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3月初,我應邀到一所小學去執教了一節一年級復述故事的課例《讀繪本,說故事》。我選擇日本著名漫畫家、繪本作家馬場登的《11只貓做苦工》作為教學素材。故事從11只貓在一個晴好的春日里去郊游開始說起。恰好當我走進教室安裝課件的時候,老師正帶著孩子們背誦積累“春回大地、萬物復蘇”等一組描寫春天的詞語。
聽著孩子們稚嫩的聲音,我不禁心中暗喜,這組詞語這么契合當下時節,我何不由孩子們特別期待的“春游”引入故事中11只貓去“郊游”的情境呢?于是我臨時改變了原先預設的課前談話內容,由孩子們背誦的這些詞語入手引入課堂教學:“小朋友們看看窗外,春回大地,萬物復蘇,正是我們跟爸爸媽媽、老師同學出去春游的好時節……”
話未說完,一個男孩突然激動地站起來打斷了我,他指著窗外大聲說:“不對!現在根本就不是春天!不然那棵樹的葉子怎么還是黃的呢?”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往窗外一看,一片青草綠樹之間,果然有棵葉子枯黃的樹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憑直覺,那棵樹可能已意外枯死,不然,怎么頂著滿樹的枝葉連一丁點兒綠芽兒也不見呢?
可是,我怎么跟這些一年級的孩子說得清呢?說它本就是一棵行將就死的枯樹,所以不會再發芽?未免太過武斷和殘忍,何況我也不能確定它此時真實的生命狀況。說它暫時還沒發芽?孩子的小腦瓜里怎么能理解既然“春回大地”了,為什么這棵樹還沒“復蘇”呢?或者把孩子的目光轉移到窗外其他青草綠樹上去,撇開這棵樹不管?這樣倒可以生拉硬拽到我想要推進的內容上來,可是,這個孩子腦袋里的疑問怎么辦?
我看著這個天真而又認真的孩子,決定認真地回答他的疑問——其實整個決定的過程不過一秒而已。
我雙手合十放在臉頰一側比畫著睡覺的樣子,說:“春回大地,萬物復蘇,可是大自然中有些懶寶寶就像我們有些愛睡懶覺的小朋友一樣,會醒來得晚一些。只要春風一直吹,它們很快就會醒過來、綠起來啦!”
小男孩聽了,再次看了看窗外那棵樹,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安心地坐下去了。后來的整堂課上,這個小男孩都很積極,不愿放過任何一次舉手發言機會。
二
課后交流中,很多聽課老師對這一教學事件津津樂道。他們認為老師充滿愛心與童趣的積極回應,既保護和滿足了孩子的自尊心、好奇心、求知欲,又順利導入新課,實現突發事件與教學內容之間的無縫對接,同時還迅速增強了孩子們對陌生老師的親近感,樂意投入到新課學習中去。
我之所以能這樣處理,是因為我從內心里相信:孩子說的,都是“真”的。這份“真”需要我們成人用最大的善意去呵護。比如,孩子說這棵樹滿是黃葉,他說的是真的——窗外那棵樹確實如此。孩子說的,是他眼里的“客觀真實”。再比如,孩子說現在根本不是春天,他說的也是真的——他根據“春回大地、萬物復蘇”的常識,感性地做出判斷:這棵樹還沒有蘇醒,所以現在不是春天。孩子說的,是他心里的“主觀真實”。
陶行知先生說:“我們必須變成小孩子,才配做小孩子的先生。”因而,當孩子所說與老師的觀點不一致、甚至完全相左的時候,我們不能簡單粗暴地否定他們的觀點,而是要以孩子的視角來看待他眼中的世界,用孩子的思維方式來理解他看到的事物,善待孩子的“真”,才能獲得彼此的成長。
三
然而,由于受生活閱歷和認知能力所限,孩子表達的“真”有時卻不一定正確。真正的“善待”不僅僅是尊重和包容,還需要老師恰如其分的引導,幫助孩子從“感性”的“真”逐漸走向“理性”的“真”。
比如,孩子根據“春回大地、萬物復蘇”得出判斷:那棵樹葉子是黃的,它沒有復蘇,所以現在不是春天。這種根據一棵樹的“特例”得出“不是春天”的整體論斷,顯然以偏概全,因邏輯錯誤而失真了。
面對這樣的錯誤認知,對于一年級孩子來說,直接否定和講道理都不是理想的辦法。我選擇順應一年級孩子擅長形象思維的特點,以孩子的視角來觀照孩子的內心,用孩子生活中常見的“睡懶覺”一事來打比方,形象地暗示了“一棵樹沒有發芽不代表當下不是春天,就像一個孩子沒有睡醒不代表早晨沒有到來”的哲理。但我摒棄了直接說教,點到為止,讓孩子覺得容易理解和接受,從而心滿意足地以更加積極的狀態投入到新課學習中去。
當孩子遇到的問題是他當前難以理解和解決的時候,急于矯正的做法看似會給孩子一個所謂正確的觀點,實質上卻扼殺了孩子喜愛探索的天性,阻礙了他們進一步探索和成長的可能。不如給孩子打開一扇窗,讓孩子在今后的成長過程中自己去慢慢領悟。
比如一段時日以后,那棵樹竟然開始發芽了。孩子或許就會望著它笑道:“你可真是一棵懶樹,比我還能睡!”也許那棵樹一直都沒有發芽,孩子心里或許會明白:“你恐怕是不愿醒來了,但是春天依然來了,夏天也很快就來了。”
孩子也許表達不出來,但是一顆哲學思考的種子或許就這樣在他心里悄悄生根發芽了。豈不善哉!
[本文系安徽省2018年教育科研項目《基于統編教材的小學寫作教學框架的建構與實踐研究》 (項目編號JK18045)階段研究成果]
(作者單位:安徽省廣德市教體局教師發展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