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佳璘,徐 涵
(沈陽師范大學 教育科學學院,遼寧 沈陽 110034)
21世紀以來,在國家大力發展職業教育政策的支持下,職業教育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但是,職業教育社會認同度較低、培訓與就業通道不暢等問題依然存在,同時還面臨著學生就業創業、學生社群建設、在職學生再培訓等新的挑戰。在教育的工業化革命解放教師、教育的信息化革命解放技術的前提下,采取模塊化課程進行人才培養的職業教育有望突破其原有的缺點,并有機結合當代先進信息技術的各方面優勢,塑造一種更加適合終身發展和自我實現的職業教育系統。
模塊化生產是現代工業生產中常用的生產方式,具體而言是通過對已經細分的部件設計、生產工藝、生產流程等要素,根據一定的規則重組成彼此獨立且接口通用的模塊,對產品或生產過程加以優化的柔性生產策略[1]。由于模塊化生產具有兼顧批量生產和個性化配置、對外界需求反應迅速、模塊可以獨立迭代、生產過程分級可控等優勢,這種理念在車船工業、電子工業、家具工業等領域的產品設計和產品生產中得到了廣泛的應用,并且日益拓展至輕紡產業、服務業、信息行業等領域。
教育行業在教學組織形式、課程分類等特征上天然就具備部分模塊化性質,而與產業門類關系緊密的職業教育領域,早在20世紀就已經開始嘗試使用模塊化課程對接受職業教育的學生提供相應的訓練。歷經了就業技能模塊課程(MES課程)、工作過程系統化課程(CBE課程)及學習領域課程(Lernfeld課程)的發展,模塊化課程的設計思路已經經歷了時代的考驗。
但是,教育領域在嘗試開始采取模塊化思路進行課程建設時,受到教育技術發展程度較低的桎梏,這些課程并不能完全遵守工業領域中模塊化生產設計所應當遵循的標準化、獨立化和集群化基本準則,導致設計中不得不在知識的系統性、接口的兼容性和實踐的完整性等方面做出讓步。而在這種環境下,部分試圖使用模塊化課程教學的嘗試,最終的發展往往或直接按基本的分科結構草草分類,或分解過度而導致碎片化,在與現實的妥協中“名存實亡”。并且,學術界也從不同的視角指出了模塊化課程具有知識體系不完整、素質培養不完善、編制工作量龐大等一系列固有缺點[2]。
不可否認的是,在過去的技術水平下,模塊化課程在貫徹標準化、獨立化、集群化理念而使職業教育取得一定成績的同時,因為缺乏有效的輔助工具,純粹由教師進行低效的人力堆砌,往往無法很好地遵守這些基本特性而帶來一系列的缺陷。隨著時代的發展,教育領域正面臨著一場空前的工業化和信息化革命,其面貌勢必會發生巨大的變化。由于模塊化課程原本的弱勢就在于教師職業專業化程度不足和人力不能滿足其架構的需求,而非模塊化設計原則本身的落后,因此,職業教育采用模塊化課程在教師組織形式和教育技術發展上面臨著空前的機遇。
教育的工業化革命很難與近年成為社會輿論焦點之一的教育產業化隔離開來。自“教育產業化”概念在20世紀末被學術界引入以來,便一直伴隨著較強的爭議,并且隨著該進程的不斷推進,這一爭論亦從21世紀第一個十年在學術界轉移到了社會生活當中。不容忽視的是,在市場不斷引入金融化、信息化的生產要素后,教育本身作為一種現代社會生產關系再生產的必經之路,其產業化進程已經相當深入,并撕裂了傳統教育的舊穩態,創造了一個機遇與挑戰并存的教育新常態。在本質上教育并非產業部門,教育勞動不直接產出物質上的產品,而是生產維系生產關系再生產的紐帶[3]。在金融資本沒有得到充分發展的資本主義社會早期,即使資本流向這些非產業部門,也不會干擾其正常發揮社會作用。然而,在金融領域已經空前發展、消費主義意識過度繁盛的當代,世上已經罕有能夠不被資本加以產業化運作的領域[4]。在全球經濟金融化的浪潮下,教育行業的一部分被從社會服務領域分割出來異化成為市場上的商品,學校的一部分異化為出售教育資源和借此融資的企業,“教育的產業化”已經不再是存在于學術討論當中的預言,而是成為一種既成的結果。
當代英國教育學家安東尼·塞爾登在其著作《第四次教育革命》一書中,歸納了人類教育所經歷過的三次革命,即有組織化教育、制度化教育和大眾化教育三個歷史階段[5]。其中,以印刷術的興旺為起點,教育大眾化的第三次教育革命,又被稱為教育的工業化革命已延續至今,并塑造了當代教育的外貌。在這個時期,教育不再為特權人士和宗教人士所獨享,而是伴隨著信息載體的發展得到空前普及。印刷出版等后續為知識提供載體的生產技術的發展截斷了口傳和抄寫知識時代中的知識誤傳和知識壟斷,將標準化引入教育中,知識的激增也促進了學科的分化并進一步促進了教育的發展。基于以上的教育生產力條件,教育系統才得以通過公眾教育的平臺“批量生產”具備一定標準能力的人才到社會中,促進了“科技爆炸”時代的到來。教育的工業化革命是教育產業化浪潮得以發展的內因,而“教育的產業化”則是由資本之手推波助瀾的強迫教育實現完全的工業化,從而使之受到制約的表現形式。
然而,教育經歷的工業革命是不完全的,教師從事教育勞動的組織形式并沒有發生變革。在產業化浪潮之前,傳統教師的行業生態仍然相對封閉且缺乏流動性,教師的職業道德也偏向于約束教師像傳統手工業那樣對每一個教育的步驟親力親為。這種遺留著部分前工業化時代影子的生產組織形式,必然漸漸無法驅動日益激增的知識體系的傳承。從生產力發展的角度而言,過去教育的工業化革命還沒有讓教育工作者的生產力發展到足以改變工作組織形式的程度。當代一系列教育界始終未能解決的痼疾,如《第四次教育革命》所指出的那樣,教師依然受困于繁重的行政工作,教育學針對教學情境的研究依然偏向教師對知識的教授而非學生的主動學習,教育制度僵化、教育加劇階層固化等問題之所以依然懸而未決,有一部分就是因為相對落后的生產組織形式已經阻礙了知識的“工業化生產”,無法讓再生產成本本來極小的知識像廉價的工業產品一樣觸手可及[5]39-58。
教育產業化進程在客觀上起到了解放教師角色的傳統定義的作用[6],生產力的解放和勞動分工的細化使得教師不必受限于教師編制的框架當中。在學校系統的內部,教學工作、行政工作、學生心理輔導和職業生涯規劃等傳統教師工作的專業化程度將會更高,并逐漸由分工更加明確的教師團隊承擔,進一步導致學校職能的改變。通過構建對部分非校內教育職業職能的認同,也將極大地擴充教師群體的力量,并共同支持教育工業革命的完成,以促進教育的現代化發展。隨著信息技術的進一步發展,教學要素經歷新的時代語境的解構與重塑后,能夠擔負課堂這一教學情境的載體也不再限制于學校的教學樓里,教師施展能力的舞臺也必將能得以擴大。
然而,無論是校企合作機制,還是其他涉及教育行業外部企業力量的教育合作機制,掌握教育發展急需技術的專業人士仍然是隸屬于企業的受雇之身,教育工業化催生的職業分工的細化并沒有體現在教育領域中,而是過度地依賴外部力量的介入,教育對外依附性高的問題仍然嚴重。將完成教育工業化革命的希望寄托于社會資本固然可以暫時性地提升教育的總體水平,讓行業的表象欣欣向榮,但是,從更加長期的視角來看,卻不具備可持續發展的潛力。因此,教育領域有必要主動地在教師職業的解放上建構創新制度,根據發展的實際需求將各領域人才吸納到教師隊伍中,以推動教育工業化的完成。此舉有助于模塊化課程的建設能更好地吸收科技發展的先進成果,加深產學研結合的循環機制,使其在教育領域內有更多的產出,并且能夠通過多領域聯合的教師團隊力量,突破模塊化課程對課程開發者水平要求較高的困境,實現職業教育模塊化課程的自生性發展。
人類自文明誕生起便與信息為伴,而信息與教育行業之間的關系則是十分緊密的,教育所經歷的革命同時也是信息所經歷的革命,信息逐步向社會解放的過程也伴隨著受教育權和知識向社會的解放。這并非是歷史的巧合,而是因為教育活動是圍繞知識的傳遞展開的,知識與信息之間的緊密聯系決定了這種必然。
一般意義上,通過現代信息技術對教育行為的改造所掀起的教育信息化革命,使過去在教育行業中被視為不可能的事物化為可能。而與此同時,由人們對于知識與信息的再認識所引發的另一種教育信息化革命也在悄然進行。20世紀80年代,信息系統論學者迪本斯等人提出了在人的認知過程中,存在著“事件→符號→數據→信息→知識→智慧”的連續動態狀態[7],而后在20世紀90年代末,美國信息研究所在第五期年報中,則對該系統加以完善,建構了以下的信息層級結構[8](見圖1)。

圖1 信息層級結構
從信息知識論的視角來看,教育的結果雖然是常識所認定的“傳授知識”,但是在過程上,人的認知結構注定了知識是不可能像物品一樣直接給予,而是需要從客觀的外部信息環境經過層層內化,才能夠轉化為人所最終掌握的知識。在教育活動中流通的不是知識本身,一切的教材、教具、教程,一切課堂內外的教學活動,所承載的都是圍繞預定傳授的知識并根據教育學原理再編碼的信息。教育學科本質上是一種遠比互聯網等現代信息行業更加古老的信息科學,是人類最早涉足有目的加工信息的領域之一。
既然教育是信息行業的一員,那么就無法避免地會在信息高速發展的當代受到最直觀和最深刻的沖擊。一方面,教育受制于歷史因素,在未完成工業化革命的狀態下先步入信息化時代,對信息化革命的反應是后知后覺的,這導致了教育的信息化革命發生的滯后性;另一方面,受制于教育行業的特殊性,無論是教師還是學生都不能如同真正產業部門工人那樣立刻適應教學環境的變化,這導致了教育信息化革命推廣的滯后性。大多數現役教師對教育信息化的理解局限在通過多媒體課件展現傳統教學中的內容,而不能充分運用現代信息技術組織教學,建構相應有效的學習情境。相對應地,數字媒體制作相關行業雖然已經經歷了數十年的發展,但是產品內容空心化、同質化等問題依然廣泛存在,并且也因此難以被主流社會所廣泛接受。因此,教育信息化革命中必須經歷作為傳統信息業的教育行業與新興信息行業之間的和解,通過促進教育行業的信息化本質的回歸,利用現代化的信息技術重構教育活動,創造出功能全面的與傳統課堂平行互補的教學組織形式,才能夠促進教育行業的長期健康發展。
在職業教育模塊化課程的具體應用上,除了利用信息化媒介承載課程模塊、在互聯網輿論陣地提升職業教育和模塊化課程的社會認可度等目前已經開始推進的工程外,大數據技術使得根據社會實際的用工需求統籌規劃職業教育的專業配置成為一種可能,既能夠優化與社會就業的銜接,同時又能讓學生的自主擇業和職業生涯規劃得到有力的技術支持;借助虛擬現實技術的仿真實訓,可以在學生處于初學者階段時避免操作不當造成的人身傷害,并節省物料消耗,彌補部分學校實訓設施不完善等困難;網絡社區的發展有利于優化師生關系,以適應不同于普通教育的新生源結構。
第四次工業革命將極大地擴張社會的生產規模,并大范圍解放生產力,而且正在逐漸促成教育工業化革命的完成和教育信息化革命的開始。當下職業教育在面臨這次教育革命的沖擊時,具有空前的政策優勢和時代優勢。因此,職業教育應充分運用已有資源,為國家發展持續穩定地提供高素質、高技能人才,推進“產教學研創”一體的人才培養循環、健康的發展。根據前文總結歸納的教育工業化革命和教育信息化革命特征,職業教育可以通過建設模塊化課程及其配套基礎設施,在以下幾方面有望達成一定的效能突破。
目前而言,廣大職業者面臨著愈發激烈的就業競爭壓力和職業生涯持續性壓力。一方面,畢業生的就業受到就業觀念、薪資待遇、學歷偏見、工作經驗不足等內外部因素影響,導致用人方大量企業招工困難、就業方大量畢業生就業困難、就業供需關系不平衡的現象比較明顯;另一方面,以IT等行業為代表的技術發展迅速的許多典型工作,僅靠在校期間學習的知識并不能完整支撐起其職業生涯,自學能力、業務能力相對較落后的職業者容易遭遇中年危機也是一件不容忽視的問題。
要破解這一矛盾,職業教育擁有著遠比普通教育更加廣闊的操作空間,模塊化課程也比傳統課程更具靈活性。以典型工作任務的分析作為建構標準來構建的模塊化課程為例,它的碎片化雖然在教育學視角下是一種缺點,但是在信息領域中碎片化的信息載體卻是目前人工智能推薦算法最能大顯身手的舞臺。模塊化課程可以將高級技工錄制的特定工作任務的視頻作為課程素材,由算法按照內容的關聯度進行分類歸檔,并利用推薦算法排布課程,從而利用先進的技術克服其固有弱點。
在此基礎上,得益于教育的工業化革命對教師角色的解放,無論是隸屬于學校的教師還是具有潛在教師資質的技術工作者,都有了更大的空間來共同構建起貫穿終身的職業教育服務體系。在統一標準約束下,建設完善的模塊化課程可以充分發揮其接口互通機制和可快速迭代特性,支撐起一套包含職業生涯規劃、職業技能培訓、就業方向指導、技術更新再培訓等服務的終身化職業教育體系。而通過將學習信息聯網納入國家統一的數據庫中,課程模塊的接口共通性可以更好地服務于學習者在升學、易地學習、因工休學、產業升級等過程中的學業銜接問題,這與我國勞動人口的高流動性具有很好的契合,同時也能在較大程度上減少課程涉及的知識點的重復或跳躍現象。模塊化課程雖然在建設成本上相較于一般課程較高,但在課程及其配套的基礎設施完成后是更加簡約并具有高效性和延續性的,這有助于在增強人才社會競爭力的同時提升其職業生涯的韌性,從而在宏觀上通過終身化、服務性的職業教育體系推動就業大環境的穩定發展。
社交化是目前信息產業發展的風口。社交化不僅涉及用戶群體的黏性,同時也為人工智能程序能夠發揮其作用提供先決條件。人在網絡空間的活動所產生的信息量是巨大的,而這些用戶活動數據則是任何人工智能成長不可或缺的食糧,如果刨除這些數量龐大的信息的參與,那么一切智能化就根本無法實現。要發展并壯大信息化的職業教育,不可能僅依靠引入高科技的硬件設施,更需要依靠極大量的數據信息堆砌才能夠完成真正的教學智能化。考慮到建設成本和宣傳的可行性,采用社交化的應用平臺來包裝整合體量較小的模塊化課程教學體系就成為一種合適的選擇。由于互聯網產業中已經具有多種可供參考的社交化平臺,以及響應《教育信息化2.0行動計劃》建設的職業教育專業教學資源庫、職業教育國家學分銀行、職業技能等級證書信息管理服務平臺等后臺接口,可以以相對較低的成本搭建全局性的職業教育社交網絡,促進職業教育領域內的教師、學生、專家、在職員工、企業人士、相關部門負責人等多方在社交平臺中,以更高的信息帶寬、更加觸手可及的方式交流,從而對就業問題祛魅,并促進接受職業教育的學生更好地了解所處職業領域的關鍵信息、清晰地進行自我定位,以推動職業教育學生優質就業。
而對于具備一定的啟動條件,且能通過走上以創業拉動就業道路的學生,則可以靈活運用模塊化課程進行長線深度學習,充分利用模塊化優勢邊實踐、邊學習。同時,在社交網絡當中,有創業意愿的學生可以更加方便地聯絡到具有相同志向、專業對口的合作伙伴,或者獲得業內人士的疑難解答,從而大大地降低創業的成本和風險,將創業活動先孵化、后面世,提升創業行為的成功率和韌性,并建立良好的“學校+”創業機制,將前沿經驗不斷回饋至模塊化課程的建設體系當中,形成良性循環。
模塊化課程如同采取模塊化設計思路的生產方式和產品一樣,在進行迭代時無需對整體進行修改,而是可以針對特定模塊精確優化,從而提升整個系統的運作效率。
由于職業環境對于技術的升級換代十分敏感,職業教育的課程始終面臨著一種必須時刻緊貼并適當超越產業實際技術水平的高標準訴求。在與先進企業協同辦學的同時,也應當在課程建設工作中,通過對教師角色的解放向技術人員開放更高的參與度。利用模塊化思路構建課程,將課程分為彼此獨立的模塊的同時,將課程改革所需要做的工作進行分割,可以減輕課程改革的工作量和資源消耗量。在信息化的課程模塊建構流程中,聚集的專業技術人員可以有針對性地提供課程模塊的改進方案,而專業教師則可以通過大數據分析改進模塊的質量與效率,高效完成優質課程的歸檔整理,并為學生提供多樣化的選擇空間。而利用模塊化課程接口通用和相近功能集群化的特性,課程的優化工作也將成為一種由企業與學校、學校與學校之間分攤的工作,在不降低課程評定標準的同時拉低課程建構的準入門檻,促進中小微企業和部分專業水平突出的職業學校加入課程建設前沿當中,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職業教育的公平性。在后續的教學過程中,如果需要對課程進行修改或添加,則只需在總體課程安排中改變需要修改的課程即可,無需對課程整體進行變動,從而增添課程體系的包容性和適應性,并有益于課程的長期、可持續、高效能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