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驚奇的驚奇

鄧耿

熟雞蛋到底能不能變成生雞蛋？據說鄭州市春霖職業培訓學校的郭老師可以把煮熟的雞蛋變成生雞蛋，還能接著孵出小雞，孵出的小雞還能接著下蛋，相關論文已經發表，其原理則是神秘兮兮的“超心理意識能量方法”。消息傳出，讓人驚掉了下巴。

一般而言，這種“特異功能”新聞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蹦出來一次。我們不斷發現一些令人驚奇的事實，被人們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實現”，例如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火紅的IP“耳朵聽字”“水變油”，本世紀以來熱門的詞匯“量子科技”“納米材料”，以及更受西方人青睞的“心靈感應”和“超自然力量”。科學哲學家和反對“偽科學”的斗士們一向對于“特異功能”嗤之以鼻，并且最常援引的是波普爾的“可證偽性”理論來對上述現象進行反駁。但是這套話術正在被他們的對手所學習，以至于諸多包含著“特異功能”的文獻已經打入到了科學共同體的內部，“可證偽性”本身都面臨著被污名化的危機。說實話，對于“特異功能”本身，我們沒有什么發言權，因為我們并不真的具有“特異功能”，因此對那些真的具有“特異功能”的人而言，和我們對話簡直是癡人說夢。作為不具有“特異功能”的蕓蕓眾生，我們所能做的，只是思考為什么特異功能能夠在社會上如此風靡。

其實，“特異功能”之所以“特異”，或者說之所以讓大眾感覺到如此“特異”，并不在于它們的功能本身，而在于它們聲稱的效果。他們延續著來自神仙家、煉丹術士和薩滿巫師的傳統，為我們人類的各種美好幻想提供了一個現實的出口。他們所許諾能夠實現之時，往往都是令人非常驚奇的結果，完全與我們當前的經驗相背離：熟雞蛋怎么能變成生雞蛋呢？水怎么能變成油呢？耳朵怎么能聽見字呢？諸如此類。至于它們如何能夠實現這一點，說實話，大眾既不會聽懂，也沒辦法聽懂。“特異功能”的制造者和傳播者無疑是深諳傳播學真諦的，懂得制造驚奇才是吸引關注和獲得傳播的主要途徑。并且在有意無意之間，我們的科學傳播話語也在塑造著某種意義上的驚奇。無論是對于科學精神中“好奇心”的推崇，還是對于那些讓人驚奇的科學事實的傳播，都似乎給人這樣一種印象：在讓人驚奇這方面，科學與巫術并沒有本質的區別。

然而并非如此。當我們深究科學發現給人帶來的驚奇，就會發現它并不是簡單基于我們日常經驗的背離，而是在一個更高的視角上對于當前事實的重新闡釋。當伽利略用望遠鏡看到木星旁邊還有四顆小衛星的時候，在他心中激起對自然奇觀的禮贊，可能與戴維電解熔融的氫氧化鈉得到金屬鈉時喜極而舞的心態相似：這是一種從洞穴隱喻中的束縛狀態解脫出來的欣喜。而“特異功能”恰恰根本沒有走出我們對經驗世界的觀察，它只能用一種現象代替另一種現象，因此他們提出的問題永遠只能停在熟雞蛋和生雞蛋之間的轉化上，而根本無法了解其本質，遑論問出或解決真正的問題。所以讓人驚奇與否，并不是原始創新的開端，只有造成這種驚奇的問題本身也是讓人驚奇的，才真的有可能是科學精神的萌芽。以此觀察“特異功能”，絕大部分就會不攻自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