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小說圖示結構解讀安徒生《紅鞋》與門羅《洗禮》

摘 要：安徒生的《紅鞋》和門羅的《洗禮》講述的都是少女的成長主題，她們的成長過程始終契合著成長小說的經典圖示結構：誘惑——流浪出走——迷茫困頓——頓悟。從對成人世界的憧憬羨慕、茫然害怕，到成長成熟，最終坦然踏入這一世界，成為其中一員，開始真正的生活。

關鍵詞：成長 圖示結構 《紅鞋》 安徒生 艾麗絲·門羅

《紅鞋》是安徒生童話里面的一個小短篇。無父無母的孤兒珈倫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成長著，在成長的過程中，那雙曾經穿在公主腳上的“紅鞋”成為珈倫的成長主題：受到紅鞋的誘惑；第一次嘗試穿上紅鞋；換了一雙紅鞋；隨紅鞋流浪出走；為了擺脫紅鞋，不惜砍掉自己的雙腳。最終，女孩成長為女人。

《洗禮》出自于艾麗絲·門羅短篇小說集《女孩和女人們的生活》。這篇小說依然延續著門羅小說慣用的主題與敘事風格。門羅擅長寫小地方的普通人，尤其是女性，她們的生活看似平常且波瀾不驚，但是在每個少女的成長過程中都隱含著不足為外人言說的痛苦與悲情。在門羅的作品中，女性的成長也始終契合著成長小說的圖示結構：誘惑——流浪出走——迷茫困頓——頓悟。在這一成長過程中，女孩往往要比同齡的男孩經歷更多的痛苦蛻變。而家庭或是社會對女性往往也更加嚴苛。

成長主題是文學史上一個亙古不變的主題，少年到成年的轉變過程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對于女性而言，從女孩到女人的成長過程始終是帶著一點憧憬，帶著一點羨慕，同時又有一點害怕，有一點茫然。在《紅鞋》中，對于珈倫而言，成年人的世界就像去宮殿門口看到的公主。公主穿著美麗的白衣服，雖然她既沒有拖著后裾，也沒有戴著金王冠，“但是她穿著一雙華麗的紅鞣皮鞋”。在年幼的珈倫看來，這雙紅皮鞋就意味著成人的世界，而對那個世界，珈倫充滿了向往，“世界上沒有什么東西能跟紅鞋比較！” 對于《洗禮》一文中的女主角“我”而言，成人的世界似乎有點陌生讓人害怕，“我最害怕梳洗整潔的女孩了。我甚至不敢走近她們，擔心我有味兒。我感覺我們之間有本質的差別，仿佛我們是由不同物質構成的”。“我”能夠感受到自己和她們，也就是那些成年女性的區別。我現在處于女孩和女人之間的一個狀態，既不想走出無憂無慮的童年時代，去承擔一個成年人該擔起的責任，又想去體驗成人世界的種種滋味，充滿了矛盾，又難以抉擇。“我想要男人愛我，同時當我看滿月的時候，我渴望想象著宇宙。我被困住了，進退兩難；似乎我要在沒有選擇的地方進行選擇。”這是成長的必經之路。

一、誘惑

誘惑可以說是成長的導火索，正是對誘惑的憧憬和渴望，女孩子們才踏上了成長之旅。伴隨著對紅鞋的憧憬與渴望，珈倫長大了，可以受堅信禮了。珈倫即將得到一雙新鞋子。“在這許多鞋子之中有一雙紅鞋，它跟公主所穿的那雙一模一樣。她們是多么美麗啊！”當然，這樣的行為是要瞞著家長來做的。收養珈倫的老太太不知道她為堅信禮買了一雙紅鞋子，要是知道的話，她絕不會讓珈倫穿著一雙紅鞋去受堅信禮。“但是珈倫卻去了。”珈倫穿著紅鞋子走進了教堂，她感覺所有人都在看她，看她的那雙腳。無論是教堂里面的畫像還是雕塑，無論是牧師還是信徒，大家都在盯著她的紅鞋。而珈倫自己，滿心滿眼也只有自己的一雙紅鞋，無論是牧師向她講神圣的洗禮、與上帝的誓約、基督徒的責任還是音樂響起、圣詩唱起時，“她心中只想著她的這雙鞋”。

在好友內奧米的鼓動下，“我”決定走出邁向成人世界的第一步。陪內奧米去同性戀舞會跟男生約會。“我”去了舞會，認識克里夫，一起跳舞，一起喝酒，自以為自己走出了成年的第一步。其實“我”和珈倫一樣，以為這樣就是進入成年。然而當“我”和內奧米走進了伯特和克里夫的房間之后，酒醉的“我”忽然清醒了。決定擺脫這種基于成熟的誘惑。脫掉“紅鞋”。“我邁步出去，絆了一下，幾乎翻過欄桿，然后回到原位，彎腰費力地脫下涼鞋，我責怪它們害得我絆倒。”我和誘惑的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感覺可能不太好。我在水龍頭下面試圖洗去威士忌的味道，騙母親說自己生病了。“一整天我都躺著，頭疼得想被重重擊打過，胃里翻江倒海，異常虛弱，有一種挫敗和放松感。我感覺被幼稚的東西救贖了。”我走進成人世界的第一步就受到了沉重的打擊，我還是決定脫下紅鞋，退回到我自己那個安全的世界。“我則置身于學校教授的各種遙遠且無用的、特別的知識里。”“我在學校得了A等成績。我從來不滿足。一旦拖回家一個A，就開始考慮下一個。它們似乎是有形的，鐵一樣沉重。我讓它們堆在身邊，像防護屏一樣，如果我失去一個，就會感到危險的缺口。”我回到了自己的學生生活中，因為熟悉所以感覺放松。就如同“我夢想著19世紀的生活：散步、學習、正直的品行、禮節、少女時代、平和寧靜”。但是后退肯定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失敗的挫折感總有一天還會讓“我”重新走出自己的少女時代，奔向成人的世界。無論是珈倫還是“我”一定會再一次穿上紅鞋的。

二、流浪出走

在踏上成長之旅之前，女孩們可能都會如同小鹿般機警地做出試探。輕輕伸出一只腳踩在路上，看看有沒有什么反應。再收回來，如是幾番。一旦有一點風吹草動，可能就會再次縮回到自己的庇護所中。在下一個周日教堂的圣餐活動前，“珈倫看了看那雙黑鞋，又看了看那雙紅鞋——再一次又看了看紅鞋，最后決定還是穿上那雙紅鞋”。幾經遲疑珈倫還是向誘惑低了頭。但是這次的紅鞋之旅給她帶來了巨大的驚嚇。走出教堂之后，“一雙腳就不停地跳起來。這雙鞋好像控制住了她的腿似的”。直到大家把她的紅鞋脫了下來，她的腿才算安靜下來。珈倫被嚇壞了。鞋子也被放在了家里的一個櫥柜里。但是平靜下來之后，“珈倫忍不住要去看看”，珈倫始終抵擋不了紅鞋的誘惑，她又穿上了紅鞋，開始跳起舞來。珈倫的人生開始失控，一切都不再按照原本的方向行進。她想向左，鞋子卻帶她向右，她想向上，鞋子卻拖她下跳。珈倫害怕，卻也脫不下來鞋子，只能跟著它四處流浪，再也回不去了。

“我”也再一次嘗試向前再走一步，這一次是跟“我”一樣的學霸學生杰里。我們兩個人試著約會，一起去咖啡館，一起參加校園舞會。在兩個人試圖把關系更進一步時，杰里的媽媽忽然回家，“我”躲到了地下室里，結束了這一荒唐的行為。因為“我”根本不愛杰里。“于是我們就把這件事放下了，經過這次慘敗，我們奇怪地比以前相處得更好了。現在我們對待彼此的身體既謹慎又熟悉，不再提出要求。不再有長久無望的擁抱，不再把舌頭放進對方嘴里。我們有別的事情要考慮。”——學習，不僅僅是為了拿獎學金和進入大學，更是為了捍衛自己的榮耀。那是女孩身后的庇護所。每次“我”在成長的路上遇到挫敗，總是可以躲回到這些A等成績構建的終極的保障中去。

“我”戀愛了，愛上了一個一無所有、一事無成的男孩。母親認為“我”一時失去理智，極力反對我這場無腦的戀愛。但是我已經意亂神迷，墜入愛河，不能自拔，我自認為“我將要愛他所有的一切，我永遠不會理解或得到解釋”。為此，我幾乎放棄了學業，因為“整個周末我都在想著他，不論我那時要思考什么，他都像一張馬戲團的羅網一樣鋪在下面。我被不斷地放開，卻又跌進去”。升學考試“我”考得非常不好，腦子里面只有加內特的臉，看著試題“它像夢中的句子一樣荒誕，躲閃，充滿惡意”。

三、迷茫困頓

珈倫和“我”原本是為了擺脫雖然舒適卻平淡無奇的生活，才開始掙脫家庭的束縛去體驗大千世界的千滋百味；然而，她們遇到的并不是只有鮮花、坦途、愛情、甜蜜，往往是荊棘密布、險象環生。珈倫跟隨著紅鞋越走越遠，越跳舞越迷茫。“在雨里跳，在太陽里也跳，在夜里跳，在白天也跳。” 紅鞋把珈倫帶進了墓地，“穿著你的紅鞋跳舞，一直跳到你發白和發冷，一直跳到你的身體干縮成為一架骸骨”。珈倫在流浪中吃盡了苦頭。“這雙鞋帶著她走過荊棘和野薔薇，這些東西把她刺得流血”，珈倫已經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這一切并不是她出走的初衷。最初掙扎努力的目的是為了出走，但是真正出走之后，反而失去了目標。沒有目標和方向的人生是迷茫且困頓的。

“我”以為“我”的未來會有大學，會去學習天文、希臘語、斯拉夫語和啟蒙哲學。但是“考試結果出來了。我通過了。我沒有獲得獎學金。沒有拿到任何一個一等分數”。“我”去不了任何一所大學了。而“我”的男朋友加內特如同珈倫的紅鞋一樣，試圖控制“我”的人生。加內特想讓“我”接受洗禮，加入浸禮會，想讓“我”嫁給他，生孩子，但是“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想要的。“我”在迷茫中掙扎著，“我在水下掙扎，就像你在夢里掙扎一樣，帶著一種不是很直接的絕望感，要向上努力穿過一層層的遲疑和不信。我以為他會淹死我。我真的以為那樣。我想我是在為我的生命而斗爭”。從前，“我”的人生簡單且單純，學習，拿A等分數，上大學。偶爾會擔心一下，自己不夠整潔的外表，不會料理家務，不是像護士一樣溫柔、粉嫩的女孩。但是當愛情來臨，為了愛情走出了自己的安全堡壘之后，“我”忽然不知道“什么是正常的生活？那就是乳品店辦公室女孩的生活：淋浴，亞麻布品，壺，鍋，銀器，復雜的女性秩序……忍受并謹慎地和男人戰斗，抓住他們，抓住——生活的這一面沒有另一面就不能存在，通過經歷和習慣兩種狀況，一個女孩把自己置于通向婚姻的路上。沒有別的方式。我做不到。不能。”在迷茫，尋求抉擇的過程中，“我”既沒有抓住愛情，走入婚姻；也沒有獲得獎學金，進入大學。原本“我”的面前有兩條路，而現在，卻可能變成無路可走了。無路可走的人生該如何繼續下去呢？

四、頓悟

面對成人世界的紛繁復雜，面對流浪中的酸甜苦辣，有的人在迷茫困惑中消沉，失去斗志，迷失自我。有的人則是痛定思痛，頓悟覺醒。珈倫和“我”都是后者。她們倆是性格果敢、意志堅定的女孩。下定決心后，都有壯士斷腕的勇氣和決心。珈倫毅然決然地砍掉自己的雙腳以擺脫紅鞋的控制與束縛。珈倫懇求劊子手“請不要砍掉我的頭吧，因為如果你這樣做，那么我就不能懺悔我的罪過了。但是請你把我這雙穿著紅鞋的腳砍掉吧”。醒悟之后的珈倫“她的心充滿了那么多的陽光、和平和快樂，弄得后來爆裂了。她的靈魂騎在太陽的光線上飛進天國”。頓悟之后，才會絕地逢生。沒有腳了不要緊，沒有路了也不要緊。珈倫可以飛起來，開辟一條全新的路。而“我”也決定坦然面對“我”未來的生活。“脫離了愛的生活，沒有了愛的色彩，世界回到了原來的樣子，恢復了它的自然和無情的重要性。這一開始是個打擊，然后變成了一種奇怪的安慰。我感覺到我原來的自我——我原來的狡猾的、諷刺的、孤單的自我——又開始呼吸、舒展、安定下來，盡管圍繞它的我的身體還是破碎的、迷惑的，處于愚蠢迷惘的痛苦中。”生活中不只有愛情和學業，只要全身心地投入生活，熱愛生活，就一定會找到全新的世界。

沒有愛和獎學金也可以應付未來。現在終于擺脫了幻想和自欺，擺脫了過去的錯誤和迷惘，嚴肅而簡單，拿著一個小衣箱，搭上公交車，像電影里離開家、女修道院和戀人的女孩子，我想我會開始真正的生活。

參考文獻：

[1] 安徒生.安徒生童話全集[M].葉君健譯.北京：中國城市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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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芮渝萍.美國成長小說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

基金項目： 本文系遼寧省教育廳2020年科學研究一般項目“艾麗絲·門羅作品中的‘安徒生童話模式研究”，項目編號：LGZY2020001

作 者： 穆志慧，英語語言文學碩士，遼寧工程職業學院教授，研究方向：外國文學、世界文學與比較文學。

編 輯： 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