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小米

上期回顧:
果然沒有周末。
第二天一早,段青青就給莊毅打來電話。如果不是有早起鍛煉身體的習慣,莊毅怕是會被這通電話吵到。
電話里,段秘書小心翼翼卻又恰如其分地將董事會那幫老頭暴跳如雷的信息遞給了他。
意料之中。
他放下電話,用毛巾擦了擦被汗水黏濕的頭發,沖了個涼水澡,穿戴整齊就去了公司總部,丁、史兩位副總和司機在公寓樓下候他多時。
他素來是個極簡主義者,和父親極度講究不同;他凡事喜歡親為,獨來獨往,更不必說去公司這種小事……不過今天這陣勢,看來那幫老家伙把段青青嚇到了。
他可不希望別人把自己的愛將小秘書給嚇跑了,要知道段青青簡直是他夢寐以求、量身打造的小秘書啊,懂事,省事。
再說多大點兒事兒。
一回生二回熟,不多久那幫老夫子就習慣吳衍的放飛自我了。
莊毅不免幸災樂禍,臉卻冷冰冰的。
莊毅到了公司,丁孝賢和史笑跟在他身后,一臉疾色;員工們見了紛紛避開,問好也隔了二里地。
對于他們來說,莊毅就是移動的冰塊,不!是穿西裝的移動冰塊!所以縱使總裁美色甲天下可消夏,大家也不想凍死。
莊毅剛出電梯,段青青就快步迎了上來,剛要開口,莊毅擺擺手——這一切他比段青青知道得還早、還完整。
莊毅走向會議室,準備好好聽聽董事會老頭子們對吳副總墮落了的痛心疾首。
他準備到了會議室,就落座舒展一下姿態——來啊,哭吧!然后安撫一下他們,我就說了,敗家的不止一個我。
莊毅心下正敞亮著,喜不自勝,卻依舊冷著臉,一臉嚴肅。
吳衍迎面走了過來,竟一臉端莊,仿佛昨夜那個又哭又笑、又爬又跳、要死要活,最終被關進后備廂的狼狽之人不是他。
這和莊毅構想中的吳衍根本對不上號!
今天的吳衍在莊毅心里的預設應該是灰頭土臉,十分狼狽,萬分沮喪,在董事會那群老夫子面前像個犯錯的小學生,等自己橫空出世,力排眾議的拯救,一如之前無數次他拯救莊毅一樣……
說起來莊毅就生氣,他真不喜歡吳衍這小子每次拯救他后一臉復雜玩味的表情,他覺得翻譯過來無非就是“你這敗家子兒”。
今天的劇本應該是自己化身正人君子大哥哥救吳衍才對,怎么吳衍還跟個沒事兒人似的,還穿戴這么整齊……
莊毅挑挑眉,心里笑他,裝!
會議室門前,兩人走近后,他笑,附耳:“吳副總,居然完好無缺?怎么,董事會老頭子們還沒撕了你?我知道了!還沒來得及。”
吳衍一臉“我不懂你說什么”的表情。
莊毅一面給他整理整理西裝,一面看了看會議室,一臉的意味深長。風水輪流轉,今天他倆的角色總算掉個兒了。
吳衍居然觍著臉像看傻瓜一樣看著他,就好像是在說,傻瓜總裁,你昨晚喝多了吧。
莊毅看著他,越發覺自己這童年小伙伴的反差萌讓他愛不釋手,他附耳,笑笑:“我就喜歡你這么一本正經的樣子,特不正經!”
吳衍一本正經地說:“莊總,我有事匯報。”
莊毅看著他。
好吧,你裝!我奉陪。
莊毅說:“你說吧。”
吳衍看看他身后的丁孝賢和史笑,這兩位是公司副總,兼著董事長助理,一直是莊毅戰線的人。他們倆一看此情形,立刻找借口離開了。
莊毅轉過臉來。
吳衍說:“順子昨晚被抓了。”
莊毅一愣,半晌,說:“開什么玩笑!”
吳衍說:“是真的。今天一早我那所里的小學同學給我打了電話。”
莊毅說:“那你把他撈出來啊!”
吳衍說:“能撈出來就不必跟你說了。”
莊毅不解。
吳衍說:“他……”說到這里,吳衍壓低了聲音,在莊毅的耳邊,輕輕幾句。
莊毅直接呆了。
吳衍嘆氣,說:“這件事往小里說是斗毆,往大里說那可是……畢竟,莊總你是多大一條魚啊,誰不想借題發揮吃你的肉?”
莊毅臉色一凜,說:“怎么會發生這種事兒!”
吳衍看了看手里的文件,說:“我小學同學說,為了一個女的,叫許暖。”
說完,他盯著莊毅。
莊毅心里直接炸了,卻面上平靜,說:“你接著說。”
吳衍如是描述了一番。
大概就是昨夜這個許暖暈倒在路邊,恰好有車送史先生回住所,史先生看到了,就打算幫助她。史先生正要將她抱上車,送醫院,就被順子打了。
莊毅皺眉:“史先生?”
吳衍點點頭,說:“史清史先生。目前知道的,史清是他的中國名字。是這讀音。詳細資料北京那邊還沒傳過來。”
莊毅心下一千萬只野馬狂奔——早知道自己昨晚就把她撿走好了。
他看著吳衍,說:“你怎么就確定這個史什么來著?哦,史清!是打算幫助她?萬一那個史什么沒安好心,順子這算是見義勇為了,對不對?”
吳衍就看著他。
莊毅說:“我跟你說,吳衍,你別不信,某些人衣冠楚楚,干點兒壞事跟玩兒似的。”
吳衍看著他,說:“都跟你似的?”
莊毅臉綠了。
他說:“吳衍,你幫誰呢?”
吳衍說:“好,好,這話留著你跟警察說,要他們再給順子頒發個錦旗、獎狀,表彰他這個見義勇為的好青年,一定感動中國。”
莊毅不說話。
半晌,他抬頭,問:“你那小學同學叫什么?”
吳衍說:“問這干嗎?”
莊毅其實就也想問個稱呼,他說:“讓你小學同學……阿里巴巴幫忙盯著,另外,查查那個史清。”
吳衍說:“還要你囑咐。還有,人家叫阿爾法!”
莊毅接受他的糾正,說:“好!阿里巴巴!得把順子弄出來!”
吳衍無語,卻也懶得糾正了,說:“那是!順子知道多少秘密!”
莊毅不理他,暗里卻心急火燎。
這事他不方便親自出面,卻又擔心順子在里面夜長夢多。
他看了一眼前方會議室,對吳衍說:“順子的事你來處理。”
雖然一直以來,他的爛攤子都是吳衍來收拾,但還是忍不住嘴上賣乖,說:“作為回報,你那三千萬爛攤子的雷,我給你填。”
吳衍一臉嫌棄:“這算哪門子回報!你的破事哪次不是我處理。就跟你不回報,我就可以不處理似的。”
莊毅一臉無辜:“嫌我賣乖?那你打我啊!”
這時,吳伯光和董事會的眾人從會議室里走了出來,還居然喜氣洋洋地互道“恭喜”。
一團和氣。
卻原來,吳伯光這慈父替吳衍來填上了那個三千萬的坑;也有由頭——就是吳公子要大婚了,喜不自禁,給總部這三千位員工派紅包了。
董事會的老頭子們紛紛恭喜吳衍,于是莊毅這個原本被這群老頭子心急火燎地喊過來主持公道的總裁,此刻竟成了空氣。
莊毅僵在原地半天,跟兵馬俑似的。
吳衍說,看樣子不必某些人回報了。
莊毅這才從那群老頭子的背影里回過神來,看著吳衍,問:“你要結婚了?”
莊毅覺得今天甚是流年不利。
明明是來看吳衍笑話的,嘲笑一下他也有今日,順道做次英明偉大的救世主,不想人家根本就沒事;倒是自己,好好的圣誕節,搭進一個順子去。
最可氣的是,剛剛他們和吳伯光一起出來,似乎聽到過有某個伯還是某個叔說:“老吳啊,讓小吳離老莊家那公子哥兒遠點兒,別學壞嘍。”
他們以為他聽不見!
不過,吳衍要結婚了,著實讓他驚訝到了,和那個似曾相識的“玫瑰里”嗎?是的,那個女人似曾相識,但莊毅一時想不起。
吳伯光看到莊毅,特意走到他跟前,語重心長:“比起吳衍成家,我更想看到你的終身大事有著落,也算對你父親有個交代。”
莊毅含糊其詞:“呵呵呵。”
吳伯光笑得越慈祥,他越發冷。但此刻他沒心思去想他那慈祥的吳伯伯要干什么。他現在擔心的是順子。
他知道順子的事情,吳衍會盡力,但他還是不免擔心,因為這件事情,就像吳衍所說,說小可以非常小,說大可以非常大。
他盤算著該用何種方式將這件事化小、化了。
隨后,他和兩位副總溝通了下徑山項目的最新進展后,從段秘書那里要了今天的日程表,看了一下,沒什么非自己不可的安排,就匆匆離開了公司。
從公司里出來,他喊了常寬。
常寬一直跟著順子做事,人軸,還總是慢半拍,但頗具“壯志”——夢想就是代替順子,自己做老大。
常寬極少能見到莊毅,不免有些小激動,卻也立刻知道應該是發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莊毅要常寬去派出所見一下順子,了解一下昨夜的情形。
常寬頭點得跟小雞吃米似的,說:“好、好、好!”
他跑出去了一半又折返回來,問:“順子哥被抓啦?!”
莊毅努力讓自己平靜,點點頭。
常寬很開心,拍著大腿說:“妙啊!”
莊毅看著常寬跑遠,他不知道為什么順子會搞這么一個人做得力干將。他曾經不動聲色地問過順子。順子只是說:“常寬家窮,窮得家里老鼠都抹眼淚。”
莊毅等在車里,常寬很快返了回來,卻一臉焦灼,不復剛剛的幸災樂禍,他說,派出所里說,沒這人。
莊毅不免也一驚。
常寬不免著急,說:“老板,您不方便,要不喊小馬哥過來吧!”
本來常寬只以為順子哥作天作地把自己作進去了,不免就興個災,樂個禍,沒想到這么棘手。
莊毅想起吳衍說的,這事他不該出面,不免沉吟了一下,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起,竟是吳衍。
莊毅接起。
電話里,吳衍嚴肅地說:“你去派出所了?!”
莊毅想含糊過去。
吳衍說:“你怎么就不明白,你想他出來,必然有人想讓他進去!你想化小的事必然有人想讓它變大!你……”
莊毅不說話,道理他比誰都懂。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老了?心變得柔軟慈悲起來?他摸摸自己的臉,還挺嫩……
吳衍也沒繼續苛責,他知道莊毅每天以不通人情自居,卻并不真的如此,莊毅行事貌似狠辣果決,心下卻隱著慈悲。
他就是一個充滿矛盾感的人。
他跟順子說:“我這人不講感情,你也別跟我講你們那套江湖兄弟情。咱們是兩清的,誰也不欠誰。”
可實際呢?
實際上順子出了事,他如此聰明的人,知道自己該遠觀自保的人,還是掉頭就跑到派出所門口了。
這種人啊,就是裝大尾巴狼……狗。
根本“狼”不起來。
吳衍嘆了口氣,告訴莊毅:“阿爾法剛剛偷偷給他打電話了。常寬之所以沒能見上順子,是因為上面對順子到底算是行政拘留還是刑事拘留,意見有分歧。”
莊毅說:“不過是打了一拳,還刑事拘留了?”
吳衍說:“不排除有人已經施壓了。”
莊毅直接不想說話了。
吳衍遲疑了一下,似是觸及了自己的痛處,卻還是說:“對了,雖然詳細資料還沒傳過來,但是有人給了我這么幾個消息。”
莊毅說:“你說。”
吳衍說:“這個史清的母親是華裔,所以他非常喜歡古老而神秘的東方文化。許暖去采訪過他。然后他就一直因為未盡事宜留在這里,沒回北京。聽說,他想請個私人教師學習中文,要求會德語或荷蘭語,曾托人問過許暖。”
這一切都是昨夜“玫瑰里”那個她告訴他的——
昨夜,他在雪里,等她從報社加班歸來,就為了告訴她那句話——我要結婚了。
那一瞬間,她定在了那里,宛如雕塑。
他涕淚橫流,像個小孩。
一切如夢。
醉酒,孤寂,頹敗——直到清晨阿爾法懷著激動的八卦之心來了一通電話,將他從此場頹廢殘夢里驚醒。
他是吳衍啊,吳家獨子,少時留學美國,如今學成歸來,他此生,有他的責任,他肩膀,有他的擔當;他的世界怎么可以只有愛情?!
他迅速清醒。
他不得不清醒。
他強撐精神,為莊毅的事情聯絡周旋,她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的奔忙;他回到對門自己屋子,從衣柜里拿出衣衫穿戴整齊,從門口出來那一刻,她等在門前,走上前,給他整理了領帶衣衫。
相識二十年,這是她第一次的溫柔,也是最后一次溫柔。
她拿過他手里的資料,看著史清、許暖……這一系列的筆記,淡淡地,把這些個不大不小的線索告訴了吳衍。
他看著她。
昨日少年,今日老。
人間辛苦千百事,最難的就是,我愛你,而不能。
他和她告別,他說再見。抑著喉頭的抖。
她笑笑,說再見。不肯給淚眼。
但他們卻都知道,不會再見。
昨晚,那句將他們封凍成冰的話,就是他說,我要結婚了。
他說:“吳楠,我要結婚了。”
十里長街,十里雪。
傷心處,玫瑰里。
只是再多的傷心,也只是笑笑說再見。成年人的愛情,大約就該如此,就該你說來,我舍命奉陪!你喊停,我就放你走!不糾纏,不追問,不追責。
哭啊,鬧啊,死啊,活啊,問為什么不愛我了,那是初中生的事。
更何況,他和她之間,從未開始,何來結束?
她沒有告訴吳衍,吳衍也沒問,她為什么會知道這些——因為史清所托的人,就是她。
多年前,她曾采訪過史清;之后,在印度垂死之家做義工時竟再次遇到他。人與人之間,不分種族,緣分就是如此奇妙,他們成了舊識;至于許暖是否成了史清的私人中文教師,她并不清楚,她不想攪入任何多余的關系,所以只是留下了史清的聯系方式給許暖,就算事情完滿。
這就是吳楠,冷靜得像個機器人的吳楠,愛人離開可以不流淚的吳楠。
私人教師!莊毅突然覺得好生氣。
“也可能史先生只是愛學習。”電話那端的吳衍一臉正經,但在莊毅看來這是一臉的“你看我多單純、多無心機,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吳衍說:“難道你不覺得?”
莊毅不理他。
他問吳衍:“許小姐現在在哪兒?”
他以一種“我和她非常不熟,甚至我都不知道她是誰”的語氣。
照以往,吳衍肯定會說:“既然這么不熟你還問什么。”但今天吳衍情緒低落至極,只說:“昨晚被送去了和睦家。”
掛電話前,吳衍說:“現在我手上,有人友情提供了史清的幾張照片。已經發你手機上了,你可以看看。”
莊毅點點頭。
掛斷電話,他看了一眼手機。
那是一張年輕英俊的混血兒的臉,是史清。鼻梁過挺,眼眸過深,衣著過講究,腿過長,他不甚喜歡!
不過,師生這層關系嘛……莊毅冷笑,心下亦有了主意。
常寬上車,問莊毅:“老板,下面去哪兒?”
莊毅說:“和睦家。”
病房里,劉護士正在給許暖測血糖。
許暖覺得已睡了一覺本就沒事了,更何況輸了液,但醫生護士還是盡心盡力,連她要離開,她們都很為難地說:“史先生一會兒就到。”
顯然史清囑咐過,一定要他來了,許小姐才能離開。
許暖堅持離開,因為她昨夜未能去探視許蝶,十分掛心;而且低血糖住院這種事……她覺得史清過于緊張了。
她詢問繳費,劉護士抬頭,說:“史先生交過了。”
許暖就為難了,她想了想,說:“我把錢留下,你們幫我轉給他吧。”
劉護士給她扎手指,笑:“反正史先生一會兒就到。錢的事,就別假手于人了,你們自己來多好。”
許暖無奈,只能等他。她要劉護士一會兒幫忙把她的繳費單拿過來,她需要知道該還他多少錢。
劉護士說:“行。”
許暖看著窗外,突然有一種心虛的慶幸,幸虧是周末,否則的話,發生這種狼狽的事情,今天豈不是要遲到。扣工資,茍主任,六個字里的任意三個,真的是讓人從頭疼到腳再疼回頭發絲兒。
都說漂亮的人,工作、生活一路綠燈。但許暖沒有這份幸運,茍主任不甚喜歡她。憑他多年經驗,人事閱歷,這個新來的,精致得跟個手辦似的,必然不踏實,不勤懇,也必然不會久待在記者這個行業里。
茍主任對她,雖不用心栽培,但也物盡其用。諸如一些不痛不癢的采訪報道,采訪什么企業單身王老五的成功法則啦、經貿會議采訪外賓需要有人裝門臉啦,就派許暖去。他懂得一張漂亮的臉,在這階層的人面前意味著什么。
許暖不愿他看輕自己,所以兢兢業業,盡心竭力。茍主任也驚異過她的采訪稿,卻瞬間了然,這么漂亮的“手辦娃娃”,撒個嬌,自有人替她鞍前馬后,何況寫寫稿。
當初去招待會采訪,也是茍主任派給她的任務。
這種活動,在茍主任看來,實際卻無大事關乎民生,既然錦上添花,就給這盛典添置個“手辦娃娃”好了。
主辦方將相關資料發給大家,回顧雙方在港口、經貿等領域的長期合作,卓有成效,同時展望未來,以期更緊密的合作。
會議完結,例行的采訪都無多少新意,能否深入采訪到大神,那就是憑各自人脈本事了。
許暖明白,茍主任讓自己來,無非是拍拍照,吃吃蛋糕、水果,走個過場;恰逢一個同行記者,采訪商務領事Able Dennis,因領事只會德語和弗萊芒語,英語行不通,而現場翻譯又正在別處忙著。
許暖猶疑了一下,上前幫忙,做了德語翻譯。
當時費爾南德就在一旁,靜靜地看了她許久,宛如看一幅畫。原本不接受采訪的他,主動讓人找許暖,接受了采訪。
這個費爾南德,就是史清。
史清是他的中文名字。
為了多一份收入,許暖同意做這位國際友人的私人教師,教他中文。這也得益于過去她自學的德語和法語。苦行僧般的大學生活,被好友林欣調侃過無數次的書本不離手,最終還是在此刻開出一朵小花。
吳楠說,男人會負你,朋友會負你,但是勤奮和努力不會,學到的本領不會。你付出過,它總會在生命的某個路口開出一朵小花,靜候你路過。
只是……許暖感覺史清的中國話說得挺溜,很疑惑。史清很紳士地解釋,自己只是口語好,認字不行。好吧,許暖也就多教他識字,畢竟他給錢,他說了算。
不過小半月,上過三五堂課,她就這么昏到在人家面前,也不知道當時是個什么鬼樣子。人生啊,真是太尷尬了。許暖覺得自己是不是該考慮一下辭掉這份私教工作,卻又舍不得。
生活就是這么現實,多一分錢,就讓她多一些安全感。
更何況許蝶生病用錢的地方也多……
“許小姐,一切正常了。”檢測后,劉護士笑瞇瞇地對她說。
劉護士的話音未落,病房門就被推開了,來的人腿長至少兩米八,所以風一樣走了進來,風衣禮帽,衣冠楚楚,他微笑:“一切正常就出院吧。”
劉護士一愣,許暖也一愣,當她看清眼前這個人這張臉的時候,臉色不禁一白,瞬間,又一紅。她的大腦像陷入了空白中,一時竟說不出話。
半晌,她說:“你走!”
莊毅脫帽,走上來,彬彬有禮,斯文有度。
劉護士剛要開口,常寬立刻覺得自己被順子的智慧附體了,連忙上前,將劉護士拉至門口,說:“我哥過來哄我嫂子呢。你也看到了,小夫妻鬧別扭了,我們就別在這里當燈泡了。”
說完,未等劉護士反應過來,他就推著劉護士一起出門了,還隨手關上了門。他覺得自己不愧是順子之外的當家二哥。
莊毅看著關起的門,然后,轉回頭,看著許暖,一步步,走了過去。
許暖臉色蒼白,是有多久未見他了……復雜難言的情緒一同涌到喉頭,逼得她不知出路也不知退路,她說:“你想干什么?”
莊毅像沒聽到似的,輕輕地碰了碰她的頭發,說:“你瘦了”
他溫柔得如同一個故人。
襯得她倒成了一個想多了的小人。
錯解了他。許暖臉更紅了,心卻如同漂浮在海面的浮木一樣,恍惚在他的手指尖,悲憫,溫柔,綿密……
有人曾說過,這世界真話本就不多,一位女子的臉紅,勝過一大段對白。
那一刻,他的眼眸是閃爍著光的,如同整條銀河落在其中。
步子是不受控的。
話語是不受控的。
抬手是不受控的。
甚至連這份溫柔是不受控的。
一切,都不在他的預設。
這世界,最慘烈的戰役,莫過于對一顆愛你的心,負隅頑抗。
開場白在車上練習過千百遍,寒暄式諸如“好久不見”。
嘲諷式諸如,認識了史清?真不枉我多年栽培。
直白式諸如,順子的事你得幫忙!不枉你我相識一場!
可此時她就在眼前,任何的話到嘴邊,莊毅都覺得自己的嗓子就像被堵住了一樣——
這是一種如此陌生卻如此強大的感情,令他害怕卻又拒絕不了,如山呼海嘯,如地動山搖,又如和煦的風,溫暖的光。
他看著她,良久,嘆了口氣,說:“為什么不隨身帶包糖。”
是啊,明明知道自己有血糖低的毛病。
這溫柔的埋怨。
一切如在夢里。
最終,先醒來的是許暖。
她經歷過太多這種溫柔過后的嘲弄、折辱,這些年里,莊毅那一張張充滿著嘲諷、傲慢的俊顏,逐一出現在她眼前時,她如墜深淵,瞬間清醒。
她后退,試圖保持安全距離,她說:“你走開!你殺了小叔!”
像是被從一場綺夢里震醒,夢里,他們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對紅塵男女,煙火人生,曾情愫暗生,如今久別重逢……
莊毅看著她。
她用她的堅硬和抵御,像刺猬一樣,告訴他——你不是故人。你是敵人。
好了。
夢醒了。
莊毅看著她,眼里閃爍的光一點點變得堅硬起來,最終成冰,他收回拂過她青絲的手,畫出的弧線猶如劇終。
他的臉上陡然浮起一種滿不在乎的表情,就如同一張假面,嚴絲合縫地貼在他的臉上,一如曾經,滿是嘲弄和傲慢,他說:“所以昨天你在法庭上指證我?!”他低頭,嗤笑了一下,接著說,“如此一來,我們也算兩清了。”
如此輕描淡寫,許暖被他氣蒙了,竟說不出話。
果然,這才是真實的莊毅,這些年里如噩夢一般的莊毅。
他低頭,懶懶地翻看著她的病歷,說:“青梅竹馬就是不一樣!沒事鬧鬧矛盾,大雪天真有情調。”
許暖不想說話。
莊毅將她的病歷放到一旁,抬眼,看著她,說:“好了,孟古的事我們談完了,孟謹誠的事我們也談完了。現在我想和你談談順子。”
許暖再一次被他輕描淡寫的語氣和他的渾蛋邏輯氣到,說:“我不想和你談任何事!你走!”
說著,她不覺后退,后面卻已是床,她不禁跌坐在床上,沒了退路。
莊毅看了一下窗外,一輛黑色的轎車剛剛停下,他知道,史清來了。
他轉臉看了許暖一眼,說:“想我走,可以。只要你答應幫我!”
他說:“一會兒史清來,你告訴他,我們是男女朋友,順子是我弟弟,錯將他救你的好意當成了他對你欲行不軌,才對他動的手。”
莊毅想把這件事化成男女私事,也是想著史清既如此費心請了許暖做私人教師,必然也是對之極有好感,順子既是和她有關的人,他也必給些薄面,相關方面也就不會大肆追究。
許暖看著莊毅,順子的事情讓她始料未及,但是她不想同莊毅有任何關系,這個男人太可怕了,任何人、任何事都能精于算計并加以利用。
她冷笑,說:“我為什么要幫你?幫你的人!”
莊毅看著她,笑笑,說:“你當然可以選擇不幫我。”
說著,他把脫下大衣,隨意地丟到一旁。
許暖一驚,說:“你想干什么?”
莊毅說:“你不幫我,我只有自己幫自己。”
說著,他解開西裝扣子。
手指修長,如蠱似惑。
許暖幾乎蹦起來,飛快改口,說:“我幫!我幫你還不行嗎!”
莊毅眼中波光流淌,染了幾分桃花,一把拉住她,終于開口,緩緩地說:“你幫不幫都行。千萬別委屈自己!”
許暖快瘋了,說:“我!不委屈!”
他將襯衫扣子一粒一粒系上,西裝筆挺,站在那里,一臉禁欲,那般高冷,如云山,如高嶺,可望不可即。
他看了許暖一眼。
許暖將臉別到一旁。
這時,有人敲門。
許暖一怔,然后飛快地跑過去開口,來的人是史清。
(下期連載詳見《花火》4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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