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帥
內容摘要:作家賈平凹在其長篇小說《秦腔》中塑造了一個“瘋子”形象的人物引生,敘事進程中不斷地重申、強調其“瘋子”身份,但整部小說都沒有對引生發瘋的原因進行解釋。本文嘗試從敘事的角度,通過對人物敘述者引生的身份和功能進剖析,探討其發瘋的病因。
關鍵詞:《秦腔》 引生 瘋子 敘事
在小說《秦腔》中,作家選擇了一個典型的非常態人物引生作為故事的敘事主體[1],通過其所觀、所感、所聞將清風街上近二十年的歷史串聯起來。在故事的推進過程中,引生不僅承擔了故事講述的功能,也具備了小說人物參與的功能[2],他既是真實作者的替身也是小說故事中的人物角色。引生發瘋的原因與作家的寫作意圖以及小說中的人物關系有著十分微妙的聯系。
一.文化的講述人,講述改革史
在《秦腔·后記》中,作家提到“我決心以這本書為故鄉樹起一塊碑子。”[3]548作家寫作的目的是為故鄉棣花鎮樹起一塊碑子,小說中的清風街以作家的故鄉棣花街為原型,小說中清風街發生的故事是對棣花鎮居民生活經驗的模仿和加工。作家希望通過引生講述清風街的故事來表現改革時期農村青年對鄉村變革的無奈與彷徨。小說中的故事主要是由清風街兩大家族幾代人的故事、清風寺兩委會的故事以及清風街外鄉人的故事構成,這些故事由小說人物的生活細節組成,主要包括夏天義的日常起居、夏風和白雪結婚以及結婚前的準備、狗剩喝農藥及喝農藥的前奏、雷慶過生日及生日前的準備、清風街市場的建設及開業、引生偷白雪內衣及自殘、劉新生兄弟承包果園、三踅開專場辦魚塘、夏天義到果園察看樹木病情、縣劇團的秦腔演出、秦腔臉譜的展覽、水庫不給清風街放水、兩委會私換魚塘、夏天義等在七里溝淤地、夏天義與君亭爭吵、夏天義找鄉長告狀、三踅寫告狀信、武林等人捉奸、慶玉與淑珍離婚、清風街的搶魚事件、夏天智做手術、白雪早產、夏風回清風街、兩委會在清風寺開會、夏風去萬寶樓打麻將、夏天智看望秦安、白雪去西山灣、夏天智孫女做手術、夏風和夏中星去縣城、夏風和君亭走高巴、兩大家族械斗等故事。
這些看似平常的故事正逐漸瓦解著清風街的傳統,由夏天義、夏天智、白雪、王老師等人代表著的鄉村傳統在不知不覺中被邊緣化,而夏君亭、夏慶玉、夏風、劉星等人物角色所代言的城鎮文化逐漸凸顯出其不可阻擋的勢頭。始終堅持表演事業的秦腔演員白雪與扎根城市的作家夏風結婚、夏中星出任縣劇團團長并帶領劇團下鄉作秦腔演出、引生帶著夏天智畫的馬勺跟著縣劇團進行秦腔臉譜展覽、夏風托人為父親夏天智整理出版秦腔臉譜、黑編輯找夏天智討論秦腔……似乎預示著變革時期城鄉文化的和解,但隨著變革向縱深處發展,夏中星升遷離開縣劇團、劇團秦腔演員不歡而散、秦腔臉譜無跡失蹤、流行歌曲在農村得寵逐漸顯示出傳統文化的滯后性,白雪與夏風婚姻破裂、清風街上青壯年出走、清風街農貿市場癱瘓、清風街上違法行為的出現、農村青年在城市從事違法活動、馬大中和丁霸槽借酒樓掩護從事販賣肉體活動、夏天義被泥石流掩埋、夏天智、夏天禮相繼去世等事實表現出城鄉文化的徹底決裂[4]。
一直以來,土地對于國家、農民的重要性與農村落后、農民貧困之間的矛盾;改革進程中城鎮與鄉村經濟文化間的沖突;改革結束農民對農村經濟變革的態度,以及國家對城市和鄉村的不同傾向,一直是農村青年尋求出路時必須考慮和回答的問題。作家對這些問題的焦慮反應出社會變革利用農村這只“小白鼠”做實驗,實驗的成果主要用在城市建設上,農村在被利用完之后又回到幾近初始的狀態,當沒有新的資源再為農村注入活力時,扎根于農村的人對未來道路的選擇的迷茫,即他們既不甘回到初始的狀態又找不到新的出路,只能毫無選擇地附著改革的洪流乘勢而上。
當所有正常人都表現出對改革的迷茫和困惑時,就需要一個清醒的人來記錄這場變革,“瘋子”引生無疑是最佳的人選。從引生的敘述里,我們能看到傳統鄉村的衰落、傳統戲曲的消亡,傳統經濟形的崩盤、農村土地的荒廢、農業人口的流失、倫理道德的淪陷、社會體制的混亂等破敗的現象。可以說“引生就像是一面鏡子,照出了改革時期我國農村的真實狀況,照出了中國鄉村傳統文明遭受沖擊、遺失殆盡的悲涼。”[1]所以,作為時代變革的親歷者和講述人,引生犯病發瘋的原因與作家的寫作意圖、敘述內容和敘述形式息息相關,其發瘋的時機受到作家嚴格控制,同時也受到故事情結的限制。
二.故事的參與者,守護心上人
引生不僅是文本的敘述者,同時也是故事的參與者,他不僅講述他所看到的、聽到的故事,還大量講述他自身親歷的故事。小說中的引生是清風街上的孤兒,在當過村干部的父親去世后,他就一直孤苦的過著悲劇式的生活。清風街的大多數居民把他當作“瘋子”,他和三踅打假時,圍觀的人說他是瘋子;當他說出蒼蠅的性別時,武林嘲笑他是瘋子;他在白雪婚禮上突然吼秦腔,來賓說他是瘋子;在路上遇到夏天義賣羊,買羊人說他是瘋子;書正媳婦、君亭、慶金、瞎瞎、趙宏聲等人說他瘋子說瘋話。而真正了解他的人不都認為他是瘋子,梅花說他只是會犯病,夏天智說他只是沒有原則,趙宏生說他只是太激動,夏風也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瘋子。他也不承認自己是“瘋子”,他說“我沒瘋,他們只知道吃嘴,哪里曉得我有我的惦記。”[3]1
真實的引生有著上帝的視野,清風街上發生過的事情沒有他不知道的。他能與生靈互通,知道月季會疼、來運會唱秦腔、水渠里的魚是夏天義的分身、七里溝的鳥是他爹的轉世;他能與神靈對話,知道父親和夏天義的約定、街上刮妖風的原因、每個人的生命周期;他能與蟲獸通靈,他指揮者老鼠、知了、虱子為他向白雪表達愛意,他可以化作蜘蛛、蟑螂、蒼蠅去釋放自己的欲望;他有著全知的視角,能看到夏天義的日常起居、夏天里販賣銀元、武林家的奸情、狗剩喝農藥的全過程、翠翠和陳星偷歡、改改藏在白雪家灶上……可以說引生簡直是一個超常的神,而不是一個徹底的“瘋子”。神怎么會發瘋呢?神為什么會發瘋呢?神為什么要選擇在特定的時機發瘋呢?
通過對引生一系列怪誕行為的梳理,很容易就能發現他發瘋的誘因是對白雪的鐘情,以至于夏生榮在雜記本中寫道“引生不光是個流氓,老惦記夏風媳婦,而且是個狗眼看人低。”[3]401小說開篇以引生的心里獨白“要我說,我最喜歡的女人還是白雪。”[3]1以及引生的一系列幼稚行為開場。他愛著白雪,誰一旦向白雪獻殷勤或是詆毀她,引生便會用刀子割掉他家柿子樹的皮,讓樹慢慢死去;為了能見到白雪的面容,他順著被涂了屎的桑樹往上爬,即使跌破了頭也能樂開花;白雪和夏風結婚后,他偷了白雪內衣后覺得愧疚,便以自殘的方式來懲罰自己不潔的靈魂;白雪跟著劇團去省城,他冒著雨順著車轍印追,即使撞到人也毫無知覺;在七里溝路上或是清風街街上遇到白雪,他便將趙宏生交給他的“絕法兒”施展出來,妄想能將白雪帶回自家中……
他所呈現出來的瘋狂大都是愛而不得的崩潰和煎熬,正是這種無奈擊破了他的道德外殼,逼著他成為行為失常的人。當白雪還在村里的時候,他常尾隨其后卻不敢冒犯,只對著白雪的留下的印記傻樂;但白雪成婚后,他窮盡一切方法接近白雪,甚至以下流的手段極力挽回。這一系列瘋狂是癡情人對愛的表達,“瘋子”所能表達出來的愛是不符合常人道德規范的,他所能表現出來的是對所愛之物的占有。夏風和白雪的婚姻最終逃離不了破裂的厄運,似乎預示著引生的愛在某種層面上得到了認可。
三.結論
從敘事角度來看,引生在擔任小說敘述者講述故事的同時,還作為小說人物推動故事情節發展。作者賦予了引生雙重的身份意味著他必須承擔兩種職能,作為敘述者的引生必須講好故事,由于不受成熟心智、規范道德、正常情感等因素的限制,瘋子能將社會最真實的一面毫無加工的表達出來;作為小說的人物,引生必須與小說中的其他人物互動,由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虛擬世界的人物是對現實世界人物的模仿,人物形象可以將人們內心壓抑著的情感和欲望全面的表達出來。正是引生的雙重身份賦予了他瘋的權力和限制了瘋的時機。
參考文獻
[1]謝江燦.論《秦腔》中“瘋子”形象的塑造及其意蘊[J].安康學院學報,2019,31(06):28-32.
[2]李卉.詹姆斯·費倫的不可靠敘述理論研究[D].湖南師范大學,2019.
[3]賈平凹.秦腔[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
[4]張華.迷惘的背后:鄉土終結處的分裂——讀解《秦腔》[J].貴州社會科學,2006(02):120-123.
(作者單位:西安石油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