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紙是新聞載體,但從廣義上說更是文化載體。從近現代報紙誕生的那天起,文學副刊一直是它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既為報紙增光添彩,也與報紙新聞形成剛柔相濟的互動映襯關系,還是報紙吸引讀者的看點之一。從某種意義上說,副刊是一張報紙文化品位的標志。但是,在當下傳統媒體艱難跋涉過程中,出現了一個不容忽視的現象,就是文學副刊不再姓文,甚至被砍被撤了。對這種現象,我們必須要有一個清醒的認識和鮮明的態度,那就是讀者需要文學,文學需要副刊,報紙發展也離不開副刊。
一、副刊其實不副,更非可有可無
副刊對于報紙來說,不是點綴,不是附屬的“附刊”,更不是產生負能量的“負刊”,副刊是與正刊與生俱來的命運共同體。五四運動前后,副刊成了提倡新文化、傳播新思想的主戰場。現代作家中很多都在報紙副刊上開專欄發連載,許多文學名著最早就是出現在副刊上的。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早期白話小說的扛鼎之作《阿Q正傳》就是1921年末、1922年初在北京的《晨報副鐫》(后更名為《晨報副刊》)連載的。上世紀60年代,香港報紙蕭條冷落時,仰仗金庸等在副刊上連載武俠小說,不僅使報紙走出困境,還一時間洛陽紙貴。開一代風氣之先的短篇小說《傷痕》,首次走上大眾媒體就是在《文匯報》副刊上。這在中國當代文學史、報紙發展史,乃至改革開放和思想解放進程中,都是不可磨滅的印記。
上海人有句新俗語:“晚飯吃飽,一張晚報。”道出的就是對《新民晚報》的喜愛,而老讀者們最喜歡的其實是這張晚報上幾十年如一日“兼容并蓄、雅俗共賞”的“夜光杯”副刊。在熙熙攘攘的廣州,《羊城晚報》的文學副刊“花地”,堅持高舉著純文學大旗,使之成為一張報紙文化品味的標志。《人民日報》的“大地”、《解放日報》的“朝花”、《文匯報》的“筆會”、《天津日報》的“文藝周刊”,這些副刊起到的作用一點也不“副”,是名副其實的正能量所在。有人戲稱副刊為“報屁股”,但仔細分析如今那幾家依然生機勃勃的報紙,就能發現它們的“報屁股”恰恰就是報紙高品位、高格調和高質量的象征和保證,也是報紙能“飛入尋常百姓家”的翅膀。
當然,在信息渠道鋪天蓋地,文化藝術豐富多彩,欣賞取向各有不同的今天,已不可能再現四十年前那番人人爭看一張報紙副刊的盛況了。但是,在傳統媒體面臨困難時,也不應該把揮刀砍副刊作為“節支”之舉。有些即使沒有停辦副刊,卻實際上把副刊轉型為特刊專刊了,如中小學生作文專刊,還有的變成了地方專刊、行業專刊、部門專刊,然后這樣的做法并未見到多大的成效,滑坡依舊,甚至是惡性循環,原先的老讀者扭頭而去,新讀者群并未因此而形成。某地報紙停辦文學副刊后,馬上有讀者直接給當地黨政領導寫信,呼吁恢復副刊,甚至一些訂閱的老讀者要求退訂。這就是最典型的把開源節流弄顛倒了,“流”沒找準,反倒把“源”給節了,效果自然也適得其反。不僅媒體特色大打折扣,也使自己雪上加霜,失去既有老讀者,年輕讀者根本不可能由路轉粉。
二、樹立文化自信,能量也能“副出”
有人擔心文學屬性與新聞屬性產生矛盾沖突,使主旋律、正能量被沖淡。其實這是一種誤解,甚至是對副刊的無知。政治家辦報,就應該自覺擔負起對文化繁榮的責任,這不僅是文化情懷和修養,也是文化自信的表現。
編輯審核權都牢牢把控在辦報者手里,傳播正能量、弘揚主旋律的門檻設在哪里,副刊就能與正刊形成呼應互動,使報紙呈現出多樣性、可讀性、豐富性、文化性,是對正刊消息、通訊、時評等新聞體裁的補充,也可以是一個階段重點新聞策劃的一種軟性延展。在紀念改革開放四十周年、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周年等重大節慶期間,很多報紙副刊舉辦了“我和我的祖國”征文等活動,用文學的形式很好地呼應和突出了中心,起到了正刊所無法替代的作用。
當然,副刊作品應該有選擇性、針對性,把握好與當下的關聯,就像新聞需要由頭一樣,副刊組織稿件也要找著連結點。特別是要消除那種純粹的風花雪月、無病呻吟,定位好報紙新聞媒體的公眾性、新聞性、教化性。在蘇州市大張旗鼓地進行“安全生產百日行動”時,當地報紙副刊就配合舉辦了“身邊的安全”雜文征文,在新農村建設高潮中又舉辦了“新農村大家談”征稿,以百姓的視角和文學的筆觸來參與階段性重點工作,起到了很好的烘托輔助作用。是副刊圍繞中心、服務大局的最好體現,不僅上級領導滿意,受眾也樂于參與和接受。報紙也能借助文化的魅力獲得受眾的青睞,也使報紙自身價值、品位得到提升。
三、打響獨有品牌,強化聯系紐帶
副刊是文化標志之一,而地方文化、行業文化也是文學副刊的重要內容之一,特別是對于地方報紙、行業報紙來說,既是特色也是資源,更是保護、挖掘、傳承地方文化和行業文化不可推卸的責任。地方文化、行業文化是一個區域、行業所有人的集體記憶,它是有著濃厚地方和行業色彩的物質文明、精神文明、生態文明的總和。它包含了這片土地、這個行業的人、物、事等方方面面,一個跨越古今時空,連結所有人情感的文明紐帶。傳播地方文化、行業文化不僅僅是為了吸引受眾對媒體的關注,在傳播過程中,潛移默化成風化人的作用就顯現出來,把歷史文化中的真善美弘揚出來,與當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結合起來。鄉情民情國情和人文精神也是愛國主義教育的有效內容,能激發人們了解家鄉熱愛家鄉、愛崗敬業的熱情。
太倉沙溪的洪涇大隊和顧阿桃曾經紅遍全國,當年的洪涇大隊天天人山人海都是來學習取經的,但如今就是當地也只有五六十歲以上的人才知道。而這段“輝煌”又是特殊時期的畸形產物,是歷史留下的一個瘡疤,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當地諱莫如深,盡可能地回避。幾年前,沙溪古鎮旅游開發時以正確客觀的歷史觀建起了洪涇大隊歷史陣列館。太倉市政協等也組織整理出版了一系列有關洪涇大隊和顧阿桃的史實資料。當地報紙也在文學副刊上連載了本地作家撰寫的紀實文學《洪涇煙云》和《顧阿桃》。這些故事發生在當地,對受眾有天然的接近性,而且經過以科學歷史觀的評價,幫助受眾厘清史實,認識極左思潮危害。很多以訛傳訛的口頭傳說得以糾正,對讀者自然也就有了以史為鑒的教化效果。
鄉愁美,鄉風鄉音鄉情讓人醉。地域性、接近性、親切感決定了鄉情是媒體與受眾的重要紐帶,是植根本土,走向四方,又能凝聚情感的最好最有效的黏合劑。報紙在為“望得見山,看得見水,留得住鄉愁”鼓與呼的同時,不能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連副刊這個最直接的抒發鄉愁情感的載體也取消了,這不僅是失職,也是一種口是心非陽奉陰違的做法。
四、承擔文化責任,構筑文學“富刊”
絕大多數的報紙副刊會借用相關的著名景點或典故做副刊名,這本身就蘊含豐富的文化特質,讓文化精神深入人心。
像《解放軍報》的“長征”、《中國國防報》的“長城”、《人民鐵道報》的“汽笛”、《中國船舶報》的“金碼頭”、《蘇州日報》的“滄浪”、《金陵晚報》的“雨花石”,這些副刊名無不透出濃濃地行業特征或地方特色。縣級市《常熟日報》的“春來茶館”,讓人一看就感到濃郁的地方風味撲面而來。茶館又是最親民的,誰都可以來坐坐說說聽聽的。而“春來茶館”源于家喻戶曉的《沙家浜》,該劇故事發生地就是常熟,用“春來茶館”做副刊名接地氣叫得響,非常好地讓受眾在重溫歷史的同時認識家鄉,產生強烈的自豪感。
從2018年起,《蘇州日報》在原有文學副刊“滄浪”的基礎上,增加了一個小說專版、一個文學評論專版,專門刊發短篇小說、微型小說和與蘇州有關的文學評論。這對于報紙自身來說,可能并不會立竿見影地增加多少訂閱量,但對于素以人文歷史厚重著稱的蘇州來說,一張地方報能如此重視文學足以體現出城市的底蘊和品位,也足以讓讀者對報紙平添好感。與此形成對比的是,有一家晚報,最高日發行量曾創下二百萬份紀錄,那時64個版面中有三四個文學副刊版,而如今總共只有16版,副刊只剩半版,還大多是文摘,很顯然也是為了“節約”,現在該報的發行量已成了“秘密”。
各地紛紛喊出打造文化高地的口號,可是某些地方落實到一張報紙上時,卻連文學副刊都保不住,如何還能承擔起“舉旗幟、聚民心、育新人、興文化、展形象”責任?沒有優質的文學副刊,政治家辦報的理念是被大大打了折扣的。文化強省強市不是喊出來的,而是要有實實在在的舉措,主管者和主辦者都應該以真金白銀的實際行動支持辦好副刊,這也是重視輿論宣傳最實際最有效最經濟的一招。
五、資源需要開發,優勢有待發揮
有些報紙在裁減副刊后,從網絡上搜羅些體育影視娛樂新聞來填充版面,以為這樣省事省力省成本,卻不知互聯網時代這樣的做法實際上就是在浪費版面,同時也無疑暴露了自身的無知和幼稚。
從受眾來說,副刊比文學雜志、圖書更具廣泛性,比網站和兩微一端更具對象性,地方報、行業報又具有讀者作者群體的固定性、專業性;從內容來說,副刊因報紙屬性而具有了權威性、綜合性、時效性;從載體來說,報紙更有收藏性、展示性等;從作者來說,副刊是文學愛好者學習的搖籃,現代文學肇始于副刊,許多文學巨匠起步于副刊,文學信息分享交流有賴于副刊。這些特質都可以說是副刊自身的優勢和資源,最值得做的是發現、研究、利用、開發好這些資源。
只有有了好的內容和質量,才會得到高的閱讀率,才會產生良好的傳播力影響力,才會有廣告承載,才會有營銷資本,才會出現經濟效益。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是相輔相成的,是媒體的兩翼,只要管理不出問題,絕對不可能出現一個效益單方面成長的情況。副刊的擁躉者大多是具有相對較好文化水平、較強消費能力、較高社會事務參與熱情的,這樣的群體正是廣告主們的目標人群。比如,服務業、餐飲業、房地產業一般只有選擇在本地做廣告,而本地的報紙當然是主要可選媒體。廣告主當然地會追求廣告效果最大化,精明的他們清楚受眾喜歡什么,哪些版面、欄目有看點,他們之所以會指定要給欄目冠名,或冠名舉辦征文等,這也就印證了文學的生命力、影響力。
現在有些副刊自身也出現了一些毛病,編者缺少策劃,常年唱“四季歌”,立春了發一組關于春天的散文,立夏了發一組關于夏天的散文,立秋了發一組關于秋天的散文,立冬了發一組關于冬天的散文,諸如此類,年年循環往復,看似踩著節點,實際上是在以應景糊弄,而且不難發現很多稿子是那種遍地開花一稿多投貨色。還有的把節約的腦筋動到副刊稿費上,這不僅是對作者勞動成果的剝奪,也是違反著作權法的,如此何來優質稿源,惡性循環也就在所難免。
經營得好的副刊都會聚集起一大批文學愛好者,使副刊既是讓他們一展身手的園地,又是引導他們交流學習、提高思想和文學修養的平臺。副刊作者是一群特殊的受眾,既是報紙最忠實的讀者,同時還是擴大報紙影響力的種子。尊重、培養、團結、利用、充實好作者隊伍,是當下在報紙艱難跋涉中必須做好的功課之一,看不到這一點,或許就稱不上有眼光和謀略的辦報者。
六、構建文學矩陣,實現繁榮共生
習近平總書記要求我們講好中國故事,兼具了新聞和文學屬性的副刊在這方面具有優勢,更有義不容辭的責任。副刊完全可以唱響主旋律、打好主動仗,用文學的形式,讓關于中國夢的故事在副刊上綻放。
在文學陣容里,如果說圖書、雜志是主力軍、大部隊,那么副刊可能就是輕騎兵、突擊隊。如果圖書雜志加文學網站是文學森林,那么副刊就是一片花園。副刊以散文、小說、詩歌、隨筆、雜文為主,短小精悍、通俗易懂。令人欣喜的是,中國新聞獎中已把報紙副刊單獨設獎,并分了特寫、報告文學、雜文、文藝評論的類別。這可以說是具有引導性示范性的。
文學要繁榮昌盛離不開副刊這片園地,報紙要做好新聞宣傳、講好中國故事、搞好融合發展,更不能少了副刊的支撐。副刊與文學圖書(包括紙質書、電子書)、雜志(包括內刊、墻報)、網站、兩微一端等站在一起,構成當今文學載體和傳播矩陣。但是,無論哪種載體和形式,都各有各的長處和短處,誰也替代不了誰,都應該是相互借鑒優勢互補的,以融合的方式促進文學的繁榮昌盛。
在新思潮新技術不斷涌現的今天,堅守副刊陣地并不是要死守那一畝三分地,而應該與時俱進地利用好技術革命帶來的新動能,這才是副刊生存發展的必由之路。在互聯網日益成為人們工作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時,作為傳統媒體的報紙正以融合謀出路。副刊也可以借助互聯網做到既能守得住,又能走得出,還要活得更好。我們可以看到,有些報紙已有了一些好的探索,有了兩微一端,建起了作者群、讀者群,還有的以先發公眾號,積攢滿多少點贊后再發副刊等,做法可能值得商榷,但探索還是值得肯定的。而且探索還只是剛剛開始,需要辦報者的努力、受眾的支持、作者的響應。在人手一部智能手機的當下,以移動優先的發展理念,用開門辦副刊的氣度,讓讀者作者一起參與辦刊,集思廣益,才能讓副刊出新出彩。
七、結語
互聯網的優勢除了廣泛、快速、海量外,還有一吸引人的特色就是互動性,而報紙在互動性方面是媒體中較弱的一種,搭上互聯網的快車,副刊就可以把自身優勢與互聯網優勢融會貫通,以融合的姿態創新做活。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誕生出更多更新的融媒體產品,其中就有文學副刊的一道風景。像區塊鏈、5G技術的深化運用,很可能會出現新的載體和樣式,文學可以突破文字表現形式,也可以視聽化、多維化、流變化、立體化的。在“互聯網+”的加持下,在征稿、閱稿、發稿、評稿、獎稿等多方面,以副刊為平臺,以互聯網為渠道,為文學事業和報業的繁榮昌盛增光添彩。
作者簡介:茅震宇,歷任太倉日報社副總編輯、太倉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太倉市廣播電視總臺副臺長、太倉市廣播電視學會副會長,現任太倉市新聞工作者協會副主席
編輯:王洪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