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兒童閱讀能力的發展及其對語文教育的啟示

王亞鵬　溫紅博

【摘要】閱讀能力是人類最重要的能力之一。本文從兒童讀寫能力的萌發入手，回顧了漢語兒童閱讀能力測評的范式、兒童閱讀發展的認知神經標記和影響因素，總結和展望了當前有關漢語兒童閱讀發展的研究對語文教育的啟示。了解兒童閱讀發展的過程、影響因素、認知神經標記等，不僅有助于我們更好地了解閱讀能力獲得的過程及其機制，而且有助于優化語文和閱讀教學，有助于對閱讀困難等障礙進行早期鑒別和干預等。

【關鍵詞】漢語兒童，閱讀，讀寫萌發，認知標記，語文教育

閱讀能力不僅是個體知識學習的重要基礎和保障，而且對人類文明的傳承具有重要的價值。閱讀能力是個體學業表現，甚至是個人成就的重要預測源，因而有關兒童閱讀發展的研究吸引了大量研究者的關注。系統地了解和掌握兒童閱讀發展的過程、測評范式、認知神經標記等，不僅有助于更好地了解閱讀能力獲得的過程及其機制，而且有助于優化語文和閱讀教學，有助于對語文學習困難等障礙進行早期鑒別和干預等。

一、閱讀發展的先兆：讀寫能力的萌發

兒童閱讀能力的發展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逐漸發展和積累的。傳統的觀點認為，兒童閱讀能力的習得和發展是從個體接受正規的學校教育以后才開始的。實際上，越來越多的研究發現，兒童在接受正式的閱讀教學以前，就在有意無意地接受和學習非正式的閱讀。

幼兒在進入小學以前，或多或少地會從周圍的環境，比如商場、飯店等場所接收各種各樣的符號和標志，并且能認識一些具體的生活情境中的符號和文字。在周圍環境的影響下，幼兒有時會在游戲情境中進行角色扮演，煞有介事地假裝讀寫。這些在成人看來“幼稚”的行為，實際上蘊含著幼兒讀寫能力的萌發。

幼兒早期讀寫能力逐漸萌芽和發展的現象稱為“讀寫萌發”。讀寫萌發不是僅學會認字和寫字，也不是掌握一些與閱讀相關的技能或技巧。讀寫萌發是一個復雜的、多方面的發展過程，包括掌握一系列與書面語言有關的復雜的態度、情感、行為和技巧。有關讀寫萌發的研究認為，兒童在生活中借助環境文字開始學習讀寫，兒童是學習讀寫的主動者，閱讀和書寫是相互關聯、互動式發展的。讀寫萌發技能是正式閱讀發展的“先兆”，與兒童后來閱讀能力的發展密切相關。

兒童讀寫萌發的要素里存在一定的語言特異性，而文字意識是兒童讀寫萌發的重要組成要素。文字意識是指幼兒對文字符號系統形成的區別于其他符號的認識。作為讀寫萌發的重要組成部分，兒童在開始正式的讀寫學習以前，實際上已經具備了一定的文字意識。

文字形態和構成規則是文字意識的重要組成部分。以漢字為例，漢字是方塊文字，每個漢字由一個或多個類似線條的筆畫組成。因此，從文字形態來看，漢字是非線性的方塊文字。研究發現，3歲以上的兒童能對文字的形態形成相對成熟的認知。3歲左右的兒童能對文字和圖畫進行區分，四歲左右的兒童能區分倒置的漢字與正立的漢字。

就構成規則而言，每種文字都有自己的構成規則。漢字的最小組成單位是筆畫，筆畫組成特定的部件或偏旁部首，部件或偏旁部首按照一定的規則組合成漢字。研究發現，6歲左右的兒童已經具備了部件意識和正字法規則，他們知道特定的偏旁部首只能出現在特定的位置。兒童的筆畫意識、筆畫組合意識、部件位置意識在4～5歲萌發，5歲時其筆畫意識達到成熟水平，6歲時其筆畫組合模式意識已基本成熟，二年級時其部件位置意識成熟，五年級時其部件意識成熟。有些研究發現，兒童對文字構成規則的理解與發展有可能與日常的漢字教學和學習策略有關。針對幼兒園中班、小學二年級和五年級學生的對比研究發現，兒童的年齡越小，他們越有可能使用整字學習的策略，而年級越高，則越有可能使用分析學習的策略。

有關讀寫萌發的行為研究結果得到了神經影像學的支持。比如，Benischek等對3～5歲的英語兒童的研究發現，兒童在接受正規的閱讀教學以前，其大腦負責文字視覺加工、語義加工、語音加工的枕葉皮層、角回、顳上回等區域之間已經建立了廣泛的功能連接，而且其功能連接與兒童的讀寫萌發能力存在顯著的相關。特定區域的功能連接越強，兒童的讀寫萌發能力越強。

二、兒童閱讀能力發展的測評范式

了解兒童閱讀能力的發展，需要具有科學的標準化測評工具。比如，對于英語兒童而言，Woodcock Johnson測驗就是一個典型的標準化測評工具，包含認知測驗、口語測驗等。這一測驗也可以評測個體的口語閱讀能力、詞匯閱讀流暢性、句子閱讀流暢性等閱讀能力。

然而，對于漢語兒童而言，目前尚缺乏可廣泛接受的標準化閱讀測評工具。從現有的研究來看，漢語閱讀能力的測評主要包括四類測驗：漢字閱讀測驗、詞匯閱讀測驗、句子閱讀測驗、篇章閱讀測驗等。這四類測驗可以探測兒童閱讀能力發展的不同層面。其中，漢字閱讀測驗和詞匯閱讀測驗通常用來衡量個體的閱讀能力，篇章閱讀測驗則用來衡量個體的閱讀理解能力。句子閱讀測驗是一個相對特殊的存在，有些研究者用其評價閱讀能力，有些研究者用其評價閱讀理解能力。盡管漢字閱讀和詞匯閱讀通常用來反應個體的閱讀能力，但有研究發現，漢字閱讀和詞匯閱讀具有不同的認知標記。

具體而言，常用的漢字閱讀任務是漢字識別測驗。在測驗中，研究者往往會呈現若干由易到難排列的漢字，要求兒童逐個大聲讀出他們所看到的漢字。兒童正確讀出的字的個數越多，則代表他們的漢字閱讀能力越強。常用的詞匯閱讀任務是一分鐘閱讀任務。在該任務中，研究者往往會呈現若干由易到難或隨機排列的雙字詞，要求兒童盡快逐個大聲讀出他們所看到的詞語。

句子閱讀任務通常首先會向被試者呈現若干句子，然后要求被試者對每個句子作出特定的反應。句子閱讀任務常用的作答方式有兩種。第一種是選擇題，一般要求被試者從備選的四張或五張圖片中選擇圖片描述的內容與句子表達的含義最匹配的圖片。第二種是正誤判斷題，要求被試者判斷句子所描述的內容是否正確。

篇章閱讀任務通常首先會向被試者呈現若干段落或篇章，然后要求被試者對每個句子作出特定的反應。篇章閱讀任務常用的作答方式也有兩種。第一種是完形填空題，一般要求被試者從備選的四個選項中選擇一個最合適的詞，填到篇章中需要填充的括號內。第二種是選擇題，要求被試者從備選答案中選擇與篇章意思最匹配的選項。

三、閱讀能力發展的認知標記

閱讀過程看似簡單，實際上需要眾多認知過程的參與。當然，作為一種語言能力，閱讀能力的發展離不開語言技能的發展。因此，當前有關閱讀發展的認知標記研究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領域普適性的認知能力與領域特異性的語言文字技能的發展及其對兒童閱讀能力的影響。總體來看，當前的大量研究發現，兒童閱讀能力的發展受到語音意識、正字法意識、詞素意識、快速命名、語義詞根意識等認知技能或語言技能的影響。

無論是對于拼音文字，還是圖形文字，這些認知技能或語言技能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但是，不同的認知成分在不同語言的閱讀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換言之，這些認知技能或語言技能在影響兒童的閱讀發展時，既具有一定的跨語言普適性，又具有一定的語言差異性。比如，對于英語等拼音文字的閱讀而言，語音意識扮演著特別重要的角色，語音意識缺陷往往會導致閱讀障礙或閱讀困難。但是，語音意識對漢語閱讀的貢獻并沒那么大。相反，對于漢語閱讀而言，正字法意識和詞素意識則扮演著特別重要的角色，正字法意識缺陷或詞素意識缺陷往往關聯著漢語閱讀障礙或閱讀困難。快速自動化命名則對漢語和英語閱讀都具有重要的貢獻，它既是預測英語兒童閱讀發展的穩定預測源，也是預測漢語兒童閱讀發展的重要指標之一。

從測量層面來看，語音意識考察的是兒童對語音的操作和加工能力，正字法意識考察的是他們對字形，特別是漢字構成規則的認知和理解，詞素意識考察的則是他們對詞語中漢字語義的理解和加工能力。這表明字形感知，以及對單個漢字語義的理解在漢語閱讀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閱讀相關的這些認知和語言技能盡管在兒童閱讀發展的過程中具有重要的作用，但具體到閱讀的不同層面，不同的成分又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比如，正字法意識在漢字閱讀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而詞素意識在詞匯閱讀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就閱讀理解來講，正字法意識、詞素意識、語言理解等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這一方面說明閱讀理解需要的認知過程更加復雜，同時也提示漢字閱讀和詞匯閱讀是閱讀理解的基礎。

有趣的是，有關讀寫萌發階段漢語兒童的追蹤研究發現，語義詞根意識和詞匯量不僅與兒童當下的閱讀表現存在正相關，而且語義詞根意識能預測其一年以后的閱讀表現。這一方面表明不同的語言技能在閱讀發展的不同階段扮演著不同的作用，同時也提示同一語言技能在閱讀發展的不同階段扮演著不同的作用。

當前有關漢語兒童閱讀和閱讀理解的研究發現，兒童閱讀能力的發展遵從層級發展的關系。讀寫萌發是漢字閱讀的基礎，漢字閱讀是詞匯閱讀的基礎，漢字閱讀和詞匯閱讀是閱讀理解的基礎。快速自動化命名、正字法意識、詞素意識無論是在漢字閱讀、詞匯閱讀，還是閱讀理解中，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而在影響漢語兒童閱讀發展的這三大要素中，正字法意識在漢字閱讀中扮演著更重要的角色，詞素意識在詞匯閱讀中扮演著更重要的角色。

視覺正字法技能、詞素意識等在閱讀發展中的重要作用得到了腦成像研究的支持。有關小學生與大學生閱讀的神經影像學對比研究發現，兒童閱讀對語音加工網絡的依賴程度更高，成人閱讀則對視覺正字法網絡和語義網絡的依賴程度更高。早期漢語閱讀研究也發現，視覺空間加工相關的區域與閱讀區域的大腦功能連接能預測個體的漢語閱讀能力。神經影像學的這些研究進一步表明，正字法加工相關的視覺空間加工網絡、詞素加工相關的語義加工網絡在漢語閱讀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同時，伴隨著兒童閱讀能力的發展和提高，口語網絡和閱讀網絡會出現融合的現象，表明口語在兒童閱讀習得和發展過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四、閱讀發展研究對語文教學的啟示及未來展望

近年來，國內外語言習得和閱讀發展等領域的研究者圍繞漢語兒童讀寫萌發、閱讀發展的認知標記、閱讀發展的神經標記、漢語閱讀障礙的認知神經標記等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工作，并且取得了一些重要的進展和共識。這些成果對我國語文教育具有重要的啟示。

1.要重視兒童讀寫萌發環境的利用和創設

閱讀能力的獲得是一個連續的發展過程，兒童閱讀能力的發展并不是從其進入學校以后才開始的。兒童在入學以前就潛移默化地通過環境文字、親子閱讀等，開始了讀寫能力的萌發。對于學齡前兒童而言，他們主要是在家庭和幼兒園度過大部分的時間。因此，家庭和幼兒園應該重視對幼兒讀寫萌發環境的創設和利用。家長和老師應該充分利用兒童身邊的環境文字，有意無意地通過環境文字促進兒童讀寫能力的萌發。

從創設的角度講，家庭文化環境（比如藏書量、親子閱讀等）和幼兒園文化環境在兒童讀寫能力萌發的過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須要提醒的是，讀寫萌發是一個復雜的、多方面的發展過程。讀寫萌發包括掌握一系列與書面語言有關的復雜的態度、情感、行為和技巧。在幼兒讀寫萌發的過程中，作為教育者的成人不僅要關注幼兒讀寫技能的獲得和行為表現，而且要關注幼兒對讀寫所持有的態度和情感，要培養幼兒讀寫的興趣和積極態度。

2.要強化漢語字詞教學

認知神經科學的大量研究發現，字詞是兒童讀寫能力發展的基石。漢字閱讀是詞匯閱讀的基礎，詞匯閱讀是句子閱讀的基礎，句子閱讀是篇章閱讀的基礎。因此，在日常的語文教學中，應該進一步強化漢語字詞的教學，應該強化漢字的構字規則、構詞規則、筆畫意識、偏旁部首意識（詞根意識）、常見錯別字辨析、詞義解析等方面的教學，特別是小學低年級更應該如此。須要提醒的是，有些研究發現抄寫有助于兒童漢字的學習和閱讀能力的發展，過度依賴拼音輸入則會導致“提筆忘字”的現象。因此，在日常的漢語教學中，教師應該更多地提倡抄寫練習，應該有限制地暴露屏幕，在使用平板電腦、手機等進行日常教學和管理的過程中，應該更多地提倡手寫功能和需要字形編碼的輸入法（比如五筆輸入法）。

3.要加強閱讀相關認知技能的培養，并將其納入兒童評估和監測體系

兒童閱讀能力的發展受工作記憶、信息加工速度、視覺空間注意等一般認知能力的影響，同時也受視覺正字法技能、詞素意識、詞根意識等語言技能的影響。大量的研究發現，無論是在單字閱讀、詞匯閱讀中，還是在句子和篇章閱讀中，無論是對低年級兒童還是對大學生，快速自動化命名、視覺正字法技能以及詞素意識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因此，在日常的語言教學中，教師應該高度關注這些閱讀發展關鍵技能的培養。同時，要將這些閱讀發展的關鍵技能納入兒童語文或閱讀能力評估和監測的體系，這樣，對于那些可能會出現閱讀困難或閱讀障礙的兒童而言，就可以起到早評估、早預警、早診斷、早干預的效果。

4.要強化科學普及，助推教育神經科學的成果走進課堂

盡管以往有關兒童語文學習和閱讀的許多研究由于脫離教育教學實踐而受到人們的詬病，但是近年來，伴隨著教育神經科學的興起和發展，越來越多的研究者開始關注語文學習。在教學實踐過程中開展研究，這種具有較高教育生態效度的研究成果無疑對日常的語文教學具有重要的啟示。但是，廣大的中小學老師缺乏途徑了解這些研究成果，他們就無法將其應用于教育實踐，他們的日常教學只能更多地停留在經驗層面。因此，科研工作者應該擔負科學普及的使命，加強與一線教師的溝通和交流，通過自媒體、教育培訓等渠道，讓廣大的一線教師更多地了解語文學習和閱讀發展的規律。作為科研工作者，我們應該更多地關照教育實踐，從教育實踐中挖掘研究問題，挖掘教育實踐中的痛點和難點問題，唯有這樣，有關兒童語文學習和閱讀的相關研究才能更好地助推日常的語文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