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保興
(國務院參事室,北京 100006)
納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在他的名著《黑天鵝》一書中寫道:“黑天鵝總是在人們意料不到的地方飛出來。”[1]當前現代城市所面臨的風險因素的最大來源就是那些“不確定性事件”。這些“不確定性事件”由于難以預料,所以往往采用的是傳統的應對這些“不確定性”災害的思路,即通過“放大冗余”或制定預案,但事實證明這些舉措并不能有效應對“黑天鵝式風險”。所以我們必須重新考慮另外一種辦法,也就是通過增強城市的韌性來抵御“不確定性災害”[2]。
國際社會將韌性城市定義為:具有吸收未來的對其社會、經濟、技術系統和基礎設施的沖擊和壓力,仍能維持基本的功能、結構、系統和特征的城市[3]。即當城市面臨外部沖擊或災害時,城市能夠有效抵御[4]。

圖1 韌性城市“動態球盆模型”
通過韌性城市“動態球盆模型”(圖1),可以得知城市的韌性可體現在結構韌性、過程韌性和系統韌性3個層面[3]。當1個擾動因子進入時,模型內部可以通過一些參數放大城市的“不確定性”(圖2)。

圖2 韌性城市理論模型[6]
就結構韌性而言,可分成技術韌性、經濟韌性、社會韌性和政府韌性。技術韌性,即城市各個生命線的韌性。經濟韌性,即外部形勢發生變化或國際局勢動蕩的時候,城市經濟系統還能運轉自如。社會韌性,當大的事件或災害來的時候,城市社會和民眾能保持一定的冷靜度,不放大危險。政府韌性,即政府在災害來的時候,都能夠服務市民,組織率領市民抗擊災害,維持政府的職能正常運行。
在進行城市規劃設計基礎設施建設時,城市工作者更應該考慮技術韌性,因為技術韌性是保障城市韌性的前提,唯有城市的生命線能夠保持一定的韌性,才能為整個城市的韌性提供基礎。而經濟韌性、社會韌性和政府韌性,特別是后面兩個韌性,是一種“軟韌性”。這些“軟韌性”可以通過培訓、法律制訂、正確的治理結構和獎懲機制來提升。
除了傳統的城市風險外,我們需要認識到更重要的一點——“新的不確定性風險”的來臨。
城市的新不確定性來源概括為極端氣候、科技革命、冠狀病毒和突發襲擊4個方面。
首先,極端氣候影響。當前地球的溫度已經到了再也不能上漲2℃的時候,處于“邊緣”狀態中,如果再上漲2℃就有可能形成正反饋,導致溫度不受控制地迅速上漲。因此在應對氣候變化和減少碳排放方面,需要擬定具體的行動時間表[7]。由于當前地球大氣層進入“亞穩定態”的狀態,所以近年來經常出現極端氣候。在2020年七八月份的時候,雖然正處多雨季節,但中國同時有19條河流的水位超過了歷史極值。這一極端氣候災情的發生就意味著未來一定時期洪水、旱災等災害都將可能超過歷史極值。而傳統的城市防災標準僅僅能抵御“百年一遇”“兩百年一遇”或“三百年一遇”的極值災害,卻不能覆蓋極端氣候對城市帶來的破壞。因此“黑天鵝”式災害才表現得比歷史上任何時候都要更頻繁。
第二,科技革命。科技革命是一把“雙刃劍”,它一方面帶來了網聯車、人工合成生命、AI、3D打印、無人駕駛等新技術應用的興起,而另一方面也帶來了由于新技術被誤用或不同新技術之間相互疊加產生的風險互聯。例如無人駕駛的網聯車一旦被黑客控制,令車輛在城市中橫沖直撞,造成不可預測的交通事故;目前人工合成生命的價格也已經比較便宜,一般的生物實驗室都可以合成,也就意味著可以人工合成出具有潛伏期長、耐溫高的生命體,某些新生命體可能對人類的傳染造成的影響和傳播范圍是人類沒有遇到過的;3D打印機雖然是一個很小的裝置,但是在連上互聯網之后,在家就可以操作,甚至槍械也可以被打印出來;5G時代到來,“物聯網”的布局可以在1 km2之內容納100萬個傳感器,實現“萬物互聯”,這在給工作生活帶去便利的同時,其實也將各種各樣的風險連接在了一起。因此科技革命是一把“雙刃劍”,可以使各種危險因素放大,使人類遇上不可預料的新風險,但我們也可以利用科技革命制止風險,通過科技及時發現風險的苗頭并將其制止在萌芽狀態。
第三,冠狀病毒。新冠肺炎正在全世界流行。早在2015年,比爾·蓋茨就發出警告:“我們人類有可能不會毀滅于核大災,而很有可能毀滅于一種冠狀病毒。”[8]因為從歷史上可見,傷害了近5 000多萬人的天花病毒就是冠狀病毒;造成4 000多萬人死亡,超過了第一、二次世界大戰死亡人數總和的西班牙流感病毒死亡病例也是冠狀病毒[9]。21世紀以來,人類經歷了SARS、MERS、H1N1以及當前面臨的新冠肺炎,都屬于冠狀病毒。所有的冠狀病毒它具有2個特征,一是能通過病毒表面冠狀刺突偽裝成水分子,從而不被免疫細胞識別,繼而進入人體細胞增殖;二是能通過空氣傳播,傳染力極強。所以,冠狀病毒是人類面臨的最大威脅。比爾·蓋茨最近又講了一番話:“現在開始,我們必須為同樣嚴重的流行病做好準備。”[10]冠狀病毒影響我們人類的生活、社會結構以及現代城市在應對災害時的整體防御基本原則。
第四,突發襲擊。當代通過小型化的無人機進行精準打擊,對攻擊方而言成本是很低的,但是被攻擊方卻很難進行防御。胡塞武裝是一個規模較小的民兵組織,在2019年9月14日,胡塞武裝就出動了十幾架無人機,對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公司——沙特的阿美石油公司的設施發動襲擊。這次襲擊持續時間很短,但造成的損失卻使世界上最大的石油產出國的日石油輸出量瞬間減少一半,給世界石油市場造成了巨大的波動。另一方面,雖然沙特裝備的是美國最先進的愛國者防空武器,但是仍然無法抵擋胡塞武裝的無人機[11]。這足以說明人類已經進入到了僅利用攜帶小導彈的小飛行器集群就能進行精準打擊的時代。可以設想到,倘若城市的核心設施、易燃易爆等設施在遭到毀壞時將會造成巨大的次生災害和市場變動。
隨著新技術的發展和氣候的極端變化,城市面臨“黑天鵝”的種類越來越多,其運行過程中面臨的“不確定性”相比過去也大大增加,迫切需要城市決策者在韌性城市設計建設方面邁出堅實的步伐[12],建議從以下10個步驟展開行動。
傳統的城市防災思路是想造一個巨大的“攔水壩”,把各種各樣的不確定性或風險拒之城外。這樣做不僅浪費很大,有時還會制造出新的脆弱性[3]。試圖建造一個巨大的“攔水壩”或其他巨型設施來減少不確定性,實際上是一種傳統的工業文明思路。而這種傳統工業文明思路下的城市基礎設施屬于集中化、大型化、中心控制式,這些基礎設施不僅造價非常高昂,而且會成為“脆弱性”的新源頭。
一位英國的風險專家非常清楚地表達過,工業化國家城市中真正大規模殺傷性的武器正是那些我們常見的集中化、大型化、中心控制式的傳統基礎設施[13]。這句話可以通過前幾年城市發生的一些災害得到印證。
2015年8月,天津濱海新區危險品倉庫發生大爆炸,死傷幾百人。爆炸威力非常巨大,相當于800枚巡航導彈同時爆炸,造成的損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城市災害中數一數二的[14]。由此,可以推測當年在規劃建設濱海新區危險品倉庫的時候,提出的方案顯然是依據工業文明思路而建的。決策者希望把天津港所有的危險品集中在一個倉庫,打造“亞洲第一”的大規模危險品倉庫,因而造成了這場災害。倘若采取依據危險品分類、小型化并靠近碼頭分散建設幾個專業倉庫的思路,就可以大大減少發生此類爆炸所造成的損失。
2015年12月,深圳光明新區的大土堆崩潰。當年12條地鐵線同時開工,挖出來的土需要找地方堆放,一種方案是分散、就近堆放,另一種方案是在一個地方集中堆放,造就珠江三角洲最大的人工土堆。深圳當時就采用了后一種方案。于是,將12條地鐵線挖出來的土都運到光明新區一個地方進行堆土,高度達100多米[15]。結果,一場暴雨造成了人工泥石流,致使近100人的生命瞬間消失。
2020年6月,北京新發地市場的冷鏈造成了100多人被交叉感染新冠肺炎病毒[16]。幸虧進行了及時地防治,否則很可能會造成第2次疫情的暴發。新發地市場在建設時屬規劃不當,當時建設目標是將許多市場進行合并,造就“亞洲第一、世界第二”的大規模食品批發市場。食品批發市場是為方便老百姓購買、批發食品而建設的,顯然不需要追求所謂的世界級規模。由于新發地市場規模巨大,不僅北京的所有食品需要到這里批發,而且河北省多個城市的食品批發也到這里交易,這是大而無當的反面典型之一。
由以上幾個案例可見,盲目地追求大規模、集中式和中心控制式設施很容易使其成為災害的源頭。因此我們的城市如果要實現韌性,就需將基礎設施設計思路從傳統的大規模、單中心轉向小規模多接點;從串聯運行轉向并聯運行;從以“從上到下”頂層構成為主轉向以“從下到上”主體生成為主;從以外調控為主轉向內組織、以市場機制調控為主;從獨立封閉轉向開放協同;從中心控制的網絡轉向扁平化的網絡;從靜態僵化轉向動態適應;從主體不明確或者高層決定為主轉向主題明確、分布式決策為主;從城市的組團職住分離轉向職住平衡;從單一結構轉向多樣化、模塊化結構;這些都是使城市由脆弱走向韌性的路徑,但是這些新思想顯然與傳統的工業文明相背。
要使韌性城市順利應對我們面臨的許多不確定性,傳統的技術、工藝、設計方案、標準規范都必須進行再創新和變革,甚至拋棄。在方法論上,在城市規劃設計中應用第3代系統理論——復雜適應理論(CAS),跳出第1代和第2代系統論的局限,堅持主體性、多樣性、自治性、冗余、慢變量管理、標識等CAS設計原則,才能開拓未來城市韌性基礎設施設計的新途徑[3]。
由于未來是充滿不確定性的,所以需要通過提高城市的韌性——免疫力來應對“黑天鵝”事件,而這就必須引入新的創新機構和創新體制。10多年前,在阿拉伯半島中,阿聯酋用豐富的石油賺來的錢,投資220億美元用于在沙漠里面建造一座生態城,即馬斯達生態城,這座生態城市由英國的福斯特公司設計,可供5萬人在里面生活和工作。該生態城號稱擁有最新的技術,可以實現水的全循環利用和零碳排放[17]。在沒有歷史經驗的情況下,需要在沙漠里面進行系統性新技術的研發創新,從而創造出一個適應人居住的未來新城,這顯然不能靠一次設計就能把所有不確定因素都解決掉,而是必須在整個城市規劃過程中進行持續地研究,解決不斷涌現的新的不確定性。因此馬斯達生態城與麻省理工學院一起合作投入巨額資金建立馬斯達沙漠學院[18]。在城市還未開始建設時,馬斯達沙漠學院就已經開始動工。僅僅二三年以后就開始招生,并通過給予非常充足的經費保障,保證馬斯達沙漠學院能夠對馬斯達生態城的人居環境、氣候、能源利用途徑以及水資源的循環利用等新問題進行持續不斷地深入研究,通過這種合作創新來解決許許多多傳統設計機構所不能解決的“不確定性”問題。
在中國也已經有諸多城市提出要用全新的理念實現“分布式”的基礎設施建設,例如通過建設幾十個再生水處理中心來取代原來“大規模、單一”污水處理廠。采用這種分布式的基礎設施實際上成本比原來集中式更低,而且是具備強大韌性的新設計理念的。即使這類新城市的總體規劃中體現了這些新設計理念,但是在市政設計的具體實施過程中,傳統的市政設計院卻將后繼的這些分布式設想全都改回到原來單一的、巨大的、中心化的污水處理廠設施。因為傳統的市政設計單位往往傾向于做自己擅長的,即設計大型的、單一的、規模化的污水處理廠,而屬于新思想的“分布式”基礎設施一直不被傳統市政院所接受和認可。
所以傳統的設計單位必須要進行改變,接受新的設計思路、新的思維、新的技術和新的理念。只有通過引進具有新概念的設計機構進行對比,開展競爭合作,才能得到韌性設計最優解。在傳統的工業文明時期,幾十年習以為常的規范、標準、工藝技術路線都必須進行自我揚棄,從而擁抱新的思路、新的技術與新的模式。這是思想革命,也是技術革命和模式革命。當前我們正在從工業文明走向生態文明,從一般城市邁向韌性城市,而這一轉變也就意味著城市工作者必須要擁抱新的思路、新的技術。
分析城市生命線工程的脆弱點和治理成本,制定治理方案,并列入到5年計劃當中。通過一兩個5年計劃,分批解決這些脆弱的短板,那么城市韌性就會不斷提高。我們要用一些新的理念,如“海綿城市”的理念,使一類設施能夠起到多種用途,在改善環境的同時使生態基礎設施的類型更加豐富。例如在瑞典的馬爾默,這座生態城市的人行道全是透水的,這些水透到一定程度就會溢出來,流到一個約20 m2的小型濕地,通過就地滲透沉淀,水中的泥沙和骯臟的東西都會在這個小型的濕地中間沉淀下來,通過這種方式下溢出的干凈水就可以排到自然水體中間去[19]。即使是一場大雨來的時候,這個城市內部的河泊水系都不會受到雨水的污染。再加上“海綿城市”的基礎設施本身就是小型的、分布式的水系循環設施,不需要把原來的公園綠地推倒重來,而是在原來的公園綠地中強化城市的韌性。
城市水系統是這樣,能源系統也是這樣的轉變思路。這些都需要進行細致地研究,并列入5年計劃。隨著海平面的上升,紐約的很多地方受洪澇災害的威脅越來越大(圖3),在新的規劃中采用了很多方法,例如在2020年至2050年期間,紐約計劃把許多低洼的地方修建成為具有下滲功能、蓄水功能的濕地[20]。這些濕地在海潮或暴風雨來的時候,能夠起到緩沖的作用。這些綜合措施能夠讓洪水與城市實現和諧相處。特別是新開辟的那些公園綠地,一方面是一種城市海綿體,另一方面在平常就是美麗的公園,可以對居民和游客開放,這樣就建造出許多非常有意義和多樣化的城市公園綠地。

圖3 紐約市易澇地區改造

圖4 東京韌性城市分組團
分組團化改造,編制生命線工程方案。日本東京作為世界上最大規模的城市,在其2040年規劃中提出韌性城市的規劃:把整個東京劃分為30多個組團(圖4),每個組團都逐步改造成為擁有獨立的能源供應、獨立的供水、獨立的水處理系統、獨立的垃圾循環利用、獨立的通訊保障和醫療保障[21]。每個組團中都有1個規模適宜的綜合性醫院,這個醫院在疫情到來的時候就可以迅速轉化成為傳染病防治醫院。如果一個組團發生傳染病例了,就可僅對這個組團進行封閉。而且對組團的改造要求是力求做到每個組團能夠相對的職住平衡。這樣,一個組團出問題就進行就地隔離封閉,也不會影響到其他組團的正常運行。如果一場大的地震或者暴風雨來了,其中一個組團的能源系統被破壞了,其他組團可以通過一定調控給予援助。可見,多組團、分布式的體系比原來單一的傳統基礎設施的韌性要強很多。
對超大規模的城市進行分組團的改造是一個必然的趨勢。每一個分組團里面原來就只有居住功能和一定的商業功能,很少有其他必需的功能。我們可以把娛樂服務,包括提供勞動力崗位的科技創新孵化器植入到這個組團里面,使這個組團內部的多樣性更豐富,實現職住平衡,更能夠進行獨立的運作。這樣每一個環節都具有能夠進行新的微循環代謝的工程。各種微循環代謝流程在每個組團里面都可以完成。把微循環嵌入到每一個組團里邊去,使它們變得更加堅韌。對任何一個城市而言,只要每個組團都很堅韌,那么城市整體的韌性就可以發揮出來。

圖5 組團內“微循環”植入
在每個社區、每一個組團里補充原來沒有的微循環(圖5)。許多微循環在傳統城市中原來是沒有的,這主要是由于工業文明思路使我們向往于在城市中建立一個大型的靜脈產業系統,把所有的垃圾、污水都長距離運送到那個巨大無比的靜脈產業基地里面進行處理。這是一種典型的工業文明的舊辦法,這種辦法會造成新的脆弱性。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在每個組團里邊補充新的微循環,比如現代化的污水處理工藝完全可以做到集裝箱化處理,每天每個集裝箱模塊的處理量可達到300多噸;另外日本家家戶戶都可以做到廚余垃圾就地處理,即把廚余垃圾放到一個廚余垃圾處理箱中,這個處理箱有好氧菌,這些好氧菌能夠起到垃圾分解作用,且不產生臭味,5-6個小時后就能使廚余垃圾轉化為花草的肥料[22]。如果我們的城市家家戶戶都能對廢水、廚余垃圾實現短鏈處理,那根本就不需要形成一個像北京、上海那樣專門處理垃圾的龐大的長鏈條。因為一旦遇到緊急事情,長鏈條很容易斷掉,這些易臭、易腐的垃圾就會成為城市的災害。倘若每個社區、每個家庭都能夠進行自我無害化處理,家庭和樓宇處理不了的就在小區里面進行處理,并盡量在社區內進行循環利用。微循環的循環鏈越短,碳排放越低,不論是社區的韌性,還是城市的韌性就都能取得提升。無論是生活廢水垃圾的微循環,還是有機更新產生的建筑垃圾都可以在城市里進行循環再利用,這樣不僅能夠加強韌性,而且可以提高生物多樣性,完善組團內的各種基礎設施的獨立運作能力,最后達到低碳、生態化和生物多樣性的目標。

圖6 社區內多種可再生能源協同網絡示意圖
即利用信息技術協調各個組團和組團內的各種微循環設施協同運營。微循環是一種分布式的系統,就能源而言,一個社區里邊,可再生能源有屋頂太陽能和屋頂風能等,還可以實現利用生物質廢料變成沼氣進行發電(圖6)。不僅如此,上海、蘇州的高層住宅區,已經可以實現利用電梯的下降勢能進行發電[23]。這些不同的可再生能源在社區中組成一個微電網,將各種新能源連接起來,平常可以直接為居民提供電能。北京目前已正式出臺每度可再生能源補貼0.3元的辦法,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政策,可減少新能源系統的建設成本。另外一方面,隨著電動車的越來越普及,預計到2045年的時候,中國可能有2億輛電動車[24]。這些電動車的儲電能力相當于電網的三分之一。在一個微電網中,系統可把白天多余的電力儲存在電動車中,而且也可把半夜里電網的谷電儲存在電動車的蓄電池里邊。這樣一旦遇到用電高峰,電動車里邊的電可以反饋一部分出來,原來的低價谷電就變成了高價的電力。如果遇到整個城市受災停電的情況,可以在幾個小時內,由微電網的電動車來支撐這個小區正常的運行。其他的微循環也是這樣,通過信息技術把它們智能化協調起來,形成一種智能小系統。特別是到了5G時代,通過無處不連、無處不智的物聯網功能,讓各種分散、小型化的微循環、分布式基礎設施都能夠接入到系統,產生巨大的微循環效果。
不同種類的物質之間也可以相互發生轉換作用,比如能源供應和水供應。能源供應和水供應可以通過消費循環進行相互之間的置換,多余的能源可以轉化成社區的水處理能力。把污水收集處理為中水,再把中水就地處理為純凈水,這說明能源和飲用水可以相互轉換的。如果在小區里再插進溫室魚菜共生系統,在屋頂上加裝有機蔬菜生態系統,我們還可以使這個小區某幾類蔬菜的自我供應和循環利用。供應鏈非常短,蔬菜非常新鮮。所以,微循環可以在不同物質之間、不同能量之間進行轉移和綜合循環,產生非常好的韌性、生態和碳中和效應。
對城市原有的老舊小區進行改造,一定要補足社區的單元短板。新加坡是一個擁有600多萬人口的國際大都市,但是新冠肺炎疫情來的時候,并沒有采取嚴格的封城措施,并且至今也沒有爆發超大規模的疫情。原因是新加坡在城市防疫韌性設計上下了功夫,在每1萬人的居民點里面都設有一個發熱的門診點[25]。而在中國城市中如果需要去發熱門診點檢查往往要走很遠的距離,甚至要從城市的此端走到城市的彼端,在這種長距離的人口流動期間很可能造成疫情的交叉感染。所以,在城市老舊小區改造中要補上這些防疫脆弱性的短板,強調在15分鐘內能到達防疫醫療點,15分鐘能達到小學、幼兒園,30分鐘能達到創新的孵化器等等。在上海浦東新區,政府甚至考慮到在15分鐘內到達“放管服”的服務點[26]。政府和各公用事業單位在社區級服務的高質量、多樣化、完備化可以大大增強老舊小區的韌性。每個小區的韌性提高了,整個現代化城市韌性的提高就有了基礎保障。

圖7 “三區兩通道”
新建和改造公共建筑均要考慮“平疫結合”“平災結合”。近500年來,人類遇到多次大疫情,在這個過程中間,總結出醫院、大型公共設施應該采取“三區兩通道”的設計原理(圖7)。其中半污染區是緩沖地帶,要做到空氣流動的管制,門窗不接觸打開,洗手、扶梯不接觸使用,頻繁接觸物體表面鍍銀具防菌、防病毒性能。此類設計運用現代技術,成本很低,只要在設計上下功夫,就可以在疫情來臨的時候,迅速把整個公共建筑改造成為“平疫結合”的公共設施,或者迅速建成能夠容納就地集中醫治的傳染病醫院。以海南省委黨校為例,海南省在接受了“三區兩通道”的設計理念后,將建設過程中的海南省黨校停工,重新設計圖紙,僅比原來多花費600萬元就把黨校設計成為在疫情期間能夠迅速轉變為有近千張床位的傳染病防治醫院[27]。優先把大型公共建筑、公共設施,特別是各級黨校率先改造成為“平疫結合”的“三區兩通道”建筑,不僅不影響日常的正常使用,還可以在疫情來的時候,迅速轉變為疫情防治醫院,不僅能贏得抗疫時機,而且避免了重新改造、增加成本。
深圳有2 000多萬人口,發熱門診點較少,與新加坡的密度相差十幾倍到幾十倍。在此次疫情中,深圳成功地組織了世界上最大的基因測序公司——華大基因開發出了模塊化、集裝箱式、流動式的核酸檢測設備,并把這樣的設備分發到需要的社區醫院或者居民點,就地進行核酸檢測,避免了長距離的運輸和人員集中造成的二次感染[28]。
在超大規模城市的周邊布局建設“反磁力”的“微中心”。“反磁力中心”遵循的是英國、法國“二戰”以后在城市的郊區建立“衛星”城的思路。 “衛星”城的建設,第1代不考慮職住平衡,這樣會造成巨大的鐘擺式的交通;第2代考慮30%—40%的職住平衡;最后第3代衛星城達到70%—80%的職住平衡。即任何一個微中心,任何一個衛星城能夠創造70%—80%的就業崗位。這就必須要求在生活娛樂設施、商業服務、學校、醫院、公園綠地、人居環境等方面要比主城區更完善。如此促使主城區一些喜歡在郊外居住的市民到分中心居住、工作,形成大小不一、多點化的組團式的網格結構,即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來的網絡式、多組團的新型都市化區。以“2030巴黎規劃”為例(圖8),多中心、“反磁力”的“微中心”的建設,是“韌性”巴黎未來發展重要的基礎[29]。但是,現在一些傳統的思路僅將這些“衛星”城建設成純居住區,職住平衡狀況不好。整個長三角要通過“微中心”的建設,使得某些遠郊、市郊的“衛星”城在某幾個方面,如生活品質、工作條件、學校、醫院的質量達到或者超過主城區的水平,產生一定的人口“反磁力”,才能有效分流城市人口和城市功能。

圖8 2030巴黎大區空間規劃圖
以日本的筑波城為例,通過40年的建設,已形成擁有30多萬人口的規模,且基本能實現職住平衡,由于其歸屬感、可達性、碳中和以及休閑娛樂、生活環境都得到了綜合性的提高,因此成為越來越多人向往的創新、創業的熱土,也是日本國際化程度最高的創新中心之一[30]。40年前,日本就開始了筑波科學城的建設,目的是把東京越來越集中的人口、設施分流一部分到“衛星”城,但是由于政策制定不到位,交通干線建設滯后,沒有確定將它作為一個獨立城市來進行管理,所以走了很多彎路。如果沒有這些波折,可以縮短一半以上的時間,這些都可以作為長三角都市群參考、借鑒和反思的經驗教訓。
網格式管理智慧城市建設早在15年前就已提出,是把城市許多固定的設施、不確定的因素數字化。一是城市的部件,如窨井蓋、行道樹、消防栓等,將這些部件坐落在何地、材質是什么、使用狀況如何、主管部門是誰等形成一整套城市部件管理體系。二是城市的事件,如疫情期間有人發熱,或亂停車、亂蓋違法建筑、堵塞交通等。一般可以劃分為一個個萬米單元網格,對每個網格里的事件進行動態的采樣,做到全面感知、精準運算、迅速執行、實時反饋,使整個城市對每一個網格內發生的問題更加敏感,且責任到位。這樣的管理被稱作“街道吹哨子,部門來報道”“天上有云,中間有網,掌上有端,地上有格”“小事不出網絡,大事不出社區”“人、事、地、物、情、組織等全要素信息常態化管理 ”[31]。
新冠肺炎疫情對于整個智慧化城市是一場考驗。智慧城市建設有些大而無當的設計。例如領導人“駕駛艙”,投資動輒幾千萬,屏幕巨大,領導人卻很少去,難以達到預期效果。又例如大數據中心,服務器多、數據量大,但是無法預測出疫情如何發展。再例如城市“大腦”,除了杭州運轉較好外,其他城市效果較差。但網格管理在疫情防控方面能起到很大作用。一是居民區、居民相互之間能形成自我監督,一旦有人感染,人員移動量就會減少,其活動蹤跡所有人都可掌握。二是與健康碼的珠聯璧合,能發揮巨大作用。三是“放管服”,無論是政府各部門審批服務,還是快遞系統,都可以做到不見面、專業化服務,使居民獲得優質的、全面的供給,生活水平和質量沒有受到大的影響。疫情時代,3種“大而無當”的設計效果不好,但是一些平凡的、基于基層感受和經驗的管理方式卻風起云涌。網格式管理的基礎是網格感知更加清晰化,特別是5G時代的到來,1 km2可接入100萬個傳感器,城市每個細節都可以連入網絡,每一處都可經過人工智能進行計算,使得整個網格更加敏感,更加綜合高效,讓人民群眾實時掌握周邊的事,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去利用這個網格,做到“平疫結合”“平災結合”提升生活品質。
網格化管理把災時和平時、流動性和地域性在一個復雜的層次里適當進行時空上的切割,把流動的、不確定的、動態的要素變成相對的、穩定的、靜態的,使得獲得信息的準確度提高,治理方案更有針對性,執行力度更好、更精準。
(1)韌性城市是對原有工業文明時代城市規劃建設模式的創新,是政府觀念的革命,是“刀刃向內式”改革。要將原來習以為常的傳統理念進行揚棄[32]。
(2)韌性城市必須與各式各樣分布式的基礎設施、生命線工程、服務系統結合在一起,協同建設[33],如分布式的能源、“海綿城市”、模塊化水處理等。韌性本質上是一種分布式的,與集中的、規模化的、流水線式的、中心控制式的理念是背道而馳的。
(3)“十四五”規劃建議提出的“宜居、韌性、智能”在10個步驟里面是三位一體、相互強化的[34]。人類通過韌性城市建設第一次找到了人居更美好、生活更豐富多彩、更綠色可持續,同時應對災害更具有韌性的城市發展模式。
(4)韌性城市實際建設必須應用第三代系統論——復雜適應理論(CAS)[35],它可以排除第1代、第2代系統論不突出主體功能、忽視主體相互作用行程系統結構改變的缺陷,引導韌性城市建設走向成功。
(5)韌性城市和分布式的基礎設施是走向城市級碳中和的必然步驟[36]。分布式的綠地、“海綿城市”、水處理、新能源都是實現城市碳中和最必需的微循環設施。
(6)韌性城市設計建設只能是漸進式、迭代式的改良,而不是一次性的“交鑰匙”工程。是人和綠地、基礎設施、生命線共同進化的過程[37]。
(7)綠色、分布式基礎設施是對原有工業文明留下的集中的、大型的、流水線式的、中心控制式的“灰色”基礎設施的“韌性”補充,而不是立即“取而代之”。韌性基礎設施功能將不斷演變,到了碳中和時代,綠色系統將占主要地位,“灰色”系統將轉變為應急備胎[38]。
(8)城市決策者、城鄉規劃師、建筑設計師和市政工程師都需要創新理念、方法,甚至對原有的規劃、標準、工藝流程進行主動變更,只有這樣,才能集中眾智、從上而下形成建設“韌性”城市的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