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女生群死，美國撤軍要負責？

肖建明

2021年5月8日，阿富汗首都喀布爾的一所中學遭汽車炸彈及疑似迫擊炮彈襲擊，至少68人死亡、165人受傷，死傷者大多是放學的女生。不久后，喀布爾至阿富汗南部坎大哈的公路上，一輛深夜行駛的巴士觸及路邊地雷被炸，死傷者大多是婦女兒童。

這些悲劇發生在美國和北約5月1日正式啟動從阿富汗“最后階段撤軍”之后，引起因果關系上的聯想。加上5月1日原本是特朗普向塔利班保證的完成撤軍的截止日期，拜登政府卻單方面將之推遲到今年9月11日前夕，當時就曾引起塔利班方面的抗議和威脅，因此外界很容易揣測，塔利班針對美國撤軍遲緩開始了報復。

盡管塔利班這次并不認領女生群死案，阿富汗總統加尼還是指控它要為全國境內一再加劇的暴力負責。該國安全部隊在隨后24小時內打死288名塔利班成員，試圖以此破壞白宮與塔利班在美軍撤離問題上的剩余默契，爭取美軍變相留駐。“中國+中亞五國”外長也呼吁撤軍進程以負責任方式有序進行，“避免恐怖勢力回潮”。

美國迫不得已的選擇

4月13日，拜登在白宮條約廳宣布9月11日之前美軍從阿富汗全部撤離。這是近20年來美國第四次宣布從阿富汗撤軍，顯示出美國在撤軍問題上的猶豫不決。拜登選在白宮條約廳（小布什在“9·11襲擊”幾周后宣布出兵阿富汗的地方）宣布這一決定，跟他把撤軍截止日期定在“基地”組織恐怖襲擊美國的20周年紀念日前夕，都意在以結束“美國最長的戰爭”來為“9·11事件”畫上句號。

自2001年以來，美國在阿富汗的主要目標一直是降低恐怖主義對美國及其盟國的威脅，這個基本目標10年前就已經實現了。來自阿富汗的恐怖主義威脅，在過去20年里已經大大減少，“基地”組織的能力也只相當于其鼎盛時期的一小部分。自2005年倫敦連環爆炸案造成52名乘客遇難、700多人受傷之后，“基地”一直未能在海外實施重大襲擊。

在拜登政府看來，中東局勢已相對穩定，“伊斯蘭國”已被削弱，也門戰爭也有可能很快結束，而且，今天來自阿富汗的恐怖主義威脅，實際上比來自非洲的恐怖主義威脅要小。因此，美國軍隊撤出阿富汗不僅是可能的，而且是可取的。

拜登政府作出這一決定的理由是，美國的持續軍事介入，并不會扭轉阿富汗的現狀。美國的軍事存在減緩了塔利班在軍事和政治上的得勢，但并沒有扭轉這一局面，即使駐阿美軍人數達到13萬之眾時也是如此。再用5000或1萬人的部隊，再呆上5年、10年也不可能完成這些任務。在這種情況下，拜登政府覺得應將其軍事、財政、外交等資源，更好地用于其他問題。

和當年的戈爾巴喬夫一樣，拜登也希望本國軍隊離開阿富汗。2010年，他還是副總統時就承諾過撤軍。當時的拜登，對美國在阿富汗的使命就持懷疑態度。在奧巴馬政府的高級官員中，只有拜登反對2009年的“增兵”。

當拜登宣布要從阿富汗撤軍時，人們有理由懷疑他能否真正實現徹底撤離，因為美國甚至都不愿意從敘利亞徹底撤出，更何況是堅持了20年的阿富汗。

如今拜登政府的決定，應該說是以美國的戰略利益為指導：在損失了20年時間、2400多名士兵、5000多名美國承包商，超過2萬人因戰事傷殘，大量家庭在戰爭中支離破碎，以及2萬多億美元被耗費的高昂代價之后，美國必須止損。他說：“我現在是第四位主持駐阿美軍的美國總統。兩個共和黨人，兩個民主黨人。我不會把這個責任交給第五個人。”

拜登政府認為有必要重塑其優先事項：與美國在印太地區利益所受的威脅相比，阿富汗、中東和極端伊斯蘭主義的威脅都是次要的。拜登已經壓倒了五角大樓的擔憂，他急于為下一場與中國的競爭提前準備，他認為這比在阿富汗的長期戰爭重要得多。

撤軍面臨的重重困難

阿富汗戰爭沒有軍事解決方案已成為老生常談，它還是對世界上最強大的超級大國的羞辱。無論借口多么合理，草率地離開就意味著美國承認了失敗的結果，這對美國的國際信譽是個嚴重打擊。

當初小布什政府提出的消滅“基地”組織，擊斃或抓獲本·拉丹，懲罰塔利班政府等任務，早已完成。美軍本可以更早地撤離阿富汗，但美國調整了方向，開始了一項理想主義的阿富汗國家建設計劃，以實驗杰斐遜式的民主。可惜，從卡爾扎伊執政初期到現在的加尼總統，阿富汗政府一直被腐敗和無能困擾。它們既沒有制定出打敗或與塔利班接觸的真正解決方案，在國家建設上也沒有取得多少進步。

盡管美國和塔利班近來達成的協議規定，塔利班將不允許“基地”組織利用阿富汗的土地威脅美國及其盟友的安全，但考慮到幾十年來塔利班與“基地”成員之間的異族通婚以及共同的意識形態和軍事目標，指望一個圣戰組織遏制另一個是不現實的。況且，塔利班并沒有完全控制“基地”組織的小圈子。

美國剩下的籌碼，是國際安全和經濟援助的手段。但塔利班并不會因為這些援助，就改變他們控制未來阿富汗政府的企圖。正如中央情報局前駐巴基斯坦站長、現為國家利益中心研究員的比爾登所說，拜登在阿富汗幾乎沒有什么好的選擇。無論美國在阿富汗再呆多久，或者華盛頓再投入多少資金，阿富汗的局勢都不會改善。拜登延續了特朗普從阿富汗撤軍的決定，實際上是讓阿富汗自生自滅。

對此，美國情報界的共識是，一場血腥的內戰可能隨之而來。缺少美國空軍的情報、監視、偵察和后勤支持等關鍵力量，阿富汗安全部隊很可能會望風披靡。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馬克·米利將軍稱：“從最壞的情況來看，（阿富汗）政府可能會崩潰，軍隊可能會崩潰。”

從戰略上考慮，美國外交政策建制派中的許多人，不希望看到美軍在短期內離開，甚至根本不希望看到美國離開。他們認為，在戰爭能夠“負責任地結束”，且“可持續的和平協議”或“以條件為基礎的方法”能夠保障人權和民主化之前，美國繼續在阿富汗駐軍非常重要。甚至有人建議，美國應該像對德國或韓國那樣，對阿富汗保持無限期的軍事承諾。

所以，當拜登宣布要從阿富汗撤軍時，人們有理由懷疑他能否真正實現徹底撤離，因為美國甚至都不愿意從敘利亞徹底撤出，更何況是堅持了20年的阿富汗。關鍵是，一旦從阿富汗撤出，再想回來那可就難了。但是，就像之前的特朗普總統一樣，拜登總統沒有留意以往的警告或當前的風險，他似乎更關心結束美國最長的戰爭所能獲得的政治資本。

五角大樓和美國情報機構的領導人，對拜登的撤軍計劃感到擔憂，甚至拜登政府的美國國防部長勞埃德·奧斯汀也反對完全撤軍。美國的鷹派人物也以中亞地緣政治為借口，反對撤軍。4月剛剛秘訪喀布爾的中央情報局局長威廉·伯恩斯警告稱：美國撤軍將給情報收集和根據情報采取行動的能力帶來挑戰，存在引發阿富汗恐怖主義死灰復燃的“重大風險”，所造成的安全真空可能會給“基地”組織和“伊斯蘭國”呼羅珊分支等，提供更多機會。

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前主席、阿富汗問題研究小組聯合主席鄧福德在今年2月3日的報告發布會上說：“美軍的撤離將為恐怖分子提供重組的機會。根據我們的判斷，他們將在18到36個月內進行重組。”

拜登政府暗度陳倉

其實，拜登政府并沒有完全放棄阿富汗的計劃，也不是真正要結束阿富汗戰爭，他是要將戰爭私有化：特種部隊、五角大樓承包商、情報人員將留下來。正如《紐約時報》所報道的那樣，美國軍隊正式撤離后，“由秘密特種作戰部隊、五角大樓承包商和秘密情報人員組成的神秘組合”將繼續留在阿富汗。拜登政府撤出最后一批士兵，同時留下美國特種部隊、雇傭兵和情報人員，將戰爭私有化并縮小規模，而不是結束戰爭。

目前，五角大樓為每名在阿富汗服役的軍人雇用了超過7名承包商；而10年前，每名軍人只配備1名承包商。這反映了美國政府正在實施為私人雇傭軍公司的利益而“外包戰爭”的策略，這種手段可以使阿富汗戰爭遠離公眾視線、避免異議。因此，“拜登聲稱他將結束這場永遠的戰爭”可能是一種誤導。

拜登政府并沒有完全放棄阿富汗的計劃，也不是真正要結束阿富汗戰爭，他是要將戰爭私有化：特種部隊、五角大樓承包商、情報人員將留下來。

自阿富汗戰爭開始以來，承包商付出的代價遠比現役軍人要高。在今年4月中旬發布的《戰爭代價》報告中，沃森研究所統計了美國這場最長戰爭的驚人開支。其中最大的一筆支出，是國防部的海外應急行動支出，金額為9330億美元，占戰爭總成本的41%。戰爭造成2442名美國士兵、6名國防部平民、3936名美國承包商和1144名盟軍士兵喪生。正如評論說的那樣，死的是美國平民，賠的是美國財政，賺的卻是軍工集團以及層層疊疊的承包商。

隨著駐阿富汗士兵數量的減少，軍事承包商的數量開始大大超過士兵。阿富汗首席監察長約翰·索普科在2020年年終報告中指出，外國在阿富汗的有效人員不是軍事人員，而是8600名美國國防承包商、9639名當地承包商和7856名來自其他國家的承包商。其中近一半的承包商，從事基地支持、后勤或維護工作，管理供應鏈，進行軍事和警察培訓，并操作引進該國的先進設備；他們還為阿富汗巴格拉姆空軍基地提供安保，覆蓋無人機系統、情報、偵察等。

截至去年12月，阿富汗國民軍完成了自身維護任務的不到20%，遠低于80%的目標。阿富汗國家警察甚至更落后，只完成了12%的維護任務，遠低于35%這個更為溫和的目標。沒有那些國防承包商，阿富汗國民軍根本運轉不起來，更談不上抵抗塔利班的軍事進攻。所以，盡管撤軍的最后期限越來越近，五角大樓還在就阿富汗境內的維和任務，與承包商簽訂更多的合同。

盡管留了后手，拜登宣布全面撤軍，還是可能扼殺了磕磕碰碰的阿富汗內部和平進程。塔利班最近的表現表明，它沒有多少興趣去建立更多的合法性和可信度。在拜登宣布撤軍后，美國國務卿布林肯飛抵阿富汗，表達對阿富汗政府的支持。在公開場合，加尼表示尊重美國的決定，擺出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但私下里他卻非常憤怒。他知道他當權的日子不多了，喀布爾再次陷落或許不可避免。

就像喀布爾女生近日遭襲所預示的，戰略被動的承包商可能難堪大用，阿富汗或將再次淪為恐怖淵藪。實際上，當美軍1983年離開貝魯特、1993年后離開摩加迪沙、2011年離開伊拉克時，地區恐怖主義不是更少，而是更多了。“9·11”20周年紀念日之前美軍離開阿富汗，會不會開啟又一輪的大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