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美國疫情，沒那么簡單

蔡婷貽

美國紐約市，人們保持社交距離在公園里參加戶外活動。根據美國媒體統計，截至3月13日，美國約11%的人口完成完全疫苗接種，21%完成部分接種。圖/法新

3月，新冠肺炎疫情在美國暴發已經整整一年，包括奧巴馬、克林頓和小布什在內的數位前總統參與拍攝宣傳片，鼓勵民眾接種疫苗，幫助美國盡快控制疫情。

不過，就在疫情剛剛因為大范圍疫苗接種開始出現下降勢頭時，美國部分州已經開始推動執行摘口罩的政策。

“我們不再需要政府決定我們的生活。”得克薩斯州州長亞伯特（Greg Abbott）3月2日召開記者會，宣布考量到個人自由和經濟損失，得克薩斯州自3月10日凌晨12點起全面開放，所有商店重新開放營運，該州也不再強制要求民眾戴口罩。

根據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統計，美國至今新冠確診病例超過3000萬，死亡病例超過55萬。因為其聯邦政府制度的設計，各個州至今仍以不同步調和地方政策對抗疫情。

得克薩斯州的決定引爆了政府是否有權強制要求民眾戴口罩以及政府的權力和防控病毒蔓延的界限在哪里的爭辯。除了得克薩斯州，包括阿拉斯加州、田納西州和密西西比州在內至少15個州也各自終止強制戴口罩的要求。

部分州政府的決定讓上任前就誓言盡快控制疫情的拜登總統大表不滿。他批評這些州政府的決定是大錯特錯，更指控他們是“尼安德特族”思維。衛生專家也警告，過早取消限制措施，可能讓病例進一步增加。

“在那些不強制要求戴口罩的州，（各種）工人正暴露在本可以避免的危險中，可能感染或傳播致命病毒。新冠肺炎仍然存在，但是如果我們做了對的事，它就會很快消失。”美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CDC）前主任費和平（Tom Friden）指出。

美國首席傳染病專家安東尼·福奇也批評指出，美國真的非常擔心病例再次大幅攀升，但是亞伯特和其他州長摘口罩的決定“顯然有可能促成這種情況”，他認為美國人至少應該再戴口罩一整年。

負責抗疫的主要部門CDC在3月5日也發表研究證明口罩的防疫功能，希望“摘口罩”的州長能重新考慮。CDC主任羅謝爾·瓦倫斯基（Rochelle Walensky）說，“我知道放開戴口罩政策回到正常生活非常吸引人，但是還不到那個時候。那部影片已經告訴我們：當像戴口罩這樣的預防措施放松，感染病例就會增加。”

摘口罩引發的矛盾

部分迫不及待開業的得克薩斯州商家，包括牛排館、酒吧等，自3月9日起就開始高調搜集廢棄的口罩，計劃到午夜燃燒慶祝摘口罩。

另外，自執行防疫政策以來一直持反抗態度的保守宗教組織也舉行儀式性活動。達拉斯猶太保守團體在3月10日升起“靈火”，讓參加者燒掉口罩，并參與摘口罩后的演講、聚餐和其他娛樂活動。

但是并非所有得州人都為此叫好，經濟利益、宗教信仰和擴大的感染風險制造了各種矛盾。

更多超市、餐廳、酒吧、零售店及其雇員對新政策感到緊張。得克薩斯州在2020年7月就曾因為州長無視風險、強行重新開放導致感染人數攀升，當時就是為了控制疫情才強制實施戴口罩的政策。

根據美國媒體的統計，到3月10日下午為止，人口2900萬人的得克薩斯州感染新冠肺炎病例為270萬人，與新冠肺炎相關的死亡案例為4.58萬人。3月第一周平均每天感染案例數為5230人，比2月中低了14%。

休斯頓一家烘培店指出，“為什么我們辛苦（防疫）一整年卻換來這個（結果）？店里員工需要整天面對顧客，他們下班回家還得接觸家人。”

一名患有癌癥的圣安東尼奧餐廳老板Mike Nguyen也批評稱，不再強制戴口罩對經濟復蘇將不會有幫助，“很多人覺得是他（州長）把我們暴露在危險下”。

得克薩斯州州議員約翰遜（Ann Johnson）也對摘口罩不滿，“這是個危險且非常不負責任的做法，對于那些為我們冒著生命危險的醫療工作人員，還有那些因感染而失去親人的家屬，這完全就是直接打他們的臉。”

對該州最大城市休斯頓市長特納（Sylvester Turner）而言，摘口罩后不該聚集是重要紅線。就在該市酒吧“混凝土牛仔”原本宣布在3月10日當天舉辦“無口罩”派對時，附近商家感到恐慌。特納被迫介入，經協調后他在3月9日早上宣布， “我非常感激混凝土牛仔的老板把員工和客人的安全擺在第一位，他們今天知會我，他們將取消‘無口罩派對。”

反對政府強制居民戴口罩的團體或個人指出，不戴口罩是憲法賦予他們的權利，“是我的公民權”，不過，法律專家指出憲法并沒有賦予顧客反抗商店政策的權利。

休斯頓大學法律教授波曼（Emily Berman）指出，戴口罩政策是地方政府而非聯邦政府政策，因此并不在憲法保護下，她指出店家擁有自己制定是否戴口罩政策的權利。波曼舉例指出，很多餐廳考慮到用餐環境，在門外明確告知“沒有襯衫，不服務”，因此，“大眾應該了解，店家有權要求他們戴口罩。”

大型連鎖超市，如沃爾瑪、Target、 Wholefood和好市多等也都堅持顧客需佩戴口罩的原則，部分商店甚至在入口提供免費口罩給忘了戴口罩的消費者。

但是美國各地不斷發生不戴口罩的顧客和商店店員之間爆發沖突的事件，新奧爾良一名警察因為要求一名籃球賽觀眾佩戴口罩而被槍殺而亡，在得州一家酒吧客人在抗拒戴口罩時拿起酒瓶攻擊服務員的頭。得克薩斯州一家餐廳宣布將繼續執行戴口罩政策后遭到顧客攻擊，部分憤怒顧客甚至威脅將舉報該餐廳的移民服務員。這些沖突事件都給服務業的從業人員造成了心理陰影，他們擔心要求顧客戴口罩而引發沖突的可能性。

休斯頓警察局在州長宣布“摘口罩”政策實施后上緊了發條。該市警察局長Art Acevedo強調，商店基于自己的“財產權”有權要求顧客配合，“我們預期將要回應很多糾紛”。他補充表示，因為反抗商家戴口罩要求而引發糾紛的顧客將可能以“非法進入他人財產”被捕。

不少得州居民則發起自救，試圖告訴不戴口罩的人，戴口罩不僅是為了保護自己也是為了保護別人。一名得克薩斯州居民在網上留言稱，“我媽媽最近告誡我‘口罩是你唯一可以用來顯示你在乎別人的配件。”

地方政府防疫權之爭

讓州政府始料未及的是，“摘口罩”的政策進一步引發州政府對郡和市等地方政府管轄權的爭辯。州長的決策過程也引發爭議。

由于政策具有過多爭議性，有人發現得克薩斯州州長亞伯特在決定摘口罩時并未完全咨詢該州新冠疫情咨詢小組的意見。該小組四名醫生中有三位表示，州長并未咨詢他們的意見，被咨詢的第四名醫生則表示，他不確定摘口罩是否是個好政策。

未被咨詢的小組成員、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前官員和杜克大學健康政策中心主任Mark McClellan發表聲明指出，他不認為現在是摘口罩的時候，“得克薩斯州（在抗疫方面）已經有一些進展，但是還不到完全開放活動和停止佩戴口罩的時候”。

被咨詢的唯一一名醫療專家John Hellersredt試圖解釋州長想法。他指出，社會大眾應該了解戴口罩的重要性，“戴不戴口罩是否應該由政府來強制是個問題”。他認為州長亞伯特的想法在于政府是否應當扮演強制的角色，“州長是希望居民都能為自己負責而戴起口罩？我覺得是如此”。

擔憂太早摘口罩可能引爆下一波疫情的得克薩斯州特維斯郡和奧斯丁市則決定不配合執行州長政策，但也因此引來州總檢察長的起訴。3月10日得克薩斯州檢察長佩斯頓（Ken Paxton）指出，奧斯丁和特維斯郡政府還繼續堅持要求居民戴口罩，他將控告他們。“（部分）市政府和郡政府官員顯然沒想明白，可能是因為戴口罩缺氧造成的……奧斯丁和特維斯最好執行州政府政策，否則我將控告他們，他們將會再度輸掉。”

特維斯郡郡長布朗（Andy Brown）對《財經》記者指出，他的醫療團隊建議他只有在80%居民完成疫苗接種后才能放開口罩政策，現在遠低于這個標準，因此他選擇以安全為重。

佩斯頓對法院提出的要求迅速遭到法院駁回，法官并未支持州政府對奧斯丁和特維斯郡實施緊急禁止令的要求， 該決定將維持兩周，直到3月26日開庭。

奧斯丁市長阿德勒（Steve Adler）在法院裁決后興奮地指出，“無論發生什么，我們將持續聽從醫生和數據的指示，口罩是有效用的。”

布朗告訴《財經》記者，在接下來的兩周，郡政府會加快居民的疫苗注射，從2月13日的周末開始，該郡開始“得來速”（drive through）注射服務，同時通過與民主黨和共和黨合作，不分黨派地鼓勵居民盡快完成接種。

由于得州政府將繼續上訴，州政府和郡、市政府防疫權力的歸屬將成為最后法律角力的焦點。

布朗指出，州長在“緊急事務”上的權力覆蓋整個得克薩斯州，但是在防疫安全上，地方政府有權力自己設定政策。州檢察長的態度“顯然是說地方政府沒有決定如何抗疫的權力，這是一個可怕的立場”。

布朗強調，該郡大部分地方餐廳和商店都希望強制執行戴口罩，因為“另一波疫情將是得州商店最大的災難，他們不想看到這種情況發生”。

該郡發言人梅勒妮（Malenie Areche Rodriguez）補充表示，3月13日這周和下周是美國的春假，過去經驗顯示每次假期后感染人數都急劇增加，他們正密切觀察得州摘口罩后的數據。

休斯頓聯合紀念醫療中心首席幕僚瓦倫（Joseph Varon）醫生則已經憂慮地對美國媒體指出，酒吧已經看起來人擠人了，不戴口罩的人們正在重新聚集，“我很確定我們將會迎來一波（新冠病例）攀升”。

經濟復蘇蒙陰影

不止得克薩斯州，考量到經濟因素而急于開放的州超過10個。密西西比州是另一個同步摘口罩的州，該州2020年3月出現第一個感染案例。當時新州長未將疫情當回事，不僅未采取任何防疫措施，還帶著家人到歐洲旅行，同時還讓該州居民“相信祈禱的力量”。該州至今感染人數超過30萬人，死亡人數將近7000人，但是強制要求居民戴口罩的政策只在2020年8月到10月間執行，因為疫情再度加重，到了12月才再度實施。

急于“摘口罩”的州以中西部和南部共和黨支持者較多的州為主。不過，部分州長考慮到安全問題，在政治壓力下選擇不開放。南部州亞利桑那州放開餐廳和商業的營業限制，但是強制要求戴口罩的禁令仍未放松，另外阿拉巴馬州76歲的女州長艾薇（Key Ivey）也出乎意料地拒絕放開口罩政策。

美國CDC的最新政策建議完成疫苗接種兩周后的居民，可以開始在不戴口罩的情形下漸漸恢復社交生活。

根據美國媒體統計，截至3月13日，美國約11%的人口完成完全疫苗接種，21%完成部分接種。拜登上任后加強疫苗的供給，從剛上任時的每日提供100萬劑提速到最近的290萬劑，他承諾讓所有想接種疫苗的美國人都能接種，并希望讓美國人在7月4日國慶節時能舉行小規模的慶祝聚會。

拜登努力控制疫情的另一個目的還包括尋求經濟復蘇。受到疫情影響，美國經濟去年下滑3.5%;隨著拜登政府推動1.9萬億美元的刺激經濟方案，各銀行都預估今年將強力復蘇。美國銀行將美國2021年經濟增長率從6%調升到6.5%，并認為增長將延伸到2022年，2022年的增長預期也從原本的4.5%被調高到5%;該銀行分析師認為消費者將在防控措施漸松之后積極消費。

不過，隨著摘口罩政策在部分州實施，接下來會否出現新一波疫情高峰無疑將左右美國經濟復蘇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