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業、系統、剛性
——以戲曲教育為例談高等藝術院校公共基礎課程建設

高瀟倩

中國高等戲曲藝術院校課程體系大致由公共基礎課程和專業課程構成。公共基礎課程基本沿用伏案學習、課堂講授的傳統教學方式；而專業課程基于身體技藝的表達，所以高等戲曲藝術院校中專業課程與公共基礎課程之間教學的差異尤為突出。在此教學課程體系中，如何保持戲曲藝術教育特質，同時兼顧公共基礎課程的教學，是亟待思考的問題。

高等戲曲藝術教育領域中，尤其在專業戲曲藝術院校的教學中，強調自身優勢專業已經成為普遍的共識。高等藝術院校強調自身的傳統核心專業無可厚非，某種程度上，社會對于高等藝術院校專業排名的認同也高于校際間的綜合排名。但是在突出核心專業教學的過程中，也會衍生出相應的問題，比如公共基礎課程的邊緣化。

客觀地講，對于公共基礎課程的輕視并非某所高等藝術院校的特例，它幾乎蔓延至全國各所藝術院校之中。既然不是個案的問題，那么就足以引起藝術院校公共基礎課程教學甚至各所藝術院校教務層面的重視。誠然，在傳統的戲曲藝術領域，科班師徒技藝身口相傳的傳統遠早于學校教育，科班中并沒有基礎課程學習的相關要求，即使有也無法與技藝的訓練與傳承相提并論，曾經這也是科班教育飽受質疑的所在。時至今日，既然社會對于教育的目的有了重新的認識和定位，認為教育真正的目的在于人的全面發展，而藝術教育無疑為人類全面發展提供了更多感知、體悟的途徑。此種意義上講，在高等戲曲藝術教育領域中，學校教育取代科班，其意義正是在于為戲曲人才提供了全面成長發展的可能性。今天學校教育雖然取代了科班的訓練，所有的高等藝術院校都開設了公共基礎課程，然而學生對于此類課程的認同度依然不容樂觀。這種不容樂觀可以理解為積習難易和傳統的慣性延續，但是如果力圖改變這種局面，首先需要更多的思考。

公共基礎課程在高等戲曲藝術院校中的困局之由

黑格爾說：“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每個人對于美都有自己獨特的感與知，由此衍生出獨特的性與情。某種意義上講，藝術正是基于個體感知的不同與性情的差異才呈現出紛繁之美，而這種基于個體感知的美的獨特性被當下的藝術教育體系放大，高等藝術院校的教學尤其強調了基于個體感性認知和天分的部分，注重在專業課程教學中個體的存在感和個性的表達與張揚，進而紛紛采用小班的教學模式。處于此種藝術理念和文化語境之中，繼續沿用集體統一授課的公共基礎課程則有反其道而行之的“不合時宜”。

與藝術專業課程的授課模式不容，公共基礎課程現存的教學狀況是授課班級規模龐大、學生人數眾多，與專業小班授課的教學環境相比，學生在公共課上獲得表達的機會少于甚至遠遠少于藝術專業課程，而且課堂規模的龐大也降低了學生所能得到的關注度。在缺失個體表達機會和關注度的情況下，如何有效地調動學生的參與意識和課堂積極性？應該改為專業小班授課的方式（每個班級人數保持在30 人以下）還是堅持沿用傳統的講授模式，兩者之間的利弊取舍成為困擾高等藝術院校公共基礎課程教學的重要問題之一。

學生在人生最好的時光，選擇高等戲曲藝術院校學習，不僅僅是知識的增長、技能的進步。因為在相關的職業學校中，也可以達到相應的學習水準；然而高等戲曲藝術院校與職業學校不同之處在于對學生精神的引領。在理想與現實的交織之中，什么樣的課程堪當高等戲曲藝術院校精神的領航？高等戲曲藝術院校“理想”的落腳點在哪里？“德行養成”的支點又在哪里？

在具體的教學層面，更快、更直觀地呈現教學成果的公共基礎實踐課程受到學生的青睞和重視，其做法往往是將藝術專業課程中掌握的技藝轉變成展現公共基礎課程所設定主題的手段。然而，任何高等藝術院校中公共基礎課程的實踐走向都不應該簡單地成為1+1=2 的模式，不能單純等同于藝術專業能力和公共基礎課程主題的單純疊加。如果“實踐”的目的僅僅是將專業藝術課程中的學習內容轉化為某種“規定主題”的呈現手段，這種做法不僅與藝術的初衷大相徑庭，而且也是對藝術本體的戕害。“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是中國傳統教育的步驟，《中庸》將“篤行”作為學問進階的最終歸宿，之前尚且需要經過博學、審問、慎思、明辨四種階段，在教育史中也不乏貿然“篤行”而帶來的“痛失街亭”之憾。

將公共基礎課程中的教學內容以藝術院校特有的方式加以呈現是對于公共課的探索，是提高學生參與意識的一種嘗試。但是嘗試本身需要“合目的性”的思考，此種做法本身是不是契合促進個體全面發展的初衷？在中國歷史中，那些堪稱扛鼎之才者必是“德、才、學”兼具之輩。為了提高學生的課堂參與度，而將傳統的基礎文化課程以“晚會”的形式加以呈現，如果說這是一種解決現實問題的嘗試，那么它展現的至多不過是學生將文化原理和藝術實踐結合的一種才干，而高等藝術院校的基礎課程如果只能夠達到才干的提升是不夠的。基礎文化課程需要承托起“德、才、學”三方面的構建，其中德行的修習與學問的增進都需要經過長期潛心的磨礪與歷練。

以美育之、以文教之、以德化之需要教育者春風化雨般的引導與浸潤，需要人文通識課程的積累。從長遠角度來看，從高等藝術院校所肩負的責任與擔當來看，文化基礎與博雅通識的課程需要量的累積，也需要方式的探索。

公共文化基礎課程在高等戲曲藝術院校中的突圍之探

基于上述問題，筆者進行了以下思考：

《易經·系辭》中云“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改變公共基礎課程現下的困境，不能夠單純依賴已有的認知。因為認知本身是一個不斷拓展的過程，面對將人生最好的時光放置于此的莘莘學子，高等戲曲藝術院校課程的設置更需要“一以貫之”的依據。

天人合一是中華民族的文化認知，它告訴我們在人類基于經驗的認知之外，大自然所展現的終極之“道”是人類評斷事物最重要的依據，對人格塑造有重要影響的教育亦是如此。地球上有幾百萬物種，各不相同，搖曳多姿，但是每一類物種都有群體的“面相”。以人類為例，地球上人口約有70 億，面容各不相同。但各不相同的面容前提是人類首先擁有了面容的統一性，即由五官按照相對固定的位置和比例構成的面龐。統一性的擁有是人類構建群體認同的基礎，在此基礎之上，才有人類70 億形形色色的面孔。所以大自然之“理”告訴我們，能夠長久存續的事物首先擁有的是統一的“面相”，然后才是搖曳多姿的“個體”之美。自然之“理”的顯現亦足以啟發高等戲曲藝術院校的課程設置。高等戲曲藝術院校的教育首先需要呈現的是相對統一的“面”，然后才是專業領域的“體”。那么在高等戲曲藝術院校的教育中，何者為“面”，何者為“體”呢？某種意義上講，這是教育的本質問題，高等教育的統一性是什么，對個體的意義又是什么？

在全國高校思想政治工作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堅持把立德樹人作為中心環節”“實現全程育人、全方位育人”。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德之不修”是孔子最為憂慮之處，也是孔子所認可的教育的起點與落腳點；當我們在重塑中華民族文化自信的前提之下，審慎地對待高等戲曲藝術院校的基礎課程時，我們不難發現古今之理相通之處，即首先“立德”然后才能“樹人”。“立德”是熔鑄于整個教化育人過程中的基礎，是高等教育的普遍“面相”而非某門課程獨立擔當的職責。從孔子對于“德”的倚重直至今日習近平總書記“立德樹人”的教育倡導，貫穿于中國文化教育的長河，所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的“面相”應始于“立德”。

“立德”是德行的養成，而“樹人”則是人“志業”的樹立。今天的高等藝術教育中普遍存在的是“職業教育”“事業教育”。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讀過書的“士人”在職業和事業之前必先擁有“志業”。漢字之中，志有士人之心的意思，所以讀書人首先應當確立志向，要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心念。有了“以業為志”之心，在從事職業、開創事業的過程中才會有一以貫之、百折不撓的勇氣。所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高等教育始于“立德”，終于“樹人”，它為整個高等教育體系提供了“面相”統一的可能性，為中國的高等教育提供了整體的指引。

無獨有偶，1993 年至2013 年出任耶魯大學校長的理查德·萊文認為：專業的知識和技能，是學生們根據自己的意愿，在大學畢業后需要學習和掌握的東西，那不是耶魯大學教育的任務。耶魯大學教育的核心是通識教育、獨立思考的能力以及終身學習的基礎。曾任耶魯大學校長20 年的理查德·萊文的育人理念，為當代中國高等藝術教育提供了可供自省的參照。

當高等藝術院校還在苦心孤詣地占據核心專業領域的高峰時，耶魯這樣的高等院校，不斷地凝注于個體通達博雅的涵養，以此作為高等教育的基礎。耶魯的教育課程當然也包含商學、醫學、建筑等不同專業方向，而且個中排名堪稱領域翹楚；從理查德·萊文對于耶魯教育理念的闡述中，我們還可以讀出另外一重含義：耶魯教育的指向是通過通識教育構建起獨立思考的能力和終身學習的習慣。此種能力的獲得和習慣的養成是耶魯教育的最重要成果，無論何種專業、何種方向，此兩種能力的獲得是耶魯致力于高等教育整體的統一層面。“以德樹人”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和矢志于通識課程的耶魯，殊途同歸之處恰在于強調高等教育中統一、整體的“面相”性。高等教育中統一、整體的面相性課程好比一株植物的根，只有根部扎實堅固，整株植物的枝繁葉茂才有成為現實的可能。

某種意義上講，習近平總書記所強調的“立德樹人”不單純是對高等院校教育體系中某門課程的要求，而是對于今時今日高校育人的整體期望。擔負起“立德樹人”重任的不應該僅僅是某門特定的課程，而應是所有公共基礎課程囊括的內容。圍繞“立德樹人”，高等藝術院校公共基礎教育的課程安排和內容涵蓋更加需要精心設計、合理安排。公共基礎課程的設計需要涵蓋“以德樹人”的育人理念和“文化自信”的內容延伸。“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公共基礎課程需要在傳統文化的哺育中找尋、構建當代德育教育的支點。

“以德樹人”為育人理念、“文化自信”為基本內容，高等藝術院校針對學生感知能力強、理論邏輯稍顯欠缺的特點，系統地設計公共基礎課程。一方面加強藝術傳統文化課程的建設，如加強《中國戲曲史論》課程的建設，使學生在充分知曉戲曲藝術演進歷史的基礎上，突出那些為戲曲發展做出過卓越貢獻的歷史人物的講授，讓學生在史實學習的基礎上感知今日藝術來之不易；蕩氣回腸的戲曲劇目匯集成熠熠生輝的戲曲長河，通過作品的感性講授以及歷史的縱向梳理，培養學生浩然之正氣，最終達到春風化雨般“以德樹人”的教學目標。

另一方面圍繞“以德樹人”和“文化自信”，公共基礎課程需要系統構建、慎重斟酌、精心裁剪。整體布局突出重點、增強支撐，對于傳統的公共基礎課程進行因應時代的適度微調；體現“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特色”的基礎文化課程的建設，強化文化基礎課程中史論課程的縱深內容，增加其中感性的藝術材料，使學生在“同形同構”①的藝術氛圍中提高對傳統文化的自豪感和民族自信心。

高等戲曲藝術院校中的公共基礎課程，尤其是凸顯中國傳統文化、“立德樹人為中心環節”的基礎課程需要剛性的教務管理作為支撐。高等戲曲藝術院校的教務管理者在面對“專業至上”和“以德樹人”“文化自信”的課程安排和分布時，需要有“兼美”的人文情懷。

首先，作為高等藝術院校課程的安排者和教學過程的監督者，專業性、時效性、就業針對性都是重要的指標，但是道德情操的建立、人生觀的指引、美感的浸潤也同樣重要。和前者在有限時間內可檢驗的教學成效不同，后者關乎人一生的品行。雖然后者具象化、可呈現的檢驗方式難以一時見效，但高等藝術院校不應該僅僅以與藝術專業課程距離的遠近來評斷一門課程的位置。高等藝術教育的目標不單純是培養行業中的明星，更重要的是培養足以支撐行業發展、根基扎實的從業者。所以高等藝術教育不能單純以培養行業明星的多寡作為教學水準的唯一衡量。如果只看重專業技能，高等藝術院校難免淪落為“藝術機器人”生產者；如果沒有明晰的藝術觀，明星照樣可能把可歌可泣的民族英雄演繹成“手撕鬼子”的鬧劇。所以，公共基礎課程是藝術高等教育不可或缺的部分，是當代中國德育的“中心環節”，也是民族教育的重中之重。

學生進行思政課程的展示

公共基礎課程一經確立需要有精進的時間保障，圍繞“以德樹人”“文化自信”構建的公共基礎課程在具體的教學過程中遇到問題，需要適度微調而非大刀闊斧地變動。公共基礎課程是教育的根基，根基穩固恒久，方能成就參天的棟梁之才，所以在教學改革中對于公共基礎課程的變動需慎之又慎。

最后，“兼美”的人文情懷還需要體現在對于學生的評定過程中，公共基礎課程的講授者應該與藝術專業課程的教師擁有等量的話語權，德育的構建、傳統文化自信的重塑在高等藝術院校中需要有相應“剛性”的保障機制。

公共基礎課程是高校藝術院校教學的起點和根基，承載著青年一代“志業”的構建，涵蓋高校思想政治課的公共基礎課程經過系統設計、精心布局，無疑將肩負起中國特色高等藝術教育“以德樹人”、重塑“文化自信”的重任，而這一愿景的實現離不開每一所高等藝術院校的積極推動和剛性保障。

注釋：

①賀志樸、姜敏《藝術教育學》，人民出版社2001 年版，第42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