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的翻譯美學思想在“五四”之前已發生顯著變化:在佛經翻譯中,強調“求真喻俗”的翻譯功能,主張調和文與質兩種審美再現手段;科技翻譯則由文、質對立到兩者結合,深化演變為對翻譯審美功能和主體審美認知的關注,經世致用等審美功能得以體現;社科與文學翻譯中,梁啟超首創文言與白話互相映襯的新文體、嚴復強調“信達爾雅”、林紓促進翻譯審美理念的傳播、王國維融合中、西美學精華,提出了“神韻”等翻譯審美態度和審美主張。“五四”之前的翻譯美學特征表現為:佛經翻譯促進了翻譯美學原始形態的萌芽與發展,科技翻譯加速了翻譯美學的成熟與完善,而社科與文學翻譯則通過融匯中西豐富了翻譯美學的體系內涵。這使得翻譯美學理論實現了由單一向多元、由局部向系統逐步演變和發展,具體包括再現策略、審美功能、審美語境觀、美學體系構建以及審美終極目標的演變。
關鍵詞:五四;翻譯;美學;嬗變;一帶一路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1)04-0158-03
一、引言
“五四”之前這段時間,是中國傳統譯論的蓬勃發展期。受傳統文化和思想影響,翻譯與美學的結合在中國是一種歷史常態,“五四”之前的美學命題更是為劉宓慶[1]等人為代表的當代翻譯美學(Aesthetics of Translation,AT)體系的構建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因此,深入研究“五四”之前傳統譯論中的美學思想及其嬗變特征,將對“一帶一路”倡議下我國翻譯理論和話語體系的構建起到重要的啟示和推動作用。本文將立足于“五四”之前的傳統譯論,以翻譯美學思想的發展演變為主要研究對象,從客觀的角度對其演變歷程和相關特征進行研究。
二、“五四”之前翻譯美學嬗變研究
“五四”之前的傳統譯論常以本土文化和實踐經驗總結為基礎,翻譯話語中的美學思想較為濃厚。但受翻譯對象變遷影響,“五四”之前的傳統譯論又可以分為佛經翻譯、科技翻譯、社科與文學翻譯等三個階段,每一階段都是翻譯美學逐步發展的過程。
(一)佛經翻譯
佛經翻譯活動最早發生于東漢時期,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得到發展,至隋、唐達到空前繁榮,但經五代至宋、元時期卻逐漸衰絕。所以,后世所說的佛經翻譯理論多產生于唐朝及之前的一段時期。
受儒家“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等美學思想影響,在整個佛經翻譯實踐及理論發展歷程中,文與質的爭論作為一條主線,影響并貫穿了幾乎所有的翻譯思想和理論。首開中國譯論先河的支謙在《法句經序》中曾就翻譯方法與策略有過論述,認為“近于質直”的翻譯方法“其辭不雅”,而其反對者則借用老子“美言不信,信言不美”以及孔子“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等觀點加以反駁,認為“今傳胡義,實宜徑達”,故而“因循本旨,不加文飾”才是翻譯之策[2]。
支謙的這篇序言是有關翻譯理論最早的文字論述,具有三方面的獨創意義:首先,開啟了中國翻譯理論研究與發展的先河,將翻譯的本質、方法、特征等問題納入了考量范圍;其次,引發了文與質的漫長爭論,并在論爭過程中進一步深化和豐富了翻譯的美學內涵,使得文派的翻譯審美思想能夠在質派觀點占理論優勢的前提下,長期主導和把控翻譯活動的實踐事實;最后,開創了翻譯的本土化闡釋模式,開始以儒、道等中國傳統文化解釋禪宗學說和翻譯問題,后世所沿用的信、達、雅等審美取向蓋源于此。
后世的翻譯理論主要是在支謙思想基礎上的發展和演變,以幾位著名的佛經翻譯家為例:道安在其“五失本”中對梵、漢兩種語言的審美差異和文藻的重要性進行了強調;慧遠主張拋棄極端的文、質譯法,倡導走中間路線,以防出現“文過其意”或“理勝其辭”等審美錯位問題;鳩摩羅什反對“有似嚼飯與人”的翻譯效果,強調“文藻”在翻譯中的審美調和及優化作用;彥琮在其“翻譯八備”中指出,譯者需“工綴典詞”,要有一定的語言修辭能力和藝術審美水平;玄奘在前人的基礎上有所發展,強調“求真喻俗”的翻譯功能,主張調和文與質兩種審美再現手段,從而達到“圓滿”的翻譯審美效果[2]。
綜上所述,該階段的翻譯理論是在文、質方向上的嬗變,是孔子“文質彬彬,然后君子”思想影響下對“文質結合”這一審美標準逐步探索和演變的過程。該階段的譯論成果構成了我國傳統譯論的核心,是翻譯美學原始樸素形態的外在表現。
(二)科技翻譯
明、清時期,翻譯對象開始轉向西方的科技文本,這其中以徐光啟、李之藻、利瑪竇以及南懷仁等人為代表。佛經翻譯活動中醞釀、發展并沉淀的翻譯美學思想在這一階段獲得了更深層次的拓展和延伸。
徐光啟受“會通以超勝”思想影響,比較重視翻譯的媒介作用,將翻譯對象擴展到了宗教及文學以外的科技領域,并基于以美學為核心的傳統譯論發展了翻譯的社會功能[3]。李之藻秉持經世致用的儒學理念,在翻譯實踐中豐富了翻譯的審美內涵[4]。利瑪竇出于宗教傳播的目的,在翻譯中采取文化適應的方式以契合中國讀者的審美認知[5]。南懷仁與利瑪竇相似,采取“適應性”翻譯策略,強調文化的審美調和與讀者的期待視野[6]。
科技翻譯與佛經翻譯相同,均以宗教傳播為目的。相關譯論由文、質對立到兩者結合,然后深化演變為對翻譯審美功能和主體審美認知的關注,總體上是對翻譯美學內涵的逐步完善和發展。翻譯美學在該階段的主要特征表現為儒、道等傳統文化及美學命題對翻譯活動的整體觀照,經世致用等審美功能得以體現,譯文更是對源文本的解構性審美再現,這是翻譯美學理論走向成熟前的一個重要過渡階段。
(三)社科與文學翻譯
對西方社科與文學的譯介始于晚清時期,以“鴉片戰爭”和“五四運動”為時間節點。翻譯濟世安邦的社會功用此時受到重視,以封建士大夫和小資產階級為主體的知識分子開始翻譯西方社科與文學作品,并對各種翻譯問題進行了理論上的論述。該階段的主要代表人物包括馬建忠、梁啟超、嚴復、辜鴻銘、林紓、王國維等人。
馬建忠是中國近代史上首位系統論述翻譯問題的學者。他在《擬設翻譯書院議》中痛陳當時的各種翻譯問題及相關解決方案,力主在熟練掌握源語與目標語的基礎上開展語言審美分析,以理解原文的意旨、神情和語氣,實現“善譯”的審美目的和效果[6]。馬氏通曉中、西美學,講究藝術審美等追求,而且其意旨、神情等概念皆不曾脫離中國傳統美學的范疇。
此外,近代維新思想家、翻譯家梁啟超倡導走翻譯強國的道路。他在《論譯書》一文中詳細分析和闡述了翻譯實踐中所存在的各種問題,并通過翻譯和介紹莎士比亞、孟德斯鳩、拜倫、馬克思等人的作品或思想,首創了文言與白話互相映襯的新文體[7]。從今天的角度來看,這一新文體其實是對玄奘“圓滿調和”譯法的批判性延承,與其“求真喻俗”的審美追求相似。
嚴復是近代以來對中國翻譯思想和理論影響最大的一位翻譯家,其翻譯思想主要出自為《天演論》所作的序言。嚴復認為,“辭誠”“辭達”以及“言之無文,行之不遠”等傳統文藝美學命題乃“譯事楷模”,所以翻譯要“信、達而外,求其爾雅”。這一標準符合中、西美學中簡約與模糊的審美原則,是從美學意義上對翻譯學科學屬性的初步界定,兼顧了譯文的社會功用與審美效果[8]。
林紓受維新思想影響,格外重視翻譯的審美功能。他立足于傳統文藝美學的價值取向,譯文通俗典雅,極好地契合了公眾的審美趣味,有效促進了翻譯審美理念的傳播,這對魯迅、錢鐘書等后世翻譯家影響極大。此外,林紓與他人合作的翻譯方法有效結合了語際和語內兩種翻譯類型,是一種特殊的翻譯存在,同時也是在兼顧具體語境等條件下,對審美主體主觀能動性和審美價值觀的充分發揮和體現。
辜鴻銘是第一位向西方世界闡釋中國文化的譯者。他采用歸化的翻譯策略,通過《論語》《中庸》等經典譯作向西方世界完美展現了東方人的思想與智慧。在翻譯策略的選擇上,辜氏的初衷與玄奘、李之藻、嚴復等人大同小異甚至如出一轍,都是顧及了譯本受眾的審美期待及其所屬的審美文化。這不僅與現代西方的“改寫理論”[9]目標一致,更是對我國儒家“和而不同,同而不周”等審美理念的有效踐行。
王國維是近代中國最后一位享譽中外的學者。他融合中、西美學精華,提出了“神韻”等翻譯審美態度和審美主張[10]。同時,王國維的“境界”說在譯界影響極大,這其實是在文、質、信、達等傳統翻譯美學命題之外向翻譯終極審美目標的初步探索。
這一時期的相關譯論主是在外來暴力因素的影響之下,中國一代又一代仁人志士在救亡圖存和民族獨立偉大探索與實踐過程中所作出的由被動到能動的積極探索,是翻譯美學漸漸走向成熟的發展階段。具體而言,這一階段的翻譯美學思想逐步擺脫了本土傳統文藝美學理論的桎梏,轉而開始借鑒和吸收西方相關學科的思想理論,在傳統翻譯理論命題之外,對文化審美差異、讀者審美期待、審美主體特征、翻譯的社會功用、譯語的意識形態和詩學屬性等一系列現代話題進行了超前性的探索與挖掘,這其中尤以馬建忠、林紓、王國維等人為代表。多元的研究視角促進了翻譯美學思想理論的豐富與充實,是其貫通中西并予以融匯創新的開端。
三、“五四”之前翻譯美學特征
“五四”之前的傳統譯論美學特色鮮明,佛經翻譯促進了翻譯美學原始形態的萌芽與發展,科技翻譯加速了翻譯美學的成熟與完善,而社科與文學翻譯則通過融匯中西豐富了翻譯美學的體系內涵。“五四”之前這段時期,是翻譯美學理論由單一向多元、由局部向系統逐步演變和發展的過程,具體表現在五個方面:
第一,翻譯審美再現策略的演變。佛經翻譯由“因循本旨”開始,這是傳統譯論中“信”與“質”的現實基礎;但“傳可眾心”的審美要求,以及“魯拙”、缺乏“藻蔚”之譯文令人“嘔穢”的審美效果,又為文、雅之說提供了存在的必要性與合理性。所以慧遠與玄奘有意識地探索了文與質的結合之道,由折中逐漸發展為調和,到后來嚴復提出“信達而外,求其爾雅”、梁啟超提出“半文半白”的新文體,這算是對文、質的辯證關系以及審美再現基本策略的最終界定。
第二,翻譯審美功能的演變。在文、質之外,譯者注意到了更高的翻譯審美訴求,從“傳可眾心”的審美效果逐漸發展到對“喻俗”這一翻譯審美功能的認知,而明、清之際徐光啟、李之藻更是將這一審美功能具體演化為“經世致用”,其覆蓋面由普通個人逐漸延擴到了國家社稷層面。
第三,審美語境觀的演變。源語與目標語所屬的文化語境和審美差異在翻譯思想及理論體系中的地位逐漸顯現,從對“胡經尚質,秦人好文”的認知,到發現“改梵為秦,失其藻蔚”,再到明、清科技翻譯出于意識形態、文化、詩學等因素差異而采取的本土化、文化適應等策略,最終演化為嚴復、林紓、辜鴻銘等人的歸化式翻譯,這其實都是對文化與語言審美屬性的探索,是翻譯背景下整體審美語境觀的不斷演變。
第四,翻譯美學體系構建的演變。從佛經翻譯中的譯場和相關譯論到馬建忠、梁啟超等人對譯本選擇、翻譯標準、人才培養等話題的系統論述,翻譯作為一個語言服務產業,其理論體系構建之輪廓由模糊漸變為明顯,而其背后的哲學基礎卻始終都不曾偏離中國的傳統美學。
第五,翻譯審美終極目標的演變。從文、質之爭到圓滿調和,古人對于翻譯的探索從未停歇。而在解決了文與質的問題之后,新的問題——即“信、達、雅”之外翻譯的終極審美追求與目標——開始出現在翻譯研究者的視野之內。從對“嘔穢”審美效果的反對,到“不過魯拙”的藝術追求,再到馬建忠的“善譯”,都是在文、質之外所進行的審美探索,而王國維的“境界”說則為五四之前這一終極探索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同時也為后世翻譯美學發展提出了新的任務和方向。
結語
本文通過分析和研究“五四”之前的主要譯論與思想,對翻譯美學在中國的嬗變歷程進行了回顧、分析和總結。研究發現,翻譯與美學的結合是歷史常態,而在此基礎上所形成的翻譯美學是中國傳統譯論發展與演變的主導思想和理論依據。在長達兩千余年的翻譯實踐與理論演變過程中,翻譯美學在審美再現策略、審美功能、審美語境、審美終極目標以及理論體系等層面的內容逐漸得以完善,是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翻譯理論體系。在“一帶一路”倡議下,翻譯美學的相關研究對我國翻譯理論體系和翻譯話語的建設及發展將起到重要的推動和啟示作用,具有積極的現實和戰略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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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秦龍蛟(1988—),男,漢族,河南林州人,單位為長治學院,研究方向為翻譯美學。
(責任編輯:董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