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運揚 東北師范大學
慢直播節目的出現可以追溯到挪威持續熱播的“慢電視”,這種電視節目制作方式于2013年登陸中國并嘗試應用于公益環保、娛樂休閑、旅游等領域,開始了中國化的發展道路。經過近十年的發展,我國慢直播節目集中在網絡新媒體平臺,在形式和內容上都進行了充足的實踐探索。同時在直播技術上,也時刻保持與前沿技術的緊密結合。
慢直播是在“慢電視”這種電視節目制作方式的基礎上演變而來的新的節目形式。相對于傳統的電視直播,它是數字技術在網絡時代下移動慢直播的一種形態;相較于移動直播這種媒介樣態,它又是一個另類。它與當下流行的快直播相對立,不追求娛樂性,沒有主播的引導和代入,完全追求視頻影像的原生態性的慢節奏呈現。原生態性具體表現在沒有快速剪輯的鏡頭、沒有精美的后期制作、沒有任何加工,原生態、真實地展現事物發展的每一個細節。同時,和各類移動直播一樣,慢直播離不開賴以生存的新媒體和融媒體媒介平臺,依靠互聯網平臺的展示與推廣。筆者認為,慢直播顧名思義就是與快直播相對的,是借助直播設備對固定場景或內容進行超長時間的實時記錄并原生態的完整呈現,且更適合在基于新媒體或傳統媒體與新媒體融合后的移動互聯網平臺播放的一種直播形態。
一切藝術形式和傳播媒介都有自己的技術史,慢直播的發展史同樣如此。經過筆者對于慢直播發展進程的梳理,發現慢直播其實最早是以“慢電視”這種形態出現的。2009年,挪威國家廣播公司(NRK)為了紀念卑爾根鐵路誕生百年而拍攝的《卑爾根鐵路分分秒秒》成為全球第一檔慢直播節目,鏡頭被固定在火車正前方,從首都奧斯陸到西南部城市卑爾根共7小時16分的行車時間被全部記錄下來,原生態而又真實緩慢地呈現在電視觀眾面前,120萬觀眾(挪威人口約500萬)收看了這檔節目。之后NRK又在2011年策劃制作了《海達路德巡航之旅》,全程直播客船沿海岸線航行5天5夜的過程。此外還有2013年柴火經過12小時熄滅的全過程等慢直播節目,收視率全都節節攀升。自此挪威的“慢電視”很快傳遍世界,給全世界各國電視節目制作帶來了新思路,中國也不例外。挪威“慢電視”的第一次中國發展之路便在形式上發生了變化。由于國情的不同,數字互聯網技術的升級,“慢電視”中國化的第一步就是轉化為慢直播形式,在網絡平臺呈現。IPanda熊貓頻道于2013年8月6日正式上線,是中央電視臺新媒體機構——央視網創新理念,全力打造的以國寶大熊貓為主要載體的全媒體平臺,向全球網民24小時直播生活在中國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和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內大熊貓的日常生活。熊貓頻道的播出,正是宣告慢直播中國化發展的開啟。另一網絡平臺慢直播節目是上海廣播電視臺融媒體新聞中心旗下的看看新聞網(KKNEWS),聯合國內多家媒體于2016年國慶推出“國慶秋韻”系列慢直播節目,將國內多處景點的實時畫面24小時不間斷呈現給全球網民。
隨著技術的進一步升級,移動直播成為主流,網絡直播在2016年得到井噴式發展,2016年也被稱為“直播元年”。自此慢直播也全面轉戰手機移動端,出現了一系列慢直播節目。作為“北京時間”APP直播的首個項目,“北京時間花開中國”將從2016年4月12日起,在長達半年的時間內,用慢直播記錄北京及中國各地花開花落、春華秋實的全過程。2017年5月6日凌晨,中國青年報客戶端、中青在線網站和北京時間新媒體平臺聯合推出歷時100小時的“中歐班列”慢直播節目,觀眾可以從火車司機的視角欣賞100小時的西域沿途風景,所以,“中歐班列”慢直播被冠以“史上最長”的移動慢直播稱號。2018年4月20日,全國首個鳥類濕地慢直播平臺——鳥島慢直播正式上線。依托央視豐富的資源和5G的技術優勢,2019年11月20日,中國首個國家級5G新媒體平臺——“央視頻”正式上線,為慢直播節目制作提供了良好的土壤。在“云監工”“云守望”等慢直播火熱過后,“央視頻”成為慢直播節目主要平臺,慢直播節目回歸常態化發展。除各地常規文旅慢直播節目外,“央視頻”相繼推出“宇宙慢直播”和“云登頂看珠峰”等內容多樣的慢直播節目,進一步開拓慢直播節目形式。
談到紀實,就必然要對經典電影中的寫實主義電影理論有所了解,兩大理論主將分別是克拉考爾和巴贊。他們一致認為未經雕琢的真實是電影的核心吸引力。克拉考爾更是進一步提出電影應當是找到的故事或插曲,認為找到的故事或插曲是建立在混亂的、不可預測的生活基礎上的,因此是開放的、自然的、不確定的。這一觀點與慢直播節目所呈現的紀實影像不謀而合。
紀實影像研究最早出現在紀錄片領域。20世紀60年代,美國出現一種紀錄片流派——直接電影,也被稱為觀察式紀錄片。它要求攝影機像“墻壁上的蒼蠅”一樣去記錄現實發生的事,要求讓被攝主體自己“說話”,拒絕一切扮演的場面。這一理念開拓了紀錄影像的形態,影響了世界紀錄片創作方式,包括改革開放后的中國紀錄片。中國的電視紀錄片的人文化紀錄片時期在技術和觀念的共同作用下,完成了語言的紀實化,同時確立了“真實乃紀錄片之生命”的命題。這個時期創作的《話說長江》《話說運河》和《望長城》等一系列歷史人文電視紀錄片,都力圖還原生活本身的樣貌,回歸影像紀實本性,在藝術和收視率上都達到中國電視紀錄片的一次高峰。這個時期的紀錄片都展現出對于過程的偏愛,人們想看過程,主要是因為往往過程比結果要精彩。而且,過程的展示不僅可以建立一種親近的關系,還會讓觀眾在對過程中所展現人物的命運、事件的走向引起關注,從而使觀眾與節目之間產生更多的關聯。因此,紀實影像無論是作為一種影視表達手段,還是作為影像媒介的一種表現形態,都與慢直播密不可分。慢直播只是提供了一個視窗,只在視窗范圍的選擇上有人為的主觀因素,它的核心只是最大限度地提供被關注對象的真實影像,讓受眾在影像中自己去觀察,去感受。
慢直播節目最大的特性在于紀實,在與觀者的互動傳播過程中,紀實影像的特征被完整的保留下來,真實的畫面內容與觀眾的創造力相結合,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傳播效果,使觀眾完成了由見證者到參與者、創作者的角色轉變。
一方面,相較于傳統電視直播主持人、記者或嘉賓對于畫面內容的第三方闡述、讀解和評論,慢直播的畫面內容只是單純的展現。另一方面,相較于與之相對的快直播的主播主導,慢直播的話語權完全掌握在受眾手中。無論是何種形式或內容的慢直播節目,慢直播畫面自身就具有紀實影像的原生態屬性,讓畫面自己詮釋自己,從而具備自我闡釋的作用。這一特征與克拉考爾和巴贊的照相本性論正好契合。所謂電影的照相延伸及其本性是在于攝影機在事件現場“保持其素材的完整性”,攝影機作為旁觀者的主要功能是展示事件現場及其原狀材料,其話語模式是展示性的。慢直播機位都是固定的,景別多為全景(部分360°VR環繞)視角,絕大部分都是一種上帝視點,以便能盡可能多的看到事件現場的全貌。除文旅慢直播多會出現背景音樂來襯托景色,聲音也多為現場環境音或者無聲源,來盡可能保持現場的本來狀態。以“直播造醫院”慢直播為例,火神山、雷神山醫院的建造過程被完整的展現給受眾,全程沒有出現任何第三方的功能性行為,如采訪、解說。畫面本身是什么樣就是什么樣,不具備任何附加的外在闡釋。同樣,建造過程的進展一切都是未知的,制作者和觀眾都不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些什么,就像現實生活充滿未知一樣。由此可見,慢直播主要是為受眾提供一個窗口,讓窗口的內容自我言說。
慢直播的影像本身只是對現實場景某一角度的復原,為了滿足觀眾眼見為實的在場感,以達到影像媒介陪伴的作用。“直播造醫院”的走紅正是契合了特殊時間節點大部分網民居家無聊,渴望身臨其境的在場感和陪伴感的心理需求。紀實的影像內容經過網民自發的發散性思維拓展,并與廣大網民一起互動討論,一起看直播就變得有趣了。由于沒有第三方的主觀思維介入,慢直播的自我闡述性特征被網民充分發揮到了極致,對影像內容進行了天馬行空般的再創作。受眾的自覺參與使得他們抱團成為一個群體,“云監工”一詞一時沖上熱搜。在評論區里,監工們為挖掘機等施工設備花式取名,卡車、叉車、吊車、廠房都有屬于它們的綽號和表情包。同時,廣大網友將這種熱情轉移到其他社交媒體,通過互動交流評論使之持續發熱,“藍忘機”“叉醬”“嘔泥醬”等綽號也在微博、微信等社交媒體迅速傳播。“云監工”一詞的火爆是受眾自覺對慢直播影像內容產生情感共鳴的產物,是廣大網友發散性思維與影像媒介的結晶。通過共同見證火神山、雷神山醫院的建造過程,形成這個群體獨特的共同記憶。
慢直播所呈現的影像類似于影視語言中的景深鏡頭,話語權完全由觀眾來主導。在景深鏡頭中,觀眾可以選擇關注前景、中景和后景中任何一出畫面內容,創作者不做任何人為的干擾。而慢直播影像更是一個超長時間的景深鏡頭,觀眾完全自主選擇看與不看,選擇關注哪塊影像區域,甚至選擇哪種視角來觀看。因此隨著技術的進步,觀眾可以通過手機一邊在彈出窗口中觀看慢直播,一邊還能處理其他的事情,互不沖突。然而,當觀眾自己發現或從其它渠道得知慢直播實時更新的內容已達到某個高潮的時候,他們就會選擇是否回到直播中,或者轉移到社交媒體去參與討論。同樣以“直播造醫院”為例,不同觀眾的興趣點的不同,導致他們所關注的影像區域也千差萬別,因而出現為各種施工設備和事物的命名行為。慢直播可以為觀眾提供多視角、多線路的信號切換,使得觀眾可自主選擇觀看視角和場景。多場景、多視角的機位設置隨著慢直播節目形式的不斷發展,觀眾自身身份和選擇也更加多樣化。比如,“央視頻”推出的“云登頂看珠峰”分別在珠穆朗瑪峰設置五個不同位置、不同視角和景別的機位(包括一個VR機位),帶觀眾觀看一場最高海拔的慢直播,為慢直播節目常態化發展提供無限的可能性。
當前,各類短視頻五花八門,不同直播形式層出不窮,不斷給觀眾創造各種快餐式的視覺刺激和精神快感。慢直播節目的紀實影像給當下多樣化的娛樂方式提供另一種可能,在喧囂的娛樂環境下為觀眾留下一塊凈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