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臣
[摘? 要]俄國社會發展道路的問題,是馬克思和恩格斯共同關注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此問題,二人從不同的角度展開了研究,發表了各自的看法。在對俄國農村公社發展前景的認識上,恩格斯認為,俄國農村公社正日益呈現出瓦解的發展趨勢;馬克思認為,俄國農村公社仍存在繼續向前發展為高級社會形式之可能。在對俄國革命與西歐革命之關系問題的認識中,恩格斯側重西歐無產階級革命視角,馬克思側重俄國革命視角。通過對文本的仔細研究,可以發現,馬克思和恩格斯對俄國社會發展道路問題的研究總體上是一致的,二人研究的側重點雖然存在一定差異,但本質上是一致的,是形式差異性與本質一致性的辯證統一。換言之,恩格斯視閾中的俄國農村公社之瓦解趨勢不等于全無繼續向前演進之可能,而他側重西歐無產階級革命也不等于忽視俄國革命。
[關鍵詞]馬克思;恩格斯;俄國社會發展道路;俄國農村公社;俄國革命;西歐革命
[中圖分類號]B0-0;A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2426(2021)03-0004-07
俄國社會發展道路的問題,是馬克思和恩格斯共同關注的一個重要問題。二人就此問題,從不同的角度展開了研究,發表了各自的看法。國內外學界有一種觀點由此認為,在此問題上,恩格斯的思想與馬克思的思想是不同的。通過對文本的仔細研究發現,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對俄國社會發展道路問題的研究上,二人的側重點雖然存在一定差異,但本質上是一致的,是形式差異性與本質一致性的辯證統一。
一、對俄國農村公社發展前景的認識展現出態度差異
馬克思和恩格斯對俄國農村公社發展前景的認識,從態度上看,表現出一定的差異性。恩格斯的態度相對悲觀,認為俄國農村公社正日益呈現出瓦解的發展趨勢。馬克思的態度則相對樂觀,認為俄國農村公社仍存在繼續向前發展為高級社會形式之可能。不過,從本質上看,二人對這一問題的認識具有態度上的根本一致性,是相對悲觀與相對樂觀的辯證統一。
1.恩格斯認為俄國農村公社正日益呈現出瓦解的發展趨勢。19世紀70年代中期至90年代初,恩格斯對俄國農村公社發展前景的理解一直持有這樣一種見解,即認為俄國公社自身具有原始性、自我封閉性等不足,在沙皇政府大力扶持資本主義大工業發展的背景下正日益呈現出瓦解的發展趨勢。
在《論俄國的社會問題》中,恩格斯批判了特卡喬夫所持的土地公社所有制是俄國能先于西歐實現社會主義的獨特優勢之一的觀點。恩格斯指出,俄國農村公社自身具有自我封閉性,相互之間處于一種缺乏交流溝通的隔絕狀態,正是這樣的相互隔絕狀態構成了東方專制制度的產生并持續存在的堅實基礎。而這種上層建筑領域的專制制度一旦形成又會對構成它的堅實基礎的相互隔絕的農村公社產生反作用,進一步強化農村公社自身的不發展狀態和公社間的不溝通狀態。在遭遇到沙皇政府主導的旨在促進資本主義大工業發展的改革時,即使政治權力沒有實施十分不利于農村公社的強制性政策,這樣的農村公社及其所有制也會被資本主義的機器大工業“逐漸消滅掉”[1]397。而事實上沙皇政府正在加緊實施對農村公社非常不利的強迫性政策,那么,俄國農村公社的發展前景將會怎樣呢?毫無疑問,農村公社的發展將會變得十分艱難,“看樣子正在趨于解體”[1]398。
19世紀90年代初,在與俄國民粹主義者丹尼爾遜的通信中,恩格斯多次表達了俄國資本主義大工業的發展正在對農民家庭工業造成嚴重沖擊的觀點。恩格斯認為,俄國資本主義大工業正在通過沖擊農民的家庭工業和副業所賴以生存的基礎來開辟自己的前進道路。在這一歷史過程中,一方面是資本主義大工業在沖擊農民的家庭工業和副業過程中為自己生產出的工業品開創出國內市場;另一方面是農民的家庭工業和副業在資本主義大工業的沖擊下正在陷入破產境地,正在失去生存之依托的農民也就因此日益陷入到“無產者”[2]635的生存境地。這意味著農民正處在日益陷入破產的生存困境中,作為農村公社基礎的土地公社公有制正在日益陷入瓦解的危險境地。
在《〈論俄國的社會問題〉跋》中,恩格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把他在《論俄國的社會問題》《〈共產黨宣言〉1882年俄文版序言》以及19世紀90時代初與丹尼爾遜的通信中關于俄國農村公社發展前景的思想進一步深化,認為他和馬克思在1882年提到的已經面臨嚴重生存困境的俄國公社“從那時以來已經又向前邁了一大步”[3]460,也就是說,俄國農村公社進一步遭到了多方面破壞性力量的嚴重沖擊。這些多方面的破壞性力量包括沙皇政府正在實施的針對俄國農村公社的破壞性政策,沙皇政府正在下力氣培植的資本主義機器大工業,公社內部正在生長起來的瓦解公社公有制的因素,等等。其中,隨著1861年改革所實施的政策在時間推移下進一步發酵,資本主義大工業開始迅速生長起來,日益呈現出“讓沙皇制度投降”[3]465和促使農村公社“越來越快地崩潰”[3]466的發展態勢。
2.馬克思認為俄國農村公社仍存在發展為高級社會形式之可能。總體而言,19世紀60年代中后期至80年代初,馬克思對俄國農村公社發展前景的認識持有這樣一種基本見解,即主要基于俄國農村公社自身所具有的公有制屬性(這種公有制作為一種原始的、落后的公有制,雖然日益受到后來出現的私有制所帶來的嚴重沖擊,然而,它畢竟是走向未來的具有先進性的公有制的基礎性起點和基礎性載體)和農村公社當時所處的具體歷史條件,認為俄國農村公社雖然面臨著日益嚴峻的生存危機,不過仍然具有在一定歷史條件下首先生存下來,進而繼續向前發展為高級的公有制社會形式之可能。
在1870年前后,馬克思已認識到俄國農村公社的發展存在著兩種可能的命運:或者逐漸地從土地公社公有制發展為資本主義性質的土地私有制,或者逐漸地從土地公社公有制直接向共產主義性質的土地公有制演化。不過,當時馬克思對俄國農村公社的發展前景的理解相對悲觀一些,他更多地注意到農村公社發展前景中的前一種可能。到19世紀70年代中期,伴隨著西歐社會形勢和俄國社會形勢的發展變化,馬克思在繼續研究俄國社會問題過程中,對俄國農村公社發展前景的思考逐漸地從相對悲觀轉變為相對樂觀,這一點在他1877年寫的《給〈祖國紀事〉雜志編輯部的信》、1881年寫的《給維·伊·查蘇利奇的復信》和1882年與恩格斯合寫的《〈共產黨宣言〉1882年俄文版序言》中都得到了具體展現。
在《給〈祖國紀事〉雜志編輯部的信》中,馬克思談到他在多年探索車爾尼雪夫斯基問題過程中,逐漸地得出了“一個結論”[1]464,從語言邏輯上看,這個結論存在著一個等價形式,即如果俄國要抓住當時歷史條件下更有利于俄國社會發展的機會,就應不再走1861年沙皇政府開啟的資本主義道路。這也就意味著,一方面,俄國社會已經開始走上資本主義道路,盡管只是剛剛開始走上這條充滿波折的道路,不過既然已經踏上了這樣一條發展道路,能不能在這條道路上停下來再選擇別的道路,這就要看俄國社會形勢的進一步演化了;另一方面,在當時歷史條件下,俄國社會發展道路的選擇問題還沒有最終確定下來,俄國社會還存在著選擇其他發展道路的可能,不是不可避免地一定要選擇走西歐已經走過且正在走的資本主義道路。俄國社會應當選擇什么樣的發展道路,這個問題的解答最終取決于該問題所處的具體的歷史環境,幻想依靠米海洛夫斯基的超歷史的歷史哲學理論去對這個問題進行機械地推測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在《給維·伊·查蘇利奇的復信》中,前三稿和正式復信中,馬克思都提到了西歐歷史運動和俄國正在進行的歷史運動的根本不同,換言之,《資本論》中提到的資本主義社會所具有的規律是基于西歐范圍的歷史規律,其實質是私有制內部的歷史運動;而俄國農村正在面臨的事情卻是從一種公有制轉變為一種私有制。這意味著什么呢?對此,第四稿和正式復信作出了說明,認為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規律與俄國農村公社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系,這個歷史規律既不能說明俄國公社存在生命力,也不能說明俄國公社不存在生命力。不過,從接下來馬克思談到的他自己對俄國公社問題的研究看,他還是認為俄國農村公社具有內在生命力,因為公社如果沒有內在生命力,又怎么能成為“俄國社會新生的支點”[1]590呢?這樣來看,在馬克思視野中的俄國農村公社是有生命力的,只是在一定歷史條件下這一內在生命力才能真正發揮出來。在《〈共產黨宣言〉1882年俄文版序言》中,針對俄國土地公社制度已經遭到沉重打擊的情況,他和恩格斯對俄國土地公社所有制的發展前景問題作出了更為完整的說明,認為在一定歷史條件下,當時的土地公社所有制能作為“共產主義發展的起點”[4]8。
二、俄國農村公社的瓦解趨勢不等于全無繼續向前演進之可能
恩格斯對俄國農村公社發展前景的認識,主要基于俄國農村公社自身所具有的內在落后性,認為俄國農村公社正日益呈現出趨向瓦解的發展前景。不過,我們與此同時也應注意到,恩格斯并沒有完全否定公社可能存在的在繼續發展中向高級社會形式轉變的發展前景。換言之,恩格斯對俄國農村公社發展前景的認識與馬克思對這一問題的理解具有本質上的一致性。
1.俄國農村公社繼續向前演進必須具備一定歷史條件。在《論俄國的社會問題》中,恩格斯在對俄國農村公社的發展前景作出相對悲觀的理解后,緊接著又用“但是”這個連詞指出了農村公社可能存在的另一種發展前景:“但是也不可否認有可能使這一社會形式轉變為高級形式……就是說,有可能實現這種向高級形式的過渡,而俄國農民無須經過資產階級的小塊土地所有制的中間階段。然而這只有在下述情況下才會發生,即西歐在這種公社所有制徹底解體以前就勝利地完成無產階級革命并給俄國農民提供實現這種過渡的必要條件……”[1]398-399在《〈共產黨宣言〉1882年俄文版序言》中,馬克思和恩格斯對已經遭到嚴重沖擊的俄國土地公社所有制可能具有的發展前景問題給出的當時“唯一可能的答復是:假如俄國革命將成為西方無產階級革命的信號而雙方互相補充的話,那么現今的俄國土地公有制便能成為共產主義發展的起點”[4]8。這進一步明確地展示出恩格斯與馬克思在俄國農村公社發展前景問題上具有本質上的一致性理解。細言之,第一,馬克思和恩格斯都堅持在歷史之內思考問題,也就是說他們在1882年是依據當時的西歐歷史形勢和俄國社會形勢作出的具體歷史條件下的答復;第二,他們都堅持謹慎地思考問題,給出的是那時唯一可能的答復,并且答復的具體內容采用的是“假如”引導的條件句式;第三,他們都堅持運用大格局視野審視問題,具體表現為他們在答復中把與俄國農村公社發展前景直接相關的俄國革命、西方無產階級革命、俄國土地公社所有制三方面辯證地統一為一個有機整體。
19世紀90年代初,恩格斯在與俄國民粹主義者丹尼爾遜的通信中明確指出,俄國的勞動組合和農村公社自身都具有某些能促使勞動組合和公社繼續發展的萌芽,俄國社會可以在一定條件下能繼續向前發展的勞動組合和農村公社之基礎上,“使俄國不必經受資本主義制度的苦難”[2]649。他完全同意馬克思在1877年所寫的《給〈祖國紀事〉雜志編輯部的信》中提到的觀點:“如果俄國繼續走它在1861年所開始走的道路,那它將會失去當時歷史所能提供給一個民族的最好的機會,而遭受資本主義制度所帶來的一切災難性的波折。”[1]464他們都認為使俄國社會不陷入資本主義制度的波折之中的“第一個條件,是外部的推動,即西歐經濟制度的變革,資本主義在最先產生它的那些國家中被消滅”[2]649。在《〈論俄國的社會問題〉跋》中,恩格斯對俄國民粹派思想家赫爾岑、特卡喬夫、車爾尼雪夫斯基的觀點作出批判后,認為西方資本主義生產的內部矛盾日趨嚴重化與俄國農村公社共處同一歷史時代的歷史事實,并不能自動地促使農村公社把自己提升為高級的社會形式。與此同時,他也指出了俄國農村公社自身存在著一種“不僅可能而且毋庸置疑”[3]459的發展前景:“當西歐各國人民的無產階級取得勝利和生產資料轉歸公有之后,那些剛剛進入資本主義生產而仍然保全了氏族制度或氏族制度殘余的國家,可以利用公有制的殘余和與之相適應的人民風尚作為強大的手段,來大大縮短自己向社會主義社會發展的過程,……”[3]459即在西歐無產階級勝利地實現了政治革命和經濟革命的歷史條件下,俄國公社可以和那些剛踏上資本主義道路且存在著農業公社或公社殘余的國家一道開始向社會主義這一高級社會形式轉變,并“大大縮短”[3]459這個轉變進程。在這篇跋的最后,面對俄國社會出現的新形勢,恩格斯雖然對俄國農村公社的發展前景作出了相對悲觀的思考,不過仍然認為公社在一定歷史條件下存在著走出嚴峻的生存困境,進而轉變為“共產主義發展的起點”[3]466之可能。
2.通過革命求生存成為一個世界歷史意義的應對之策。馬克思和恩格斯都認識到,俄國農村公社如何首先生存下來已成為一個嚴峻且緊迫的問題。生存與革命產生了必然性聯系,通過革命求生存已成為一個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應對之策。一方面,從俄國農村公社角度看,當馬克思和恩格斯先后開始系統地研究俄國社會發展問題時,俄國農村公社已在沙皇政府主導的1861年改革的沖擊下,逐漸開始陷入日益艱難的生存困境之中,因而探討俄國公社發展前景的問題就不得不考慮到俄國公社首先要解決的基本生存問題。而從19世紀70年代初開始,俄國社會發展形勢日益呈現出不得不通過革命手段來解決俄國公社的基本生存問題的態勢。另一方面,從馬克思和恩格斯一直所持的世界歷史觀看,西方無產階級革命的發展或遲或早地必然要與俄國革命發生某種聯系。因此,探討俄國農村公社發展前景的問題,必然要涉及與此直接相關的俄國革命問題,進而涉及俄國革命與西歐無產階級革命的關系問題。
三、對俄國革命與西歐革命之關系問題的理解展現出視角差異
馬克思和恩格斯在研究俄國農村公社發展前景問題過程中,都對俄國革命與西歐無產階級革命的關系問題進行了探討,雖然他們在探討這一問題時呈現出了形式上的不同,其中,恩格斯對這一問題的探討側重西歐無產階級革命方面,而馬克思則側重俄國革命方面,但是,從本質上看,他們的相關探討在根本上是一致的。
1.恩格斯側重西歐無產階級革命視角。19世紀70年代中期至90年代初,關于俄國革命與西歐無產階級革命的關系問題,恩格斯一直是側重從西歐無產階級革命方面進行闡述。他認為,如果俄國革命能在俄國農村公社完全解體之前爆發并取得勝利,俄國公社就會取得繼續生存的最亟須的基本條件;不過,俄國革命的最終勝利,進而俄國農村公社發展前景的最終確定,則只能是建立在西歐無產階級取得政治的、經濟的最終勝利這一具有根本前提性的歷史條件之下。
在1875寫作的《論俄國的社會問題》中,恩格斯在談到俄國公社公有制的發展前途時認為,這個公社公有制雖然看起來正在逐漸陷入趨向瓦解的境地,不過還是有可能在一定歷史條件下逐漸地向高級社會形式演進。緊接著,恩格斯就把無產階級革命之于俄國土地公社公有制的極端重要性特別地突出了出來,具體表現為他用“然而這只有在下述情況下才會發生”[1]399這樣的表達方式強調指出,西歐無產階級革命在俄國公社土地公有制完全消失之前取得勝利并給以物質援助,是俄國農村公社能展現出光明發展前景的根本性前提條件。他認為:“如果有什么東西還能挽救俄國的公社所有制,使它有可能變成確實富有生命力的新形式,那么這正是西歐的無產階級革命。”[1]399在1878年寫作的《德國、法國、美國和俄國的工人運動》和《1877年的歐洲工人》中,可以發現,無論是文章題目的確定還是文章具體內容的安排,從寫作順序上說,恩格斯都是把西歐無產階級運動的情況放在文章的前一部分首先介紹,而把當時俄國的社會形勢放在文章的最后介紹。這樣的安排順序意味著,恩格斯是把西歐無產階級革命運動的實際發展和俄國社會形勢放在同一個總體框架中思考的,并且認為,西歐無產階級運動的發展情況對于俄國社會形勢的演進具有根本意義上的深遠影響。也就是說,盡管在當時的歷史形勢下,俄國革命形勢的孕育對西歐無產階級運動的發展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但是俄國土地公社公有制的最終命運,在根本上還是取決于西歐無產階級運動是否能取得最終之勝利。
在19世紀初與俄國民粹主義者丹尼爾遜的通信中,恩格斯回顧了他研究俄國社會問題的一些情況,認為俄國勞動組合和土地公社公有制在一定歷史條件下存在著繼續發展為高級社會形式的潛力,不過他和馬克思都認為要把勞動組合和公社的發展潛力真正激發出來,促使其繼續在公有制道路上向前發展,就必須首先獲得“外部的推動”[2]649,也就是說獲得來自西歐無產階級革命運動的政治和經濟上的推動。在1894年1月寫的《〈論俄國的社會問題〉跋》中,恩格斯有三次明確地提到了西歐無產階級革命之于俄國革命的極端重要性。第一次是在闡述俄國公社是否具有促進自身進一步發展的推動因素時指出,俄國農村公社的歷史表明它自身不具有推動自身繼續發展的積極因素,這樣的“首創因素只能來自西方的工業無產階級,而不是來自公社本身”[3]457。第二次是指出,包括俄國農村公社在內的剛剛踏上資本主義道路的國家的農村公社只有在西歐無產階級革命成功之后,“只有當資本主義經濟在自己故鄉和在它興盛的國家里被克服的時候,只有當落后國家從這個榜樣上看到‘這是怎么回事,看到怎樣把現代工業的生產力作為社會財產來為整個社會服務的時候”[3]459,才能開始把向社會主義前進的歷史進程“縮短”[3]459。第三次是在跋的最后指出,“沒有這種勝利”[3]466,沒有這種西歐無產階級革命的勝利,當時的俄國社會無論是在農村公社的基礎上繼續發展還是在資本主義的道路上繼續前進,都不能把自己發展成為社會主義的高級社會形式。
2.馬克思側重俄國革命視角。19世紀70年代中期至80年代初,關于俄國革命與西歐無產階級革命的關系問題,馬克思側重從俄國革命方面進行闡述。馬克思認為,如果俄國革命爆發并取得成功,將能夠首先把已經處于生存之危險境地的俄國農村公社保留下來,然后再促使公社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繼續發展。不過,也不能由此認為,在馬克思的視野里,俄國革命與西歐無產階級革命沒有任何關系,俄國革命只是一場俄國意義上的革命。
在1877年寫的《給〈祖國紀事〉雜志編輯部的信》中,馬克思在對俄國經濟發展問題進行多年研究之后得出一個結論:“如果俄國繼續走它在1861年所開始走的道路,那它將會失去當時歷史所能提供給一個民族的最好的機會,而遭受資本主義制度所帶來的一切災難性的波折。”[1]464換言之,假如俄國社會繼續走1861年開始的資本主義道路的話,將會帶來諸多嚴重的波折。這意味著,俄國社會如果不想陷入這些嚴重波折之中,就必須終止已經開始走的資本主義道路。那么,應當怎樣做才能終止沙皇政府正在主導的俄國社會開始走的資本主義道路呢?馬克思雖然在這里沒有明確地提到俄國革命問題,不過事實上已經以一種隱晦方式把這個問題表達了出來。
在1878年2月寫的《論東方問題》中,馬克思在分析1877年至1878年俄土戰爭時指出,俄軍戰場上的失敗會“大大加速俄國的社會變革”[5]152,也就是說這將會加速俄國國內革命形勢的發展,進而這一俄國革命形勢將會對歐洲形勢產生重大影響。那么,將會對歐洲的什么形勢產生什么重大影響呢?馬克思在這里沒有明確說明,不過從他一直重視西歐無產階級革命發展的情況看,這里要說的顯然是俄國革命形勢的發展將會對西歐無產階級革命形勢的發展十分有利,進而也就意味著西歐無產階級革命形勢的順利發展將會反過來對俄國革命形勢產生重大影響。也就是說,在這里,馬克思已經實際上通過比較隱晦的形式把俄國革命與西歐無產階級革命之間的互動關系點明了。
在1881年所寫的《給維·伊·查蘇利奇的復信》的初稿中,馬克思認為俄國農村公社已經處于嚴重的生存危機之中,它的首要歷史使命是能夠生存下來。在第四稿和正式復信中,馬克思談到俄國農村公社正遭受到來自多個方向的嚴重沖擊。那么,在這樣的歷史情況下,怎樣才能使俄國農村公社首先生存下來呢?在初稿中,馬克思在兩處位置明確地給出了自己的見解,他指出:“一方面,‘農村公社幾乎陷入絕境;另一方面,強有力的陰謀正等待著它,準備給它以最后的打擊。”[1]579“要挽救俄國公社,就必須有俄國革命。而且,政府和‘社會新棟梁正在盡一切可能準備把群眾推入這一災禍之中。如果革命在適當的時刻發生,如果它能把自己的一切力量集中起來以保證農村公社的自由發展,那么,農村公社就會很快地變為俄國社會新生的因素,變為優于其他還處在資本主義制度奴役下的國家的因素。”[1]582
四、側重西歐無產階級革命不等于忽視俄國革命
恩格斯一直是側重于從西歐無產階級革命方面闡述俄國革命與西歐無產階級革命之間關系的,不過需要說明的是,側重西歐無產階級革命并不是說不重視俄國革命。事實上,恩格斯始終是重視俄國革命的,始終是把俄國革命與西歐無產階級革命納入一個總體思路來思考問題的。就這一點而言,恩格斯與馬克思的相關闡述具有本質上的一致性。
1.即將爆發的俄國革命及其潛在影響。在1875年寫的《論俄國的社會問題》中,恩格斯在批判特卡喬夫設想的政治革命后指出,“俄國無疑是處在革命的前夜”[1]401,俄國各方面的事態發展都在為即將到來的革命持續地準備著能量。他在文章的最后指出,只有兩種情況可能使它延遲爆發,其中的一種情況便是俄國發動對外戰爭。正如恩格斯指出的那樣,沙皇俄國在專制制度本身生出的稱霸野心刺激下,在國內社會形勢日益朝著革命方向發展的逼迫下,俄國在1877年發動了針對土耳其的戰爭。在1878年寫的《德國、法國、美國和俄國的工人運動》中,恩格斯在對這場俄土戰爭的分析中指出,對外戰爭雖然一時延緩了國內革命的發生,但是與此同時卻在事實上進一步為即將到來的革命集聚了力量,可以說“俄國革命已經成熟了”[5]150,它的發生已經變得不可避免了。將要爆發的俄國革命,其影響必將超出俄國的范圍,對整個歐洲形勢產生不可估量的深遠影響,實質上也就是將對西歐無產階級革命的發展產生不可估量的深遠影響。因為在這場即將到來的俄國革命中,一直作為歐洲舊勢力之后備軍存在的俄國沙皇政府及附屬于它的一切舊的東西,都將會消失。在涉及這場俄土戰爭的另一篇文章(即寫于1878年2—3月間的《1877年的歐洲工人》)中,恩格斯對俄國社會形勢、對外戰爭、國內革命形勢、革命對西歐無產階級革命的影響等緊密聯系的問題進行了更為詳細的分析,認為1861年沙皇主導的資本主義性質的改革逐漸地造成了國內革命形勢的迅速發展,這就迫使沙皇政府不得不發動對外戰爭來延遲革命的爆發。不過,俄土戰爭在事實上卻進一步推動了革命形勢的發展,而即將爆發的革命形勢必將給俄國社會發展帶來重大的歷史影響,同時也必將超出俄國的范圍,給西歐社會的發展帶來意義深遠的多重歷史影響,給西歐無產階級運動帶來意義深遠的多方面支持。
2.俄國革命與西歐革命相互促進。在1875年5月為《論俄國的社會問題》所寫的導言中,恩格斯對俄國社會正在積累的革命形勢所具有的國際意義進行了分析,認為它對德國無產階級運動,進而對整個西歐的無產階級運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因為沙皇政府在即將到來的俄國革命中的倒臺,是西歐無產階級革命取得真正勝利的首要條件之一。在1882年他和馬克思一起寫的《〈共產黨宣言〉1882年俄文版序言》中,在俄國革命與西歐無產階級革命的關系問題上,他和馬克思明確地、充分地顯示出了觀點上的本質一致性。他和馬克思明確地把俄國革命與西歐無產階級革命聯系了起來,既明確地表達了俄國革命將會給西歐無產階級革命帶來重大推動作用的思想,又明確地闡明了西歐無產階級革命將會對俄國革命產生重大影響的思想,因而是對俄國革命與西歐無產階級革命之間的關系進行的比較明確且唯物辯證的完整闡述。
3.西歐無產階級政黨應多關注即將到來的俄國革命。在1890年前后寫的《俄國沙皇政府的對外政策》中,恩格斯在開篇就開門見山地說明了西歐無產階級政黨應十分關注俄國革命政黨同沙皇政府間斗爭的原因,指出馬克思在1848年就已經說明了這個原因,并且自那以后多次對這個原因進行了強調。這也就意味著不僅馬克思重視俄國革命、重視俄國革命對西歐無產階級革命的重要作用,而且恩格斯也十分重視正在醞釀中的俄國革命將會對西歐無產階級革命產生的重要影響,甚至可以說,單單是俄國革命的加緊孕育就已經對西歐無產階級革命產生了重大影響。在這篇文章第三節的后半部分,恩格斯對1870年普法戰爭至19世紀90年代初的歐洲形勢進行了分析,認為歐洲正在逐漸地走向世界戰爭,而只有俄國革命在推翻沙皇制度中取得勝利才能夠真正阻止歐洲走向世界戰爭之趨勢。在1894年1月寫的《〈論俄國的社會問題〉跋》中,恩格斯談到馬克思在1877年希望俄國革命民粹派的秘密政府能在俄國發動對土耳其戰爭時,抓住時機,一舉戰勝沙皇政府。然而那時推翻沙皇政府的革命沒有爆發,秘密政府的恐怖活動遭到了失敗。與此同時,自那以后至1894年,俄國資本主義的迅速發展卻正在逐漸地接近恐怖政府沒有達到的戰勝沙皇政府之目的。在這一新的歷史環境中,俄國農村公社要想能首先存活下來,除了“在俄國進行革命”[3]466已沒有任何其他辦法可言。
綜上所述,馬克思和恩格斯對俄國農村公社發展前景的認識展現出某種態度差異,對俄國革命與西歐無產階級革命之間關系問題的理解展現出某種視角差異。這有可能成為人們誤讀馬克思和恩格斯的一個重要因素。通過對文本的仔細研究,可以發現,馬克思和恩格斯對俄國社會發展道路問題的研究總體上是一致的,二人研究的側重點雖然存在一定差異,但本質上是一致的,是形式差異性與本質一致性的辯證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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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姚黎君? 魏亞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