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博,錢永坤
(中國礦業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江蘇 徐州221116)
2019 年,我國煤礦事故發生率下降10.8%(1),但全國安全生產依舊處在脆弱期、爬坡期和過坎期。2019 年發生的重大及以上生產安全事故,均被定性為安全責任事故,其中違法違規造成的人為過失成為主要事故根源,如江蘇響水“3.21”特大爆炸事故,源于企業違法堆存危險化學品;內蒙古錫林郭勒“2.23”井下車輛傷害事故,源于企業違規采用報廢車輛運輸人員。這些違規安全行為的背后,凸顯了企業微觀層面上的生產與安全任務沖突,尤其是在當前我國經濟面臨下行壓力的宏觀形勢下,企業追求經濟效益忽視安全的動機有進一步加劇的趨勢。為有效防范重大安全生產事故發生,遏制企業受經濟利益驅動、片面追求生產而忽視安全的不良作風,需要從完善行業與企業層面的生產安全激勵機制入手,引導企業正確處理生產與安全的關系,進一步推進我國安全生產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部分企業盲目追求生產忽視安全的現象時有發生,根源在于面對利潤和安全雙重考核壓力,企業在生產與安全投入決策方面出現了偏離。以煤炭行業為例,在雙重考核壓力下煤礦實際上在同時生產兩種“產品”——煤炭與安全,兩種產品都要求企業增加生產要素投入。煤礦的生產要素可分為兩大類:資本性要素(主要包括設備、建筑物、原材料等)和勞動性要素(包括煤礦員工的勞動時間和勞動強度)。短期內資本性要素數量固定,兩種產品的產量主要取決于勞動性要素的數量。煤礦勞動投入總量有限,這就使煤炭與安全對勞動投入需求上具有一定競爭性。如果內外部變化導致生產利潤目標更具吸引力,煤礦會將勞動投入向煤炭生產任務上傾斜,導致諸如“減免安全操作步驟”等不安全行為多發。本文將上述現象稱之為“煤礦利潤安全雙重任務權衡”。
以國有煤炭企業為例,利潤安全雙重任務權衡涉及的行為主體包括政府、煤礦管理者(下文簡稱“礦長”)、煤礦員工(下文簡稱“工人”)等三類。政府作為國有資產所有者與公共安全監管者,委托礦長實現雙重任務目標,支付相應的薪酬對礦長進行激勵;在資本投入既定時,礦長委托工人進行生產性及安全性勞動投入實現雙重目標,并支付工人工資。因此短期內,政府追求的社會福利與礦長追求的個人收益最終都取決于工人的行為。由于監管手段有限,礦長無法完全準確地界定工人生產安全的勞動投入水平,但可以通過工資合同優化實現對工人的行為引導。綜合上述兩層委托代理關系可以看出,針對礦長和工人的激勵制度是決定煤礦兩種產品產量的可控關鍵因素之一,也是提高企業安全水平的重要抓手。
我國國有煤礦的礦長薪酬由各級政府主管部門制定,基本構成包括效益薪酬(核心指標為利潤)和安全薪酬(核心指標是安全事故)。由于我國煤炭產品的總體同質化程度較高,個體煤礦在市場中處于價格接受者的地位,實現利潤主要依靠增加產量或降低成本。在資本投入既定時,工人工資可視為煤礦成本的主要構成。
我國國有煤礦工人的工資結構,可概括為噸煤工資制基礎上附加安全激勵。為調動工人的安全積極性,我國自20 世紀50 年代起就開始探索綜合性獎勵制度,在傳統噸煤工資制度的基礎上引入安全獎勵。如山東淄博礦務局和河北開灤礦務局分別于1950 年和1953 年開始采用安全獎[1-3]。各煤礦安全獎勵形式多樣,其中最為典型的是安全風險抵押制度和安全結構工資制度。安全風險抵押制度一般以半年或一年為考核期限,員工在期初繳納一定數量安全抵押金,期末如未發生安全事故或“三違”行為,返還抵押金并給予額外獎勵,否則將給予不同比例的扣減。安全結構工資則是月度安全獎懲制度,煤礦首先從工人月計件工資總額中拿出一部分,將其與每月安全考核結果掛鉤。兩項制度都是通過對安全行為進行獎勵、對不安全行為進行處罰,力求抑制工人們不顧安全、盲目增加產量的傳統傾向[4]。
煤礦利潤安全雙重任務權衡問題本質上是一個委托代理問題,其核心任務是研究信息不對稱情況下委托人如何設計最優契約以激勵代理人的行為[5]。傳統的委托代理模型主要研究單一委托人、單一代理人、單一任務前提下的代理問題,是以委托人利益最大化為目標,以代理人的激勵可行約束為限制條件選擇最優契約實現激勵目標[6-9]。為解釋代理人面臨多項任務時的復雜激勵問題,Holmstrom 與Milgrom(1991)發展出多任務代理理論,將研究對象從單一任務一般化為多重任務。他們在研究教師讀寫技能教學與素質教學矛盾時發現,若要激勵代理人對其中一項任務增加投入,既可以強化該任務本身的獎勵,也可通過降低其他任務獎勵實現;且當其中一項任務的績效難以衡量時,應相應降低其他績效易衡量任務的激勵強度,以防代理人放棄難衡量任務使委托人利益受損[10]。
在針對企業安全問題的經濟研究方面,國內文獻多以企業安全的單任務目標為研究對象,如肖興志(2010)、劉廣平(2011)等,結論主要傾向于加大安全激勵力度[11-12]。國外學者率先借助多任務視角,開始關注企業生產與安全兩項目標下的企業安全激勵問題。Sider(1983)將安全視作煤礦的另一種產出,發現美國井工煤礦的安全和生產任務在資源 分 配 方 面 呈 現 競 爭 性[13]。Trontin 與Bejean(2004)的結論表明,單純實施生產激勵會造成工人安 全 投 入 上 的 道 德 風 險[14]。Peters 與Kosmosk(2014)也通過企業調研發現,增加產量獎金可能誘發工人不安全行為的增加[15]。國內如童蕾等(2006)[16]、時海燕(2010)[17]、曹慶仁(2011)[18]、楊利鋒(2015)[19]、陳克貴等(2016)[20]多位學者也先后采用多任務委托代理方法,針對不同側面研究中國企業安全問題。
上述文獻為探索企業生產、利潤與安全的系統性關系以及激勵機制,在研究視角與研究方法方面開創了新局面,但仍存在一些研究空白。首先,國內文獻中以理論建模為主體的規范性研究居多,實證研究過少,且缺乏針對國內煤炭企業安全的理論與實證相結合的研究;其次,現有研究焦點多集中在政府與煤礦管理者層面,結論集中關注政府對企業外部安全激勵;而作為安全行為實施者的工人通常未被考慮,針對企業內部安全激勵的研究較為稀缺;再次,現有研究基本沿用Holmstrom與Milgrom(1991)的假設,均以委托人與代理人總福利最大化為目標,不符合決策者的實際行為模式;最后,現有研究以企業產量目標替代企業利潤目標,也與現實脫節,這意味著礦長決策時不需要考慮煤炭價格、工人工資成本以及其他外部市場環境對企業安全的影響。
本文以國有煤礦為代表,首先構建反映政府、礦長和工人三者關系的利潤和安全委托代理模型,進而采用國有煤炭企業截面數據構建實證模型,對理論模型的安全影響結論進行驗證。通過厘清外部市場因素、企業內部技術因素的安全影響,揭示不同激勵措施對管理者、工人安全行為的作用機理,為優化煤礦安全激勵制度提供理論與實證依據。
假設一:礦長為風險中性者,負責制定工人的工資合同,其決策目標為礦長期望收入最大化;工人為風險厭惡者且具有不變的風險規避系數,負責實施生產性與安全性勞動投入,其決策目標是工人期望凈效用最大。
假設二:煤礦同時生產兩種產品——煤炭與安全水平(體現為無事故概率)。兩種產品的短期生產函數(煤炭生產函數、煤礦安全函數)均為線性隨機函數,短期中資本為固定投入要素、勞動為可變投入要素。
假設三:礦長的薪酬合同由政府制定,包括利潤薪酬和安全薪酬兩部分。利潤薪酬等于煤礦利潤額乘以利潤獎勵強度;安全薪酬等于安全水平乘以安全獎勵強度。薪酬合同中的利潤與安全獎勵強度由政府制定,模型將其視為外生變量。
假設四:工人的工資合同包括生產工資和安全工資兩部分,生產工資等于噸煤工資單價乘以煤炭產量;安全工資等于工人安全獎額度乘以安全水平。工人噸煤工資單價和安全獎額度由礦長制定,為模型的內生變量。
假設五:如果工人實施生產或安全勞動投入,將承擔相應的投入成本。假設工人的投入成本函數為投入量的二次凸函數,即勞動投入增加將使工人投入成本以遞增速度上升。
假設六:礦長和工人的決策與行為順序如下:第一步,在礦長薪酬合同(由政府制定)既定前提下,礦長設計工人工資合同;第二步,工人選擇拒絕或接受合同;第三步,如果接受合同,工人進一步選擇其生產和安全勞動投入組合;第四步,相應產量(煤炭產量、煤礦安全水平)實現,礦長薪酬合同與工人工資合同兌現。
1.煤炭與安全水平的短期生產函數
短期生產函數公式如下:

其中:q1表示煤炭產量,q2表示安全水平;e1為工人的生產性投入,e2為安全性投入,ei≥0;α1為工人的煤炭生產率,α2為安全生產率,α2越大意味著安全勞動投入的邊際產出越大(例如,自然條件差的礦井安全水平更倚重工人的安全行為,工人安全投入增加可顯著降低事故率,表現為α2值較大);假設兩類勞動投入的交叉生產率為0,兩種產品的生產函數均為隨機函數分別代表兩種產品產量的隨機影響因素,假設εi獨立分布,協方差為零。由于現階段國有煤礦的煤炭生產機械化程度高、確定性強,本文假設簡化煤炭生產函數的攪動項方差
2.工人投入成本函數
工人投入成本函數公式如下:

工人投入成本C為兩種投入(e1、e2)的二次凸函數,函數的一階、二階偏導數均為正。交叉項系數β表示兩種勞動投入的成本相關性,若1>β>0表明生產與安全勞動投入呈現替代性,同時進行兩種投入比分別投入更為繁重;若β<0表示兩種勞動投入呈現互補性,同時投入更為輕松。
3.工人期望凈效用函數
工人的決策目標是期望凈效用最大。由于工人是風險規避的,期望凈效用可用收入確定性等價值w表示,即工人期望收入扣除工人投入成本與風險補償的差值。
依據工人工資合同構成以及兩種產出的生產函數,可得工人的期望收入如公式(3)所示,其中b1為工人噸煤工資單價,b2為工人安全獎,兩者均由礦長制定。

由于兩種產品的生產具有隨機性,導致工人獲得的工資也具有隨機性,因此需要給予風險規避的工人一定數量的風險補償。假設工人收入效用函數為u=-e-ρv(v為工人貨幣收入,ρ為既定的絕對風險規避系數),風險補償可表示為
結合式(2)、式(3)和風險補償公式,可得到工人的期望凈效用函數公式如下:
4.工人參與約束
假定工人接受工資合同的條件為收入確定性等價值不為負,即

5.礦長期望收入函數
礦長為風險中性,其決策目標即為期望收入最大。礦長期望收入包括兩部分:

其中:π表示煤礦利潤;q2表示煤礦安全水平;B1為礦長利潤獎勵強度,B2為礦長安全獎勵強度,兩項均為政府制定的模型外生變量。假設短期內只有勞動投入一種可變要素,煤礦總成本只包括為工人工資支出(暫不考慮資本投入產生的固定成本,這一假定對模型均衡解不產生實質影響),那么煤礦利潤π等于煤炭銷售收入pq1(p為煤炭價格)減去工人期望工資的差值。將兩種產品的生產函數公式(1)代入,整理可得礦長期望收入具體公式為:

綜合以上公式,總結出煤礦利潤與安全多任務委托代理模型(P)[21-23]的最終形式如下所示:

該模型形式包含礦長目標函數、工人激勵約束(IC)、工人參與約束(IR)的最優規劃(P)。
最優規劃(P)表示的是礦長與工人之間的序貫博弈,可以采用逆向歸納法計算均衡解。首先計算工人激勵約束IC,即計算工人期望凈效用函數最大化時的一階條件:


礦長期望收入最大化的一階條件為:


將(11)式、(12)式代入(8)式、(9)式,可得工人生產性勞動投入安全性勞動投入及總勞動投入e*的最優值分別為:

假設參數α1、α2足夠大可以滿足參與約束IR。
最優規劃(P)描述了礦長與工人的委托代理博弈過程,均衡解描述了雙方的行為選擇結果。通過均衡解(11)-(15)可以看出,工人的生產投入與安全投入受到煤炭價格、煤炭生產率、政府對礦長的激勵等外生因素的影響,并最終影響煤礦的產量與安全水平。
分別對均衡解公式(11)-(15)中各參數求偏導數,可以得到它們對工人噸煤工資單價、安全獎、生產投入、安全投入以及總投入e*五項內生結果的影響方向。對各因素影響方向的比較靜態分析結論見表1所列。

表1 工人工資合同與勞動投入的影響因素及影響方向
煤礦安全事故主要發生在工人生產投入與安全投入呈現競爭性的環節,因此本文主要關注β>0時的情況。依據表1 可就關鍵因素對國有煤礦安全影響得出以下推論:
推論1:煤價上升時,礦長傾向于提高工人噸煤工資單價,這將導致工人增加生產投入同時降低安全投入,對煤礦安全水平產生負面影響。煤價下降時情況則相反。
推論2:煤礦煤炭生產率的提高,不會使礦長改變工人的噸煤工資單價與安全獎勵額度,但工人出于提高收入的考慮會傾向于增加生產性投入,并相應減少安全投入,此舉將對煤礦安全水平產生負面影響。
推論3:工人安全生產率提高時,同樣不會使礦長改變工人工資合同條款,但工人出于提高收入考慮會傾向于降低生產投入,并相應增加安全投入,此舉有助于提高煤礦安全水平。
推論4:如果政府加大對礦長的利潤獎勵強度,出于提高產量節約成本考慮礦長會傾向于降低工人安全獎額度,進而導致工人增加生產投入、減少安全投入,最終會對煤礦安全水平產生負面影響。
推論5:如果政府加大對礦長的安全獎勵強度,將會使礦長傾向于提高工人安全獎,進而引導工人減少生產投入、增加安全投入,煤礦安全水平將會上升。
為了對上述理論推論進行實證驗證,本文采用煤炭行業協會普查得到的國有煤礦內部生產與安全數據建立了實證模型,重點驗證推論1-3中三項因素(煤炭價格、工人煤炭生產率、工人安全生產率)對煤礦安全水平的影響。具體的回歸方程如下:

實證模型中,被解釋變量Y代表國有煤礦安全水平,將沿用煤炭行業的傳統安全指標,以樣本煤礦的百萬噸死亡率為指標;根據推論1設定了被解釋變量之一煤炭價格p,旨在驗證價格因素對安全的影響,β0為煤炭價格p的安全影響系數;根據推論2設定被解釋變量之二煤炭生產率α1,旨在驗證煤炭生產方面的效率變化對安全的影響,β1為煤炭生產率指標α1的安全影響系數;根據推論3,工人的安全生產率也將對安全水平產生影響,而工人安全生產率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所在煤礦的自然條件,因此實證模型中該因素將由兩個安全自然條件解釋變量共同代表——煤礦的單井規模α21與高瓦斯礦井比例α22,β21、β22分別為單井規模α21與高瓦斯礦井比例α22的影響系數;a為模型的常數項;ε為隨機項。
由于我國煤炭企業內部生產及安全的權威性數據較為罕見,2000 年后關于我國煤炭企業內部生產及安全情況最詳盡的截面數據為2005年國有重點煤礦普查數據,涉及主要國有重點煤礦的開采技術性指標、產量等多類型指標。因此本文結合2005 年國有煤礦普查數據、同期國家安全監督管理局的安全事故數據、煤炭市場價格數據,作為本文實證模型的數據基礎[24-25]。
1.煤礦安全水平
煤礦安全水平指標為樣本企業的百萬噸死亡率。計算個體煤礦年度百萬噸死亡率,需要知道其年度死亡人數與年度煤炭產量。樣本煤礦的年度死亡人數通過原國家安全監督管理局網站事故查詢系統整理獲得。鑒于年度發生死亡事故在個體煤礦中屬于極小概率事件,為了降低隨機性的影響,本文以樣本煤礦2003—2005 年間平均死亡人數替代2005年度死亡人數。
2.煤炭價格
鑒于樣本煤礦2005年煤炭價格權威性截面數據缺乏,本文采用《中國煤炭工業統計資料匯編1949—2009》中相關樣本煤礦2004 年煤炭價格作為替代[25]。
3.煤炭生產率
煤炭生產率指標為樣本煤礦2005 年回采工效。回采工效反映的是采煤工作面一線工人的煤炭生產率,是最具代表性的煤炭生產率指標之一。
4.安全生產率
工人安全生產率一般受到煤礦自然條件、安全管理水平等綜合影響。本文選取兩項煤礦自然條件指標共同表示安全生產率:生產礦井的平均規模(簡稱單井規模)、高瓦斯礦井所占比例(簡稱高瓦斯礦比例)。單井規模指標根據2005 年各樣本煤礦煤炭總產量除以礦井數量計算得到;高瓦斯礦比例指標根據各礦高瓦斯及瓦斯突出礦井數量除以總礦井數量計算得到。樣本煤礦的礦井總數量、高瓦斯及瓦斯突出礦井數量等數據,均由2005 年國有煤礦基本情況資料整理獲得。
遵循上述指標計算方法,收集整理得到61 個國有重點煤礦的樣本數據,各項指標的基本統計特征見表2所列。

表2 樣本煤礦安全指標與安全影響因素指標統計特征
通過統計軟件Stata 8,將樣本煤礦的安全與影響因素數據運用公式(16)進行多元回歸分析,主要回歸結果見表3所列。進一步針對表3中的回歸系數進行分析,可就各項解釋變量對被解釋變量煤礦安全的影響得出四項主要結論。
實證結論1:煤炭價格會對煤礦安全水平產生負向影響且影響程度較大。
表3中煤炭價格的系數估計值為正,表明煤炭價格上升時煤礦百萬噸死亡率增加。樣本煤礦的煤炭價格平均值為185.7元/噸,百萬噸死亡率均值為0.851 5,如果煤炭價格上漲10%,按照0.006 的價格影響系數估計,煤礦百萬噸死亡率將增加樣本平均值的13.1%,可得安全的價格影響彈性約為1.3,這表明價格因素對煤礦安全負向影響程度是比較大的。究其原因,煤炭價格上漲將增加產量、利潤等生產性因素帶給礦長和工人的好處,導致權衡傾向更偏重生產投入弱化安全投入,導致對安全水平的負面影響。

表3 煤礦安全水平的影響回歸結果
實證結論2:煤炭生產率對煤礦安全水平有程度較小的負面影響。
表3中回采工效系數估計值為正,表明煤炭生產率越高,百萬噸死亡率越高。回采工效的樣本平均值為24.51 噸/工,如果回采工效提高10%,按照0.004 的回采工效影響系數估計,百萬噸死亡率約提高平均值的1.15%,因此安全的回采工效影響彈性為0.12,對安全的影響程度較小。
回采工效表示工作面工人的煤炭生產率,受煤礦綜合機械化采煤(簡稱綜采)程度的影響較大。綜采程度提高會同時產生兩種安全效應:一是安全促進效應。安全促進效應來自綜采為采煤環節提供的安全保護,降低該環節的事故發生率與死亡率。1975年和2005年的國有重點煤礦綜采率分別為3.20%和75.79%;與此相對應,1975 年中國國有煤礦百萬噸死亡率是6.31,2005 年下降到0.87(百萬噸死亡率根據當年國有重點煤礦產量除以死亡人數計算得到[24])。二是安全抑制效應。安全抑制效應是因為綜采加快了采煤工作節奏,進而增加了運輸、提升、通風、掘進等環節的緊張程度,從而加重整個生產系統的安全壓力。除此之外,在噸煤工資制為主體的煤礦經濟激勵機制下,綜采技術提高煤礦回采工效的同時也有可能出現盲目增加產量、忽視安全的不良傾向。依據表3的實證結果,樣本煤礦回采工效提高的安全抑制效應超過安全促進效應。
實證結論3:煤礦安全存在規模效應,礦井規模越大安全水平越高。
表3中解釋變量“單井規模”的回歸系數為負,表明礦井規模越大死亡率越低。單井規模的樣本均值為137.5萬噸/井,按照-0.005的單井規模影響系數估計,如果單井規模提高10%,百萬噸死亡率約下降平均值的8.07%,安全的單井規模影響彈性為-0.80,其安全影響程度僅次于煤炭價格。
煤礦安全規模效應可能源于三個方面:一是大煤礦一般自然安全條件較好,因此事故發生率較低;二是大煤礦生產效率較高,勞動力投入密度較低,因此死亡率較低;三是大煤礦安全管理水平較高,有助于減少事故率。
實證結論4:礦井瓦斯程度對安全水平的負面影響程度小。
表3中“高瓦斯礦比例”的參數估計值為正,表明高瓦斯礦百萬噸死亡率較高。高瓦斯礦比例的樣本平均值為49.0%,按照0.004的影響系數估計,如果高瓦斯礦比例提高10%,可導致死亡率相對于平均值降低1.7%,安全的高瓦斯影響彈性絕對值為0.17,表明瓦斯對國有重點煤礦安全水平的影響程度較小。
高瓦斯礦由于自然安全條件差,工人安全投入更為關鍵,即工人安全投入的邊際貢獻突出,更有助于調動高瓦斯煤礦礦長和工人的安全積極性,部分抵消高瓦斯因素本身的不利安全影響。1978年我國瓦斯事故百萬噸死亡率為1.67(1978年全國煤炭產量61 786 萬噸,瓦斯事故死亡人數1 033人)[24],2009 年大幅下降為0.25(2009 年全國煤炭產量61 786萬噸、301 251萬噸,瓦斯事故死亡人數分別為1 033 人、755 人)[24],這說明即使存在瓦斯等難以控制的自然安全因素,只要給予足夠的重視,也能將其危害控制在較小范圍內。
本文通過構建理論與實證模型,以國有煤礦為代表,研究了利潤與安全雙重考核下的政府、企業管理者和工人三者博弈關系及激勵機制,就雙重考核下安全影響得出結論,為企業安全激勵制度的優化提供了理論與實證依據。
本文構建了國有煤礦利潤與安全多任務委托代理模型,系統描述了雙重考核下的政府、礦長和工人博弈關系。其中,礦長的薪酬由作為煤礦所有者與安全監管者的政府決定,與煤礦的利潤及安全指標掛鉤;礦長則通過將產量及安全指標與工人工資合同掛鉤,引導工人進行生產性與安全性勞動投入,以實現煤礦的利潤與安全目標。模型進而通過對理論模型均衡解進行比較靜態分析,就煤炭價格、生產率、政府激勵強度等因素對安全的影響得出了五項主要推論。
為了對安全影響推論進行實證驗證,本文進一步構建了國有煤礦安全影響的計量模型。以61個國有重點煤礦生產與安全指標截面數據為基礎,采用行業通用的百萬噸死亡率作為安全被解釋變量,以樣本煤礦的煤炭價格、回采工效、單井規模、高瓦斯礦比例等內外部因素為安全解釋變量,建立多元回歸模型。對比發現,理論與實證模型關于煤礦安全影響的結論基本相符。
本文研究結論對于優化國有煤礦管理者的激勵機制具有借鑒意義。從研究結論可知,煤礦安全受到煤礦價格及企業內部生產、安全條件的影響較大。我國地域遼闊,各地煤礦內外部條件差異顯著,為引導國有煤礦實現效益與安全協同發展,主管部門對礦長的生產安全激勵不能搞“一刀切”,在激勵機制優化過程中需要關注以下方面:
(1)針對煤炭市場價格對煤礦安全可能產生的負向影響,應根據市場景氣情況動態調整礦長薪酬制度中的安全性激勵強度,礦長安全薪酬強度應在繁榮期增加、在衰退期適當減少。除此之外,由于我國煤炭資源主要集中在北部和西部地區,而煤炭消費地則集中在東南沿海地區,長距離運輸帶來差價的存在,導致東部與南部地區的煤炭市場價格明顯高于北部與西部。高價格容易助長企業和工人重生產輕安全的不良傾向,導致東部與南部煤礦的安全生產壓力也更大。針對這一情況,主管部門對東部和南部地區煤礦礦長的安全激勵強度應該高于北部和西部地區。
(2)針對煤炭生產率可能對安全產生的負向影響,對于煤炭生產效率較高的煤礦應相應提高礦長安全激勵強度。綜采技術的普及與進步使得采煤環節生產率大幅提高,為遏制由此可能產生的片面追求產量勢頭,對綜采程度高的煤礦安全激勵也應相應加大,以緩解生產率提高可能帶來的對安全投入的負面沖擊。
(3)鑒于煤礦安全具有較為顯著的規模效應,應進一步完善我國煤礦行業準入的規模基準制度。我國政府一直將提高煤炭行業準入規模作為促進行業生產安全的重要手段,自1998 年以來不斷提高中小煤礦的準入規模基準。煤礦安全生產具有規模效應的研究結論,為上述安全監管政策的合理性提供了理論支持。
(4)煤礦瓦斯事故的發生與自然條件相關度較小,主要源于人為因素,因此加強對員工安全行為的管理才是減少瓦斯事故的關鍵。本文實證結論顯示,高瓦斯對我國國有煤礦安全影響程度較小,然而,如果細查我國煤礦事故根源就會發現,人為疏忽與錯誤也是煤礦瓦斯事故背后的重要原因。如國家煤炭安監局2018 年12 月15 日至2019 年1月14日通報了3起瓦斯爆炸和窒息事故,全都發生在安全條件較好的低瓦斯礦井,而事故根源均集中在煤礦“一通三防”管理中的人為因素。
本研究雖以國有煤炭企業為代表,但主要結論具有普遍適用性,對利潤與安全矛盾突出的其他行業(如化工、建筑)的企業安全激勵問題的解決也有借鑒價值。
注 釋:
(1)資料來源于《中華人民共和國2019 年國民經濟與社會發展統計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