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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年,媒介變遷深刻影響著公關業。媒體的碎片化和“去專業化”特征,使公關在信息傳播鏈中的作用越發凸顯。
同時,“超級企業”扮演的社會角色趨于多元,影響力從單純的商業領域溢出,使公關從業者能調用超級企業的能量影響信息流動。
2016年8月,一篇署名Uber全球CEO Travis Kalanick的博客在社交平臺流傳。文章說Uber中國與滴滴有意合并,透露雙方正在接洽。多家媒體為此求證滴滴公關。滴滴公關負責人認定該文章為假,認為:“我們此前已經澄清過關于滴滴、uber的市場傳言,我們目前仍然是這一態度。對于今天網上流傳的所謂TK的blog,我們和大家一樣,不知道究竟怎么來歷”。
滴滴公關負責人的公開表態非常明確,直接否認雙方合并。而在此前,藍鯨財經、第一財經、搜狐財經、新浪科技等媒體,也已通過聯系滴滴的內部人員,同樣得到“否認合并”的答案。因此,很多媒體引用滴滴這次表態,其報道基本被定性為“Uber與滴滴合并不存在”。
但是,當媒體報道滴滴基本不會與Uber中國合并的所謂“事實”下,距離滴滴公關負責人否認合并的言論不過幾小時,滴滴正式官宣收購Uber中國。滴滴官方微博寫到:“8月1日,滴滴出行宣布與Uber全球達成戰略協議,滴滴出行將收購優步中國的品牌、業務、數據等全部資產在中國大陸運營。這一里程碑式的交易標志著中國共享出行行業進入嶄新的發展階段”。
該情況下,藍鯨《再傳Uber中國與滴滴出行合并》、新浪《傳Uber將與滴滴合并:滴滴否認》等辛苦尋找信源得出的新聞報道成了錯誤消息。上午報道,下午出錯,如此短的時間,一定程度有損媒體公信力和信譽。藍瓊傳媒CEO徐安安在朋友圈指責滴滴行為缺乏職業操守:“遠離滴滴公關新聞部,他們屢次對媒體發布假消息,玩弄記者與鼓掌之中,毫無職業道德”。
該案例中,無論是TK的博文,還是滴滴對外表態,都出于各自商業立場。Uber泄露收購消息無疑是增加談判籌碼,滴滴公關負責人堅定否認,是為推動收購順利進行,不想給公司增加額外壓力。媒體成為雙方談判桌上的輿論工具。公關通過把控最源頭的信源,利用媒體來影響資本市場和行業預期。“公信力”作為媒體最有價值的部分在這場商業收購中受到損害。
新聞業正在經歷的殘酷現實是,尤其在某些領域,公關通過把控信源,可以潛移默化的控制媒體可以報道什么,無法報道什么。對末端的用戶來說,公關對“新聞”輸出的管理來控制用戶能看到什么,不能看到什么。新聞媒體的“守門人”角色逐漸失色。尤其在涉及到企業利益的某些領域,信息把關人和解讀者的角色權重,逐漸向以PR為中心的商業導向的群體傾斜。
滴滴收購案中,媒體屢犯錯誤,在于公關強勢管控信息的能力。對新聞事實的求證,記者最后不得不向公關求助,源于媒體的弱勢。
根據2018年3月獵聘發布《媒體人轉型數據報告》顯示,近一半媒體人不是已經轉型,就是正在考慮轉型。半數人選擇轉型主要源自三方面原因:
1是移動互聯網時代,傳統媒體輝煌已過,媒體人“離職潮”渲染了傳統媒體衰落的悲觀情緒,加速了媒體人流失;
2是傳統媒體待遇低,職業前景暗淡;
3是互聯網的高收入和體面吸引媒體人跳出傳媒圈。此外,“嚴肅閱讀不受歡迎”“尋找自己新的用武之地”同樣導致不少媒體人出走。
據南方日報社《南方報人》披露,近幾年上千名集團員工辭職。其中,南方周未、南方都市報、21世紀經濟報道占30%;南方報業網、理財周報占16%;南方日報、南都周刊、南方人物周刊、南方農村報占31%;凱迪、番茄網和奧一網占24%。
職業記者的大量潰逃,留出了大片的真相空白,給了公關足夠的操作空間。新聞業自身缺乏對事實的嚴謹和求證,從第一現場消失,導致公關能對新聞和事實進行涂抹。同時,大量記者轉型公關,成為媒體和公關間的銜接點。這些媒體轉型的公關從業者,往往成為新聞業的喂料者,一定程度上,同樣影響著媒體對新聞的報道取向。
據2017年底Pew Research Center在美國網絡新聞協會(Online News Association)年會上發布的“社交與數字新聞媒體的十大發展趨勢”顯示,45%的美國成年人經常使用移動端獲取新聞,而這一比例在2016年是36%,在2013年是21%。
其報告顯示,與個人電腦和筆記本相比,移動設備更受青睞。總體來看,85%的美國人曾用移動端獲取新聞。考慮到移動端和信息流在中國的高度繁榮,該數據對中國同樣具有參考性。
由于新聞消費的主陣地,已然從專業媒體轉向社交平臺。而社交平臺的“開放性”,為公關直接面對讀者和用戶提供了便利。傳統媒體時代,公關能否與讀者進行溝通是由媒體來把關的,公關通過什么內容與讀者面對面,同樣需要媒體守門,可見社交平臺為公關提供了廣闊的在讀者和用戶面前表演的空間。不論公關提供什么內容、信息和態度,都能夠直接面對用戶和讀者。
社交平臺的輿論主力不再是媒體。媒體和KOL作為傳播節點,起到影響輿論的作用,公關背靠企業提供的資金和資源,即便無法圈養媒體,卻可以喂養自媒體和KOL,從而掌握影響社會輿論的能力。這就意味著,公關可以繞過媒體,直接影響到用戶和讀者。
互聯網時代的公關(PR)主要職責被定義為輿論管理、輿情引導和炒作,原因在于公關具備繞開媒體直接面對用戶和讀者的能力,公關本身某種程度上具備了許多媒體曾經的功能。只不過這些功能被運用于商業,而不是媒體所倡導的社會價值和公共責任。
商業時代,超級企業的影響力不再限于商業領域。毫無疑問的是,這些超級企業擁有影響社會價值、民生甚至政府治理的能力。同時,因為豐厚的待遇,其招聘的員工來自社會各個領域,通過這些各自領域的精英,連接著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
當企業擁有超出商業范疇的潛在話語權,該種話語權隱隱超過當地行政單位時,對企業治理逐漸擴大為社會生活的深刻影響。企業公關利用這種企業影響力,可以做到輿論管制的能力。
一方面,超級企業作為當地行政單位的政績和稅收大戶,使得超級企業往往具備影響行政行為的能力。大范圍的撤稿,或通過行政單位要求媒體沉默,使得公關能夠干涉信息流動。另一面,超級企業出于商業考慮,會為公關提供豐厚資金,這些資金幫助公關更方便的管理信息出口。
公關們基于雇主利益的執業準則,對信息的處理策略和技術逐漸流程化和標準化,且相關技術、經驗越來越完善。外部媒介環境,媒體環境,及企業支持,使他們有能力對上游信源進行嚴控,制造出“信息濾鏡”,甚至扭曲信息以便有利雇主方,且這種能力越來越具有可復制性。
相比日漸下滑的媒體,依靠巨頭支持,公關們比媒體和評論家更接近真相,一旦這種真相和雇主利益相沖突時,他們可以將“真相”鎖緊黑箱。當公關成為全行業標配的今天,IT和互聯網確立的PR執業原則,正在將新聞業帶入“真實失焦”時代。
當記者對信源的真偽求證,不得不求助于公關,一面是新聞專業主義的衰敗,一面是現代公關對信息處理能力的提高。
另外,專業媒體的新聞價值逐年走低,使得新聞業正在從輿論場中退場。社交媒介取代媒體,成為新聞第一現場,路人和移動設備正在替代部分職業記者的功能。這些都為公關成為輿論和新聞報道中的幕后操作者提供了有利條件。
新聞消費正在變成基于公關推動的“商業”消費。年輕人熱愛Facebook、Ins、Twitter,或微博、微信、抖音,而非《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或財新、財經、新華社、人民日報或央視。
公關由于立場問題,面對雇主和社會價值沖突時,決定了公關對倫理和社會價值沒有堅定立場,即,雇主正確比事實正確更重要。
當公關替代公共機構(比如媒體),站在信息最上游,成為把門人,無論是對“信息的控制”,還是秉持輿論管理的“情緒正確”,使得基于這些信息形成的新聞解讀和第三方評論,都在無意識中成為公關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