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網絡末世異能小說中“自然崇拜”觀念的再構

張琛笑

（長春理工大學 文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2）

末世異能小說，隨著1990年網絡小說興起后開始出現，通常是指末世背景下主人公具有超自然能力的小說。近年來，網絡末世異能小說呈現飛速發展的態勢，成為越來越多年輕人空余時間精神消遣的選擇。網絡末世異能小說中的末世背景和異能種類復雜多樣，包括史無前例的自然災害、喪尸、動植物變異等末世背景和自然力、生命、精神等異能。它預設了人類從末世來臨到依靠元素類異能克服末世生存危機的全過程，在創作上顯現出了原始“自然崇拜”觀念。“自然崇拜（nature worship）是指把自然物和自然力視作具有生命、意志和偉大能力的對象崇拜。”在原始時期，由于認知有限，人類將一切未知事物或現象歸于自然。然后，自然的力量在不同程度上獲得了各種復雜的人格化。泰勒在《原始文化》中根據人格化闡發出“萬物有靈論”，即原始人并沒有把自然作為異己存在與自身存在來區分，人與自然還處于未分化的狀態，兩者是合為一體的。這在末世異能小說中可找到蛛絲馬跡：首先，末世世界中出現的事物和現象超出了小說所處時空中人類的認知范疇，提供了與產生“自然崇拜”觀念相似的前提。其次，末世中處于恐懼心理狀態的人類將一切歸于自然，或是自然的給予，或是自然對人類的“報復”。最后，末世人類普遍獲得了以自然元素為基礎衍生的超自然力量，還能在異能的不斷使用中產生心靈上的契合。普遍個體超自然力量的獲得使人與自然從分化走向了融合，繼承了“自然崇拜”觀念的精神內核。但這些只是“自然崇拜”觀念在末世異能小說中的顯現而非再現。隨著人類對自然認識的深化和人類思維的轉變，原始“自然崇拜”觀念不斷被祛魅，其再構后的內容和形式已經在不同程度上發生了改變。

一、自然純粹與異化并存狀態對崇拜的割裂

自然純粹是指“符合各種生物種群包括人類在內的生存需要的，總體上遵循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的規律，使自然生態系統保持天然的平衡狀態”［1］（187-188）。簡單來說，自然純粹是指沒有非自然因素介入的自然狀態。原始“自然崇拜”出現于新石器時期，自然維持原生模樣，人類對自然的能動作用微弱。原始初民崇拜的對象是純粹狀態的自然，崇拜的范圍主要包括天體、自然力和自然物三個方面，如日月星辰、風雨雷電、山川石木等。

在末世異能小說中，自然呈現純粹和異化兩種狀態。面對兩種性質的自然，末世人類對自然的崇拜相應地發生割裂。“異化勞動”是人的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及其產品變成異己力量，反過來統治人的一種社會現象。自然異化是指“異化勞動過程中，自然同人相分離，并與人相對立的關系”［2］（29-33）。在異化勞動中，人越是通過勞動占有自然界，自然界越不屬于人的勞動對象，越來越不給人提供生存的必需生活資料。喪尸的涌現、未知病毒的暴發，足以摧毀地球的地震、海嘯等顯示出末世完全異化的自然狀態，這正是對當下現實生態危機的再現，都可追尋到人類的異化勞動。例如，動植物普遍成為啃食人類的變異種可追尋到克隆技術、轉基因技術的研發；未知病毒的傳播從出現的新型病毒中有所預感，尤其是2020年暴發的新冠肺炎疫情更讓人們認為威脅人類生存病毒在未來的出現可能性較高。異化后出現的自然現象威脅人類生存，人與異化自然相互對立，原始時期那種單純崇拜和敬仰自然的方法失去了解決異化自然帶來的生存難題的能力。因此，異化自然很難再建立起原始時期般的崇拜。

小說家們在末世的設定中改變了原始時期純粹自然狀態的內涵，再構了一種屬于末世的自然純粹狀態。末世中的自然給予了人類能夠與異化自然相抗衡的自然元素類異能，人類在自然演變中得以進化。例如，《末世求生》中異能獲得源自“2000 元旦起，全球動植物悄無聲息地開始進化”。這建立起了人與自然之間的平衡關系，維持了末世自然生態系統的平衡。新的自然純粹遵循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的規律，甚至較原始狀態更殘酷。當人類獲得的元素異能強弱成為是否生存下來的關鍵時，這種自然純粹狀態演化出的自然力就成為末世世界人類所崇拜的對象。例如，在《冰封一百零一年》《末世之木系異能者》等末世異能小說中，主角都在不斷追尋自然系異能，并對這種自然力持敬畏和崇拜的心理。

二、偶像神身份的轉移和終極偶像神的創造

偶像神是代表自然物或自然力被人格化的主神。在偶像神身上，“被抽象的自然物的屬性與神秘化的人格性是結合在一起的”［3］。“自然崇拜”包括原始“靈物崇拜”和發展后的“偶像崇拜”兩個階段。在“靈物崇拜”階段，原始人意識到自己無法喚起或創造自然現象，于是將具體物人格化。隨著自然物在人格化基礎上繼續神化，自然崇拜進入“偶像崇拜”階段。原始人在萬物皆神中歸納出一系列與人們生活聯系密切且幾乎是各個民族共有的崇拜對象作為代表自然物或自然力的主神，偶像神誕生。五行之神蓐收、句芒、共工、祝融、后土是中國古代從萬物神里篩選出的主神，他們除能掌管之前自然物代表的自然力之外，還漸漸具有了其他超自然力量。例如，土神后土除掌管冬天這一季節和萬物生長的自然力外，還被賦予了掌管陰陽變化的能力。伴隨著主神超自然力量更多更強地發展，他們擊敗了其他單一擁有某一種自然力的自然萬物神，占據了原始人的崇拜中心地位。

在末世異能世界里，絕大多數人擁有偶像神的神化自然力，被抽象的自然物屬性直接與人結合。人類擁有的超自然力量甚至比偶像神超自然力的范圍更廣泛，其中金系、木系、水系、火系、土系異能根據當下人們對于金、木、水、火、土五種自然元素的新認識，對五行之神所擁有的原始超自然力進行細化和補充。例如，《冰封一百零一年》中提及火系異能可做填裝式熱火力異能武器的核心彈藥，冰系異能具有控場能力。這些都意味著偶像神從傳統觀念中的蓐收、句芒等虛構的神靈向人類轉移，人類發展成自己的偶像神。這種偶像神的力量之間存在等級區分，有不同自然元素異能的優劣，也有同一元素異能進階級別差異。例如，《異能終結者》中元素異能是眾多異能中最強大的力量，其中雷系、冰系、風系、光系的攻擊力最突出，其中又劃分為F、D、C、B、A、S、SS、SSS、X九個級別。這意味著在末世人人皆具有超自然力量的背景中仍存在進化。末世人類沿著原始“自然崇拜”從萬物神中概括出主神的路徑，分化出具有更強超自然力量的個體，即從偶像神中概括出終極偶像神——主人公。較之原始偶像神各種超自然力的獨立使用，終極偶像神認識到自然萬物并非孤立存在，他能通過多種自然元素力量的融合演化出新的超自然力量。末世中無法完成這一演化的普通人類就會將生存下去和拯救地球的希望都寄托于主人公，視其為救世主，對擁有超強異能的主人公表現出由衷的崇拜和擁護。由此，以主人公崇拜中心地位的確立為標志，傳統偶像神完成了從神靈向人的轉移。

三、人、神、超自然力量三者關系的改寫

在原始“自然崇拜”觀念中，人與超自然力量之間總存在中介物完成三者間的線性關系。“靈物崇拜”時期，原始人將自然物與自然力超自然化，敬拜天、地、水、火等自然萬物，認為能通過接觸巫術或順勢巫術兩種形式將超自然力量轉移到自己身上以消災降福。例如，弗雷澤在《金枝》中提及在蘇門答臘內地的原始部落，稻子的生長狀態的好壞取決于女人們是否散著長發播種這一特定條件，人們通過特定形式與自然溝通。“偶像崇拜”時期，原始人逐漸意識到自己無法喚起自然現象和抵御自然災害。因此，他們不再將自然力看作是個人能夠通過巫術獲得的力量，并在自然災害的威脅下產生了畏懼心理，將自然放置于高人一等的地位。為求取內心的安全感，他們虛構出帶有神秘化人格的偶像神，通過偶像神連接人與超自然力量，建立起人—巫術（神）—超自然力量三者之間的線性關系。在這種線性關系中，人要么獲得超自然力量的饋贈，要么受到超自然力量的懲罰，始終處于被動地位。

“自然崇拜”是古代樸素自然觀的顯現，在這之后人類自然觀還經歷了宗教神學自然觀、機械唯物主義自然觀、辯證唯物主義自然觀。人、神、超自然力量三者間的關系不斷發生變化，宗教神學自然觀中上帝取代偶像神的角色，成為連接人與超自然力量的樞紐。隨著自然科學的發展，“自然崇拜”觀念進入祛魅過程，自然從帶有靈性的神圣物變成可以改造的客觀存在物，人類對自然的崇拜被征服、蔑視心理所取代。人、神、超自然力量三者間的線性關系瓦解，在以人為中心的機械唯物主義自然觀中只留下人。隨著生態問題的不斷加劇，人們開始反思這種試圖征服自然的自然觀念，強調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辯證唯物主義自然觀逐漸成為主流自然觀。末世異能小說中的“自然崇拜”觀念再構正是在這一背景下孕育的。在末世世界，自然以空前的生態危機向人類展示異化自然報復人類的威力及人類在自然面前的渺小與脆弱，重新確認自然的崇高地位。為維持末世世界的生態平衡，自然又賦予人類超自然力量。這使超自然力量再次出現在原始“自然崇拜”人—神—超自然力量的線性關系中。但原始階段的偶像神在科學的發展下被揭開面紗，其真實性普遍被人們否定，它的存在在三者關系中被剝離。末世異能小說作為人們虛構的未來世界，雖然其中超自然力量的出現通常伴隨著神的出現，但原始人虛構出用來連接人與自然的偶像神由帶有神秘人格化的自然神已經轉移到人類本身。人類被賦予原偶像神的超自然力，獲得人與偶像神的雙重身份，并能夠與自然直接相互作用。因此，在末世背景中，人—巫術（神）—超自然力量之間的線性關系被改寫成為人（神）—超自然力量的兩元相互關系。人與自然在再構后直接的互動關系中更突出地表現出兩者之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

四、結語

在末世異能小說虛構的世界里，自然以報復者的姿態出現。空前的生化危機和生態危機讓人們不得不重新正視自然的地位，使人與自然之間呈現出新的關系。小說家在這種新關系的建立中“前瞻后仰”，一方面望向原始人與自然和諧相處時期的“自然崇拜”觀念，另一方面根據歷史發展經驗再構“自然崇拜”適應末世社會。一方面，末世危機產生的思想根源在于自然科學發展過程中“自然崇拜”觀念的不斷祛魅，尤其是機械唯物主義自然觀盛行時期，以人類為中心的觀念逐漸形成，自然萬物被視為具有可被人類認識和改造的客觀存在。人類對自然的態度從敬畏崇拜轉變為利用與開發，為了追求經濟發展而以肆意破壞自然為代價。這種異化勞動的產生導致人與自然關系的異化，在日積月累中導致無可挽回的生態破壞。另一方面，這類小說作為消遣娛樂的網絡閱讀作品，以滿足讀者需求、讓讀者獲得閱讀快感為目的，缺乏文學性和嚴肅性。這一性質決定了它需要讓人類獲得能與異化自然災難相抗衡的超自然力量，消除人在末世面前的無力感和虛無感，肯定人類的能力，建立末世世界人與自然新的平衡。在樂觀自信的基調中將自然中心觀和人類中心觀相融合、相協調；在對自然懷抱敬畏之心的同時意識到兩者之間并無中心可言，兩者相互聯系、相互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