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簿

徐靜雯

中圖分類號：A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21）-33-274

阿根坐在村頭的大石塊上，吃著個白饅頭——那是村長家里長工張嫂做差了的拜神供品，順手扔在了村口。他一扭頭，看見池塘邊一群孩子在欺負小孩阿笨。阿根嚼著最后一口饅頭，含糊不清地念叨：“阿笨，阿笨，你以為人真的笨？這群皮癢的小孩兒……”

其實阿笨，苦孩子一個。原來不叫阿笨，好似叫做陳有亮。小時候賭徒阿爹賭輸買醉結果失足掉進池塘去了。阿娘呢，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大娘們只記得有一夜阿笨哭了一整宿。此后，阿笨成了“孤兒”，和豬圈里的豬崽搶吃的，有時，瘦小的阿笨還搶不過結實強壯的大豬。有一年冬天，特別的冷，阿笨躲縮在稻草堆里打哆嗦，發著低燒，卻一直沒有人發現。

湊巧呦，阿根也看中這草堆厚實。還沒躺下，草堆就“抖”出了個孩子。阿根向近處的福叔家求了點熱粥水，還四處扒拉了些破布。阿笨靠著別人家的一點粥水和一些破布撐了幾天竟然好起來了，可惜，變得只會笑呵呵，雙眼卻無神。

阿根也是浮萍而已，靠干點粗活，或者講些古靈精怪的故事討人高興賞點吃的來混口飯過活。又怎能事事都顧著阿笨呢？更怕將自己身上的晦氣傳給阿笨呀！阿笨通常都是一個人找吃的，一個人躲在草堆里睡覺，一個人玩，被人欺負就到處躲。好在皮娃娃的家里人有點良心，隔三差五地把拜祭過或者吃剩的食物扔給阿笨。

阿根清了清喉嚨，嚷嚷：“有故事咯，講故事咯，有人要聽故事嗎？有人要聽故事嗎？”那群欺負阿笨的孩子都趕緊跑過去，“要聽！”“我要聽。”“我也要！”……一時間只剩下抱著頭趴在地上的阿笨，他一動不動，嘴里叨叨，“水，魚，水，魚……”

一些干活的大人也走過去聽故事當作休息。

“你們知道地獄吧。人死了之后都是要去地獄的，除非你做了善事感動上天，那就有機會去西天極樂世界。哼，不過像我們這樣的人呢，都是要下地獄的。你，你，你，所有人，包括我，都不敢說自己沒做過錯事，沒做過壞事。”

“我們肯定沒做壞事！我們又沒有殺人放火！”福叔家的二強說。

“殺人放火那是大壞。小壞小惡我們都干過。偷針，偷看隔壁家媳婦洗澡，摘別人田里的熟瓜，誰敢說這些自己都沒做過？地獄判官手握生死簿，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每個人的陽壽和怎么死的。活人見了生死簿，從此人不管鬼不理。好久前了，那個打更的，陳深，那晚上像往常一樣在老婆孩子睡下后出去打更。經過一個酒肆的門口，往常啊，那酒肆的老板都會放些做多了沒賣掉的鹵水雞翅和白饅頭在一個布袋里讓他打更后送酒吃的，那天也一樣，一開始陳深沒有留意到袋子重了很多。”

“哦，我知道，一定是生死簿在里面對吧？”村長大兒子阿富看見阿根點了點頭，“哈哈，我厲害呀，一猜就猜到了，那后來怎樣，是有什么鬼神出現了嗎？還是遇到了漂亮的女鬼姐姐呀？”

“陳深回到家，竟然從袋子里摸出了一疊厚紙。翻開看了幾頁沒看懂。呵，陳深根本不識字，唯獨會看會寫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白瞎了？多好的機會！改掉自己的陽壽沒準還真可以多快活幾年呢！”

“是啊，陳深雖然不識字，但好歹認得自個兒名字。點個破油燈亂翻，手一抖書掉地上了，手里拽著一張，就是自己那一頁。”

“撕掉了？那是死了還是永遠不會死啊？”二強急問。

“死了故事就講不下去了。可是他僅僅撕了自己那一張，沒有撕兒子老婆的，可能一切都太突然了。撕掉后發現自己還活著，又驚又喜一頭冷汗，趕緊地就把生死簿埋在了水井旁上，然后安心回去吃雞喝酒。迷迷糊糊的，他還計劃著開一間小酒樓，再一代又一代地傳下去，做成家族生意呢。”

“應該沒有問題吧，反正他又不會死，一次不成就再來幾次唄，到成事為止。”二強又說。

“嘿，你想對了！還真讓他成功了。酒樓開業當晚，一切都成了脫韁野馬。那晚他夢見了陸判官，那判官呵斥他隨意處理生死簿，要遭天譴。”

“他要死了？”

“如果只是這樣，就好了。判官說，你既然已經撕了那一頁，你便不死不老。這罪孽就由子子孫孫受著吧。陳深還想問個清楚，卻一下子驚醒了。熬到快天亮的時候，打更老漢背著一個血人，跪在門前。陳深一個字都聽不見啊……”

“天譴才剛開始，只要陳深還活著，就不會結束。陳深帶著孫子輾轉多地，害怕被人發現自己不會死的真相。一如判官所言，天譴啊！孫子是個敗家子，壞事做盡。孫子的兒子，孫子的孫子……陳深就這樣四處漂泊，一個地方一條人命。”

“那現在陳深在哪里？還沒死嗎？”阿富很緊張地問。

“故事講完了。”

“故事而已，又怎么會有人真的不會死呢？阿富你可比阿笨笨多了！哈哈！”二強恥笑阿富。

故事講完了，孩子大人都散了。一些大人扔下了些吃的，打賞講故事的人。

阿根走近阿笨，挑出還算干凈的饅頭放他兜里，“傻了好，阿笨，興許這次能看著你變老。”

“好多，魚，魚，魚！。”說完，阿笨跳下池塘。

“沒有魚，哪里有魚，阿笨你快上來呀！”

沉下去了，無人應答。

村民從此再也沒見過阿根。

注：本故事純屬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