式來反抗社會，而是隱居山林打坐悟道，在冥想中尋找工業社會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方法，這一切與寒山子在寒山參禪悟道的情形不謀而合。 在斯奈德之前，阿瑟·韋利，華茲生都曾翻譯過寒山詩。 阿瑟·韋利翻譯27 首寒山詩，其中8 首為俗世詩，其余為寒巖詩。 華茲生共翻譯寒山詩124 首，類目繁多，涉及內容廣泛。 但斯奈德并未像前兩位譯者選擇翻譯更多類別的寒山詩，通過自身禪學思想過濾后，僅是挑選了二十四首與寒巖、禪境相關的詩。 在具體詩歌結構處理上，斯奈德也并非完全對照原文翻譯，而是根據每首詩歌的特點進行調整，進行增譯或是刪減。 由此看來，斯奈德重新創作了寒山詩。 在某種程度上，變形后的二十四首寒山詩可以說是美國社會意識形態和斯奈德個人意識形態共同過濾的結果。

3. 社會主流詩學

正值新詩運動盛行，許多詩人開始用自由詩代替嚴格的節奏和僵化的句法規則以表達豐富精彩的思想內容。 斯奈德同樣反對文學形式主義，并嘗試通過改變文學形式和內容以來促進美國文學的發展。 中國古代詩歌因其獨有的意象構建和韻律節奏受到新詩運動者的關注。 對這些詩人而言，中國詩歌代表著一種新詩學，不僅能與美國詩學抗衡，還可為美國詩歌注入生機和活力。 寒山詩以其平白質樸的表達和不拘泥于中國古詩的平仄韻律得到斯奈德喜愛，斯奈德利用社會主流詩學對嚴格遵循格律的中國古詩進行過濾，最終選擇譯介寒山詩。

(二)文本內的文化過濾

文本內的文化過濾現象主要體現在敘事視角、文化負載詞、修辭方式三方面，譯者在詩學和意識形態的影響下進行過濾來成功譯介寒山詩。

1. 敘事視角

漢語重意合，主語、賓語等相關成分在漢語中都可省略，這令中國古詩的敘事視角通常變得十分模糊，加之文化差異便帶給英語讀者一定的閱讀困難，因此，斯奈德將模糊敘事視角進行過濾，添加主語或補充成分使句子完整，以增強寒山詩的可讀性。 清晰明了的敘事視角會令譯語讀者擁有強烈的代入感，引起精神共鳴。

[例1]粵自居寒山，曾經幾萬載。

任運遁林泉，棲遲觀自在。

I settled at Cold Mountain long ago，

Already it seems like years and years.

Freely drifting， I prowl the woods and streams

And linger watching things themselves.

經比較，斯奈德在譯文第二句中增添了主語“I”，借用“I”來抒發作者情感。 一件事情采用不同的敘述視角，帶給讀者的感受也不盡相同。 翻譯過程中第一人稱視角的運用，不僅能夠拉近讀者與原作的距離，還可與作者產生共情。 同時主語的添加會令讀者倍感親切，且符合美國嬉皮士向往大自然的精神追求。 斯奈德在他所譯的寒山詩中多處增添主語，體現了他對寒山詩的充分了解。

[例2]一自遁寒山，養命餐山果。

平生何所憂，此世隨緣過。

If I hide out at Cold Mountain

Living off mountain plants and berries

All my lifetime， why worry?

One follows his karma through.

原詩前兩句并未出現主語，如若直譯則會造成理解困難。 斯奈德便在譯文中添加主語“I”及物主代詞“my”和“his”并將句子補充完整，目標語讀者在閱讀時會將自身帶入此情境中，想象著自己過著同樣遠離世俗的生活。 斯奈德利用敘事視角的過濾翻譯寒山詩不僅符合美國主流詩學的要求，且順應了當時美國的社會現實，描繪出美國年輕人所向往的生活，備受人們喜愛。

2. 文化負載詞

文化負載詞是一個國家文化的縮影，通過這些詞語能夠快速地了解一個國家政治、風俗、日常生活等各方面的文化。 同時文化負載詞也是一個國家或民族意識形態的體現，由于兩個國家意識形態的差異，譯者在翻譯時會下意識對文化負載詞進行過濾取舍。

[例3]饑餐一粒伽陀藥，心地調和倚石頭。

Hungry， I eat one grain of Immortal medicine

Mind solid and sharp； leaning on a stone.

“伽陀藥”本是道家思想中包治百病的良藥，在譯文中斯奈德并未遵循中國傳統文化進行直譯，卻將其譯為“Immortal medicine”。 當時的美國年輕人會做一些反抗主流社會的事情如酗酒，為迎合美國讀者，引起他們的閱讀興趣，斯奈德賦予寒山子同樣的行為。 并利用個人意識形態過濾中國禪學文化負載詞并置換意象，運用歸化的翻譯策略向讀者提供了簡潔易懂的譯文。

[例4]不學田舍翁，廣置牛莊宅。

I've got no use for the kulak

With his big barn and pasture.

例4 中，寒山子生活在農耕時代，農民擁有的耕牛和土地越多，意味著本人越富有。 由于中西方文化差異，英語讀者不理解牛、房子和財富之間的關系，故譯者將目標語讀者中理解困難的文化負載詞進行過濾，巧用歸化的翻譯方法將“牛莊宅”譯為英語國家常見的建筑物。 西方主要建筑的存在主導譯者的意識形態對原詩特有的物質文化負載詞進行了過濾，使譯文擁有了更高的接受度。

3. 修辭方式

中西方修辭方式并不完全相同，經比較分析，原詩中修辭方式與斯奈德英譯本存在差異，這是由于譯者通過詩學和意識形態對修辭方式進行了文化過濾。

[例5]泣露千般草，吟風一樣松。

A thousand grasses bend with dew，

A hill of pines hums in the wind.

“bend”本是用來描寫人姿勢的詞語，斯奈德卻將其用在植物上，讓讀者感受到草被露珠壓彎了腰，使譯文更加生動形象。 同樣，在后一句中，斯奈德運用擬人的修辭手法選用“hum”一詞傳神地表達出山林中的松樹在風中輕輕哼唱，為讀者描繪了一幅深山幽谷的秀麗景色。 譯文中修辭方式的過濾不僅契合美國新詩運動所追求的創新式語言和意象，也向讀者傳遞了中國優秀的傳統詩歌文化。

[例6]溪長石磊磊，澗闊草蒙蒙。

The long gorge choked with scree and boulders，

The wide creek， the mist blurred grass.

斯奈德在翻譯原文“溪長石磊磊” 時使用“choked”這一擬人化動詞，生動地表達了當時社會思想對于人性自由的壓迫和漠視，譯者斯奈德也備受束縛和限制。 斯奈德通過這一擬人手法的運用剔除與本國形態意識不符的原詩意象，使讀者與隱居山林的寒山子產生情感共鳴。

四、 結語

文章運用改寫理論研究寒山詩斯奈德譯本中的文化過濾現象。 譯者通過對原作中的文化因素，敘事視角、文化負載詞、修辭方式進行過濾，努力平衡兩種文化上的不對等。 并在翻譯過程中向譯文中增加了符合目標讀者期待的寒山形象和語法篇章結構，使得寒山詩成為美國的經典文學。 因此，文化過濾使譯文更易與目標語讀者產生共鳴，從而被目標語讀者所接受。同時文化過濾現象的研究也為寒山詩的英譯拓寬了研究視野，具有一定的參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