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靜
上海市金山區人民法院,上海 200540
權利非受侵害則不予以訴權,可見,訴權,是公民維護其自身合法權益、解決紛爭的一種重要手段,是法律賦予的權利。但是隨著立案登記制度的改革以及“套路貸”犯罪的多發,司法實踐中出現大批虛假訴訟者,借用民事訴訟程序,規避現有法律、法規或者國家政策,獲取非法利益,采用虛構案件事實和訴訟理由,對部分民事關系中的權利義務惡意自認,原被告雙方攜起手來參與調解,隱瞞真相,構建子虛烏有的事。對虛假訴訟行為的刑事規制,存在理論與實踐中的難點,尚值得商榷。
筆者通過對2015年8月29日全國人大常委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九)》第三十五條增設虛假訴訟罪以來的中國裁判文書網上網文書的查看發現,在當前司法實務中,虛假訴訟罪相關案件中虛假訴訟的行為特征可以歸納為以下幾個方面:
(一)虛假訴訟案件數量在刑事案件中的占比相對較少,涉及的案件類型相對集中。但通過近幾年的數據比較發現,案件的數量呈逐年上升態勢;案件多發生在離婚、民間借貸、企業破產、合同糾紛等領域。
(二)行為模式從單方行為向雙方惡意串通轉化,加大識別難度;當事人之間的關系密切,一定程度上系利益的共同體。
(三)“妨害司法秩序”的行為與“損害第三人利益”的結果并存。
我國刑法對虛假訴訟罪的客觀行為表述為“以捏造的事實提起訴訟,妨害司法秩序或者嚴重侵害他人合法權益”。關于虛假訴訟罪是行為犯還是結果犯的認定,在理論界存在不同的觀點。筆者認為,在司法實務中絕大部分虛假訴訟行為一旦進入訴訟程序,無論最終是以調解還是撤訴的方式結案,都必然會發生司法資源浪費的結果。而訴訟相對方在子虛烏有的訴訟過程中亦會造成一定權益上的損失,也就是說,虛假訴訟行為不僅僅發生妨害司法秩序的結果,同時多數還會伴有嚴重侵害他人合法權益的結果,這也是雙方當事人惡意串通實施虛假訴訟行為的必然結果。
虛假訴訟行為均會對司法秩序造成侵害,在此基礎上還可能會侵犯他人的合法權益,但妨害司法秩序和侵害他人之合法權益的嚴重性均過于抽象。在司法適用中,該量刑依據給予法官過大的權力選擇,因為妨害司法秩序這一法益侵害結果,是不可能具體測量的,妨害司法秩序的程度是無法定量分析的。加之侵害他人合法權益的表現形式多種多樣,不存在體系上規范的認定標準,故即使該罪在定罪上不存在爭議,但是在量刑平衡上卻成為一個難點。
部分案件從提起民事訴訟的次數進行定罪,部分案件以彰顯侵害他人合法權益程度的數額來認定,這分別是從其侵犯犯罪客體的角度出發進行的不同選擇。筆者認為,作為結果犯對待,可以將此作出最大的區分。
1.前置虛假訴訟的識別有難度
民事訴訟中,當事人夸大自身的損失,放大對方的過錯是民事訴訟中極為常見之現象,對此民事訴訟法中也規定了相應的處罰措施。[1]一定程度上可以認為虛假訴訟系虛假訴訟罪的前置性條件,也就是說,只有符合民訴法律中虛假訴訟行為的構成要件,才可能構成刑事上的虛假訴訟罪。因此,在民事法律行為中虛假訴訟的識別難度決定了虛假訴訟罪的識別難度。
2.虛假訴訟罪的啟動機制不完善
民事領域的虛假訴訟行為,在訴訟過程中,承辦法官對民事訴訟行為的是否真實、正當產生合理懷疑時,均會考慮是否需要將其納入刑事懲戒的范疇。但刑事懲處需要一定的證據加以佐證,對于發現以后在程序上如何啟動,由誰來啟動、如何對接,內心足夠確信等都成為是否需要納入刑事規制考量的重要標尺。與此同時,法官在案件審理過程中將其認定為虛假訴訟的風險以及權益如何得到保障,仍需進一步完備。
3.虛假訴訟罪的預防機制欠缺
法院作為案件承辦的公權力單位,即使可以調取證據,但作為審判機關,在職能上并無偵查權,在案件審理過程中發現存在虛假訴訟的可能性時,無法對相關人員作進一步偵查。在這一角度上說,虛假訴訟行為的預防還不具備一定機制上的保障。因此,還需要不斷探索對虛假訴訟罪的預防。
筆者認為,虛假訴訟罪是結果犯,前文已經論述過,現實中為了單純地妨害司法秩序而以捏造的事實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的行為幾乎不可能存在。[2]一經以捏造的事實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行為,造成實質性的占用司法資源就可將該行為確定為虛假訴訟。
“犯罪分子堂而皇之地走進法院這一‘法律帝國的首都’,肆意欺騙法官這一‘法律帝國的王侯’,是對司法權威的嚴重挑釁。”[3]筆者認為,一方面對于虛假訴訟罪的客體認定應從實質角度進行把握,對于妨害司法秩序的標準,只有實質性地妨害了司法秩序,確實存在司法資源浪費的行為才能構成虛假訴訟罪。在對個案進行判斷時,可以從是否實質性的占用司法資源這一標準進行判斷。與此同時,應從結果犯這一角度出發,將“侵害他人合法權益”作為嚴重妨害司法秩序的一種表現,對其進行合理判定。
自立案登記制度改變以來,司法實務中,虛假訴訟者為謀求個人非法利益向法院提起虛假訴訟的案件大幅上升,只有提升了虛假訴訟行為的犯罪成本以及訴訟風險,才能有效地減少虛假訴訟罪的發生。因此,對于虛假訴訟罪行為進行刑事層面的規制是一種必然,但是從虛假訴訟行為到虛假訴訟罪,需要在民事階段就對虛假訴訟行為進行審慎檢視,窮盡審查的義務,一旦發現案件系虛假訴訟行為就立刻移送偵查機關進行調查。
當前的法治環境下,急需一種機制來更好地預防虛假訴訟犯罪的發生。
在對該罪進行評價時應當堅持底線思維,將虛假訴訟行為與虛假訴訟罪予以區分,防止刑民界限不分。應當有體系性地思考虛假訴訟罪的構罪認定,充分運用刑法的規定對相關行為予以出罪。
虛假訴訟罪中的虛假訴訟行為人往往為了獲取相關利益,向法院提起多起相關聯的訴訟或者對同一訴訟進行多次變更,因此,一旦發現虛假訴訟行為人系虛假訴訟者,則需啟動后續識別程序,比如參照失信人名單制度,建立虛假訴訟失信人名單,啟用與相關平臺和征信體系共享互通平臺,增加虛假訴訟成本。同時應在訴訟啟動時,及時告知訴訟當事人進行虛假訴訟應當承擔的法律責任,通過書面形式作出誠信訴訟的承諾,引導當事人依法行使訴訟權。經查明屬于虛假訴訟的,應加大懲罰力度,提升其訴訟成本和風險。
在厘清虛假訴訟實體問題后,該罪涉及的程序問題同樣不容忽視,刑法規定虛假訴訟行為,是對正在進行或已經生效的民事訴訟的一種刑事介入,對啟動的時機、主體、程序的選擇需要作出基本考慮,并且對后續刑事案件證據內容也一定要達到確實充分的標準。這個過程需要一個固定的、可復制、可操作、可執行的配套機制來保證裁判者可以適時啟動,可以通過線索摸排核查,完成民事訴訟與刑事指控之間的有效對接,從根本上實現降低法官指控虛假訴訟風險,加大虛假訴訟者訴訟風險的目標。
虛假訴訟絕非無藥可治,在這場博弈的攻堅戰中,法院將在司法能動和司法謙抑、訴權保障和訴權限制之間尋求平衡,在保有司法審慎的前提下,堅定地捍衛司法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