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利
(河南牧業經濟學院經濟管理系,河南 鄭州 450011)
“城市”是一個現代概念,在中國歷史上“城”與“市”是兩個獨立的概念。城,是一個原始聚落為了防御外來侵擾的建筑工事,是人類走向文明的符號之一。市即交易,市場就是交易的場所。在中國近代史中,西方以堅船利炮打開中國國門,在沿海地區“租借”居住區(《南京條約》),形成了以交易為核心的區域,由此產生了現代“城市”(city)的概念。
交換(exchange)是人的本能,人類為了改善自己的生存狀態或者消除不適,人類便開始了交換。交易(transaction)是人類社會發展形成的買賣活動。
交易、買賣在漢語中成為“商”“經商”,中華文明開啟于商代。
商品交換的過程并不止局限于實物商品的交換,還包括了人與人之間、社群與社群之間的思想交流、文化交流,借助于這樣的交流人類獲得啟發、促進文明發展。人類的文明大多都與商品交換密切相關。
在早期黃河流域的中下游地區生活著許多原始的部落,商部落是其中之一。商部落最早學會了馴養牲畜——服牛乘馬,未開啟商業活動提供了便利。
原始部落生產力低下,人們依賴大自然的恩賜獲得生存資源。各地區的差異基于各地區之間的自然稟賦,相鄰地區幾乎沒有什么差別,交易的空間很小。
“服牛乘馬”,服牛,即給牛套上夾具、發揮牛的牽引作用;乘馬,以馬作為長途遷徙的交通工具。于是商部落具有了超越其他部落的長途遷徙能力,可以借助于牛馬與更遙遠的部落進行交易。
王亥就是長途遷徙、進行交易的符號性人物。傳說,王亥是商部落首領,趕著牛羊從河南東部某地(或許是商丘)到河北中部(大概是易縣)進行交易,因為某種原因被扣留、被殺害。據《竹書紀年》記載:帝泄“十二年殷侯子亥賓于有易,有易殺而放”。
商部落借助于長途貿易而集聚了黃河流域各部落的資源和文化,成為最文明、最強大的部落,進而建立以商部落為首的部落聯盟,即商朝。商朝尊王亥廟號為商高祖,殷墟甲骨文有“商高祖王亥”、“高祖王亥”。
根據考古研究,商朝已經具備了人類文明的基本特征:文字、建筑、青銅器。甲骨文是佐證中國文字的有力證據;大量考古挖掘,已經發現大量商朝時期的城市、祭祀建筑,如偃師商城、鄭州商城;在考古挖掘中已經發現大量商朝時期的青銅器,如后母戊方鼎。因此,中華文明可確證的文明史自商朝初期開始距今大約3700年。
古希臘文明是西方文明的原點。
古希臘文明與中華文明有很大差異。中華文明起源于內陸地區,借助于牲畜或畜牧業發展商品經濟,而古希臘則是借助于天賜的海洋發展商品經濟。
古希臘是由地中海沿岸地區構成的文化區域。地中海型氣候,夏季干熱、冬季濕冷,不適宜農作物生長,也促使古希臘人必須利用本地資源長途與其他地區進行交易,以便獲取生存資源。地中海是一個內陸海,海面相對平靜,島嶼眾多,古希臘人可以借助原始的工具開展各地區之間的貿易,并且由于海洋的阻隔保持了各地區之間的相對獨立性。
中華文化具有內陸型特征,秦漢以后具有整合為一體、走向一統的地理特征。古希臘文化的海洋性特征,使得古希臘文化具有個體性和不同文化交流的特征。
原始文明后,全球各個文明區域都產生了某種抑制商品經濟發展的力量。商品經濟再次復興推動現代文明發生、發展。
商朝文化創造了原始文明,但也帶有原始性和野蠻性。商周之變實質是對商文化野蠻性的反叛,開創了中華文明的鼎盛時期。秦漢以降的大一統皇帝集權體制形成了抑制商品經濟發展的根本性原因。
西方社會在古羅馬之后直至11世紀長期停滯不前。“十字軍東征”使得原本處于條塊分割、封閉莊園中沉醉于上帝天國的西歐人見識了東方的文明和發達,激發了他們與東方開展貿易的動機。從此開啟了西方創造現代文明的歷程——重新發現古希臘羅馬、文藝復興、宗教改革、海洋探險、大航海時代、工業革命、啟蒙運動……第二次工業革命之后,科技發展、公司大量出現、大型工廠、現代化生產模式、鐵路、城市化、人口聚集……“市場”大量產生,以自然稟賦為基礎的傳統商品經濟轉變為以人的創造為基礎的市場經濟。市場經濟是商品經濟的現代形式。
商文化是能夠獲得確證的最早的中華文明。早期文明都難免攜帶著某些原始和野蠻的痕跡。
商文化“重鬼神、尚祭祀”,當商部落整合黃河中下游地區各個部落建立起部落聯盟并成為部落聯盟的首領后,大量使用俘虜、其他部落民甚至酋長祭祀(人牲)、殉葬(人殉)。甲骨文考古,發現大量活人祭祀的原始文字;殷墟挖掘,殉葬數量,令人怵目驚心。
周部落是商朝中西部的邊緣性部落。周部落首領姬昌被帝辛拘押在朝歌(淇縣)附近的羑里(湯陰縣),長子伯邑考被殺祭祀、做成肉餅。姬昌次子姬發親歷了殘忍的過程,恐懼、戰栗、仇恨激發他組織其他部落反叛商的統治,武王伐紂經牧野之戰,一戰而勝,結束了商王朝的統治。
西周建政,“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封邦建國、實行封建。商王朝被滅,商部落仍然保留,帝辛之子武庚奉祀朝歌。預防商朝復辟,武王派遣其兄弟管叔、蔡叔、霍叔在殷都附近建立邶、墉、衛三國以監視武庚,史稱“三監”。武王不久病逝,周公旦攝政,管叔、蔡叔及其群弟的疑忌,與武庚聯合叛亂。周公東征,誅武庚,殺管叔而放蔡叔,廢霍叔為庶民,平定三監之亂。商都夷為平地,商遺民遣散,周成王封微子啟于商丘,建立宋國,爵位公爵,為宋國開國始祖。商部落畜牧業發達、遷徙能力強,“自契至湯八遷”(《史記·殷本紀》),商丘曾經是商部落重要都城之一。
商遺民喪失原有地位,散居各諸侯國,發揮傳統、長途貿易,從事貿易被稱為商業,從事貿易的人被稱為商人。
早期商業(commerce)局限于貿易(trade)。早期人類生產力水平低,遷徙能力比較強的商部落發現了個部落之間的差異,在各部落之間進行貿易。貿易既使商部落獲益,也使各個部落的特長得以發揮,促使各具特色、擁有各自產業的部落形成,形成了社會分工(division of labor)。據文字學家考證,天干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癸代表了不同特長的部落,甲——制作盾牌,乙——制作繩索,丙——鉆木取火,丁——玉石打孔……姓氏發展可見一斑,張——制作弓箭,樊——制作網罟……
周部落善于農耕。在當時生產力比較低下的狀態下,農作物是最基本的生存資源,農耕收益比較大。重視農業是周文化的特征,并不反對商業貿易,封建制也為商人游走于各諸侯國創造了自由的空間。如“弦高犒師”。周書曰:“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史記·貨殖列傳》)
姜子牙,姓姜、氏呂、名牙,周初官封太師、或上(尚)師,故稱尚;文王時號太公望,對商文化有所認同。因輔助周武王滅商的重要功臣,受封營丘建立齊國。“太公至國,修政,因其俗,簡其禮,通商工之業,便魚鹽之利,而人民多歸齊,齊為大國。”(《史記·齊太公世家》)“故太公望封於營丘,地潟鹵,人民寡,於是太公勸其女功,極技巧,通魚鹽,則人物歸之,繦至而輻湊。故齊冠帶衣履天下,海岱之間斂袂而往朝焉。”(《史記·貨殖列傳》)
“財神”多與商文化相關,如王亥、比干、趙公明、范蠡等。范蠡為春秋末期楚國人,師從計然(文子),文子思想來自老子。老子世家是商遺民,歷代世襲周守藏史。
“子貢結駟連騎,束帛之幣以聘享諸侯,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但是,“烏氏倮畜牧,……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禮抗萬乘,名顯天下”(《史記·貨殖列傳》),商人地位下降,便不存在“與國君分庭抗禮”的可能。
“商業”(commerce)只包含買賣交易的含義,具有原始性。商業發展,促使人們從事各自擅長的事業,各自忙于自己擅長的事業就是“工商”(business),幾個人結成共同體共同從事某種擅長的事業就是“企業”(business)。“商業”(commerce)側重買賣,“工商”(business)包含著勞動創造,也被稱為“實業”。
姜太公在齊國營造了寬松氛圍,推進了工商業的發展。在現代文明史中,英國具有“工商”文化傳統,參與大航海之后,手工業快速發展,產生了工業革命。
西周、春秋、戰國商人具有自由經營的空間。因為生產力比較落后,商業貿易機會不多、風險巨大、利潤空間小,是一種艱苦的事業。商丘古城繼承了“商”的名號,是商人的精神歸宿。自商開啟中華文明、建立商朝,商周之變、商人后裔奉祀商丘、建立宋國。春秋末期,范蠡助越滅吳后,輾轉至陶——宋國陶丘(今山東省菏澤市定陶區南),遂在此定居經商,“十九年間,三致千金”,自號“陶朱公”。
秦漢以降皇帝集權,“百代皆行秦政制”“重農抑商”,中國長期處于農耕經濟狀態。商丘記載商業的抑郁和商人的悲情。
趙匡胤“時任歸德軍節度使、檢校太尉的趙匡胤受命前往御敵”,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杯酒釋兵權,建立宋朝。
趙宋北南兩朝(公元960至1279),時直西歐“十字軍東征”見識東方文明、激發貿易動機之始,與殷、商、宋、歸德府關聯密切,是少有的未實行“抑商”的朝代,融合商、周兩種文化,商業繁榮、文化發達,中國文化達到頂峰。皇帝集權始終遏制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外來壓力中斷了演進的過程。
歷史上的宋都早已掩埋于地下。現在我們所能看到的商丘古城建筑,興建于明朝弘治十六年(公元1503年),歷時八載,于明朝正德六年(公元1511年)竣工,距今已有500余年的歷史。因此,從狹義上講,“商丘古城”是一座“城”,而“市”(貿易、交易)的內涵貧乏,承載著中國歷史的變換。
在我國境內有許多歷史古城,它們都僅僅記載著某一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的歷史記憶,都只具有區域性特征。唯獨“商丘古城”不僅記載著中華文化自遠古以至今日發展的歷史,是貫穿中華文明史由開啟而興盛、繼而長達2000多年停滯的標志性符號。只有“商丘古城”具有中華文化的貫穿性意義和開啟現代文明的啟發性意義。
人與動物的差別在與人有了意識,有了知、意、情的意識能力和真、善、美的價值追求,人類有了思想和文化。商業并不單純是物質的交易,更是人的社會性交往、思想的交流,商品經濟是文明演進的推動力量。中華文化自商朝至今3700多年,經歷了風雨坎坷、停滯倒退,商丘古城并不輝煌,卻貫穿性記載著中華文明跌宕起伏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