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穎
南京藝術學院
笪重光,清書畫家。字在辛,號江上外史、郁岡、掃葉道人。晚年居茅山學道,改名傅光。又署逸光,號逸炎,又作逸叟,有印章文曰:鐵甕城西逸叟。江蘇句容人。順治進士。官御史。書畫名重一時,書法蘇軾、米芾。畫善山水,兼寫蘭竹,精鑒賞。其書畫美學思想集中于氏著《畫筌》和《書筏》中,前者不僅對于中國山水畫意境理論進行了豐富闡發,且對山石草木的畫法發表了精妙見解。俞劍華先生更是在其編著的《中國古代畫論類編》中贊此書為“畫道寶筏”,認為《畫筌》一書凝萃了歷代畫論,收集了百家畫法,在字字斟酌下,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且評介客觀公正,堪稱千年以來山水畫之總結,可惜的是,笪重光多為總結前人的理論經驗,屬于自己的獨創學說幾乎寥寥。但不可否認的是,笪重光關于山水畫意境特征的進一步分析無疑是十分出彩的。接下來,我們簡要地討論一下笪重光的意境理論。
“意境”一詞最早出現在唐代王昌齡的《詩格》中,可見其運用于詩歌并未進入繪畫領域,直到北宋郭熙、郭思《林泉高致》中才使用了“境界”。而明代唐志契第一次使用“意境”一詞,清代笪重光在《畫筌》中對山水畫營造中的意境特征作了精辟的分析,即對山水畫意境創造中的虛實相生的關系,作了比前人深入一步的分析。他說:“山之厚處即深處,水之靜時即動時。林間陰影,無處營心;山外清光,何從著筆?空本難圖,實景清而空景現;神無可繪,真境逼而神境生。位置相戾,有畫處多屬贅疣;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①。
無畫處如何成為“妙境”呢?笪重光給出的答案便是“虛實相生”。何為“虛”?是那樹林間投下的斑駁陰影,是那崇山外傾泄而下的道道清光,這些無可圖繪之處便是“虛”。那么,這不可描摹的虛空景色要如何才能顯現和生發出來呢?答案是在“實”處下功夫,自然實處描繪得愈清晰明澈,不可描摹的虛空之景變愈自然顯現。自然造化愈加真實,神妙境界也就愈加生發而出。如此一來,虛空與實在相互生發,計白之處全然是妙境所在。由此看來,空白在繪畫意境結構中有重要的作用,正所謂“境生于象外”,而這空白處的“妙境”生發,其基礎又全在“實”。王翚、惲壽平在評注《畫筌》時也說:“人但知有畫處是畫,不知無畫處皆畫。畫之空處全局所關。即虛實相生法,人多不著眼空處。妙在通幅皆靈,故云妙境也。”
對于山水畫意境創造的過程中如何通過對“實景”和“真境”的描繪,從而將“空景”(神境)生發而出,笪重光也提出了一系列更加細致的規定:
首先,要注重畫面經營布置及具體物象的描繪技巧。例如:在談到畫樹之法時,他提出一本、一林的畫法相通,并以“透”“漏”來營造畫面意境:“一本之穿插掩映,還如一林;一林之倚讓乘承,宛同一本。正標側杪,勢以能透而生;葉底花間,影以善漏而豁。透則形脞而似長,漏則體肥而若瘦”②。只有如此,才能做到“妙境”生發。
其次,要注重畫面層次的安排和處理。他說:“無層次而有層次者佳,有層次而無層次者拙。狀成平扁,雖多丘壑不為工;看入深重,即少林巒而可玩。真境現時,豈關多筆;眼光收處,不在全圖”③。只有這樣,才能“擅風光于掩映之際,覽而愈新。密致之中自兼曠遠,率易之內轉見便娟”④。
再次,要求山水畫家在創造意境時筆墨切勿求奇。他說:“人不厭拙,只貴神清;景不嫌奇,必求境實”⑤,又說:“丹青競勝,反失山水之真容;筆墨貪奇,多造林丘之惡境”⑥。只有在“實境”“真境”的基礎之上,才可以求奇,否則便是誤入歧途。
最后,認為山水畫家應該師從造化自然。他說:“從來筆墨之探奇,必系山川之寫照。善師者師化工,不善師者撫縑素”⑦。談及花鳥畫時也說:“春葩秋萼,花葉全師造化,寫艷如浮其香;云翼霜啼,飛走合于自然,傳神兼肖其貌”⑧。即唯有以自然山川為師,才能創造出合于自然的“實景”和“真境”,也只有在此基礎上,無畫處才能皆成妙境。
總而言之,只有以自然山川為師,不一味地貪圖筆墨奇趣,充分重視對“實景”(真境)的描摹和營構,才能做到“實景清而空景現”“真境逼而神境生”“無畫處皆成妙境”。此外,笪重光對于山水畫意境理論的進一步細致闡發,亦完善并豐富了唐宋繪畫美學的意境理論,也使得我們對中國繪畫藝術意境有了更加深入和切實的體認。
注釋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畫筌》,笪重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