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審批改革跟蹤審計對企業投資效率的影響

王光遠，鄭曉宇

（廈門大學 管理學院，福建 廈門361005）

一、引言

自2008年起，我國審計機關逐漸加強了對國家重大政策執行情況的關注，結合不同時期的政策需求，逐步發展形成了如今的 “國家重大政策措施落實情況跟蹤審計” （以下簡稱 “跟蹤審計” ）。隨著中央審計委員會的成立，跟蹤審計制度在國家治理體系中的作用受到了空前的重視。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了落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要求，這種變化賦予跟蹤審計更加重要的歷史使命，國家治理體系的優化需要審計機關發揮其獨特的監督和評價職能，這種職能是其他制度難以替代的。一方面，跟蹤審計自身的制度設計契合新時代的要求，是一種高效的監督公權力運行的技術手段；另一方面，跟蹤審計制度與政府職能協同發展，有助于促進政府職能轉變、厘清政府和市場關系。因此，審計機關在工作部署上也愈加重視跟蹤審計制度在國家審計體系中的特殊作用，在2020年1月3日召開的全國審計工作會議中作出了 “著力促進黨和國家重大政策措施貫徹落實” 的工作安排。這說明從中央的部署到審計機關的具體執行，跟蹤審計的政策意義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

實務界愈發重視跟蹤審計制度的發展，并賦予其在國家治理體系中更加重要的地位，然而學術界對于跟蹤審計經濟后果的研究卻較為缺乏。作為一種作用于公共政策的制度設計，跟蹤審計可以通過監督公共政策的落實等途徑，促進地方的經濟發展、影響企業決策。跟蹤審計需要關注同一時期的多種重大政策，但并不是審計機關對每一項政策的治理都會影響企業行為，在各類政策中，本文選擇行政審批制度改革作為研究對象，因為它是一種改善政府與市場關系和優化營商環境的舉措，可能給企業的外部監管環境帶來變化，與企業行為更為密切。已有研究表明，企業的外部環境可能對其投資效率產生影響。就跟蹤審計對企業投資效率的影響而言，跟蹤審計發現問題的地區，與未發現問題的地區相比，其政策執行效果存在差異，審計機關如果及時發揮治理作用，政策落實情況可以得到改善。更進一步地，審計機關會持續關注問題地區，問題地區的官員會更加注意自己的行為，所以治理后的問題地區甚至可能比未發現問題的地區表現更好，這種外部環境的變化，對企業的投資決策和投資效率可能產生一定的影響。

為了對上述問題進行探究，本文以2013—2018年中國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以位于行政審批改革跟蹤審計發現問題省份的企業為實驗組，以位于非問題地區的企業為對照組，以審計結果公告時間為時間節點，采取多期雙重差分法檢驗跟蹤審計對企業投資效率的影響。實證結果表明，跟蹤審計治理后地區的企業，其投資效率提高程度顯著大于非問題地區的企業。路徑分析表明，跟蹤審計能夠通過降低企業尋租成本、降低企業環境不確定性來緩解企業非效率投資問題；跟蹤審計對企業投資效率的改善作用僅顯著體現在非國有企業和位于法治環境更好的地區的企業，這說明非國有企業和法治環境較好地區的企業對于跟蹤審計治理結果更加敏感，這些企業能夠更好地捕捉到行政審批制度改革帶來的環境變化。

本文預期貢獻如下：首先，為轉變政府職能，國家歷時多年采取了一系列改革措施，但是較少有研究關注這些改革措施的監督機制如何運行，本文以行政審批制度改革為切入點，分析并證明了審計機關能夠通過跟蹤審計制度監督并促進這些改革政策的落實。其次，關于企業投資效率影響因素的研究，近期文獻關注到企業外部環境、政府行為對企業投資行為的影響，本文則從跟蹤審計的角度對相關研究進行了拓展。最后，跟蹤審計是一種重要的國家審計形式，是審計機關的重要職責，但少有文獻對其經濟后果進行研究，本文從理論上研究了跟蹤審計制度的微觀經濟后果，借此證明了跟蹤審計制度在治理企業投資效率方面的政策價值。

二、制度背景與文獻回顧

（一）行政審批制度改革與跟蹤審計

行政審批是一種政府干預微觀事務的方式，表現為企業需要征得主管部門的同意才能進入新的市場或者拓展新生產線，行政審批制度改革可以減少企業制度性交易成本①馮笑、王永進、劉燦雷：《行政審批效率與中國制造業出口——基于行政審批中心建立的 “準自然實驗” 》，《財經研究》2018年第10期。。我國正式進行行政審批改革可以追溯到2001年，并且已取得了一些進展。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對簡政放權和優化營商環境方面作出了更進一步的要求，例如，國務院先后發布了一系列 “取消和下放行政審批事項” 的決定，取消了大量企業投資不同生產項目的核準手續，可以預見，這些核準手續的取消，可以節約企業生產經營活動中的時間成本和經濟成本。而這類行政審批制度改革的落實情況，是跟蹤審計監督和治理的對象。

作為國家審計服務國家治理的重要途徑，包括中國在內的世界各國均已展開了政策執行效果審計②蔡春、唐凱桃、劉玉玉：《政策執行效果審計初探》，《審計研究》2016年第4期。。2014年10月9日發布的《國務院關于加強審計工作的意見》，提出了 “發揮審計促進國家重大決策部署的保障作用” “持續組織對國家重大政策措施和宏觀調控情況的跟蹤審計” 等要求，這份文件明確了審計機關可以通過跟蹤審計的方式，監督和促進國家重大政策的落實。③國務院：《國務院關于加強審計工作的意見》，國發〔2014〕48號，2014年10月27日。2018年5月23日中央審計委員會主任習近平在中央審計委員會第一次會議的講話中，再一次強調了相關部門需要加強跟蹤審計制度建設，他指出： “要拓展審計監督廣度和深度，消除監督盲區，加大對黨中央重大政策措施貫徹落實情況跟蹤審計力度。”④資料來源：http：//www.gov.cn/xinwen/2018-05/23/content_5293054.htm。上述內容表明，跟蹤審計在國家治理體系中的地位逐步提高，作用逐漸明確。2014年8月以來，審計署持續組織對部分省（區、市）、重點部門和企業貫徹落實國家重大政策措施情況開展跟蹤審計。2015年之后，審計署按月或者按季度對政策落實跟蹤審計的結果進行公告，公告披露了行政審批制度改革落實不到位的地區。

學者對跟蹤審計的定義不盡相同，但是基本認同跟蹤審計是一種對政策執行情況進行動態監督、分析、反饋和評價的審計過程，其最終目的是促進公共政策的逐漸完善。學者們關于跟蹤審計的研究較多集中在政策跟蹤審計基礎理論構建上①王平波：《我國政策執行跟蹤審計基本問題研究》，《財政研究》2013年第2期；付忠偉、陸小平、黃翠竹：《重大政策跟蹤審計應著眼地方與國家戰略的精準對接》，《審計研究》2015年第6期；王帆、謝志華：《政策跟蹤審計理論框架研究》，《審計研究》2019年第3期。李青原：《會計信息質量、審計監督與公司投資效率——來自我國上市公司的經驗證據》，《審計研究》2009年第4期。，也有研究涉及政策跟蹤審計的治理效果，包括跟蹤審計促進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路徑②張金輝：《國家審計促進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路徑探析》，《審計研究》2014年第3期。和市場傳導效應③王雷、劉斌：《穩增長等政策執行情況跟蹤審計的市場傳導效應研究》，《審計研究》2016年第4期。。針對具體政策的跟蹤審計研究，學者關注的問題主要包括：環境政策跟蹤審計的作用機理和完善路徑④馬志娟、梁思源：《基于公共政策過程的環境政策審計研究》，《審計與經濟研究》2017年第4期。；扶貧政策跟蹤審計的運行機制、績效和影響因素⑤劉國城、黃崑：《扶貧政策跟蹤審計機制研究》，《審計研究》2019年第3期；呂勁松、張金若、黃崑：《扶貧政策跟蹤審計能促進脫貧攻堅嗎？——基于西南四省/直轄市的經驗證據》，《財政研究》2019年第5期。；地方政府債務跟蹤審計過程中應關注的實務問題⑥宋常、楊華領、徐國偉：《地方政府債務跟蹤審計研究》，《學術研究》2016年第4期。；簡政放權政策跟蹤審計的治理方式⑦后小仙、胡雪枝、金葉：《簡政放權政策落實的博弈困境及審計治理》，《南京審計大學學報》2017年第4期。。雖然關于政策跟蹤審計的研究較為豐富，突出表現為學者對運行機制等基礎理論的關注，但是這也從側面說明了現有研究對政策跟蹤審計的治理效果和具體政策的分析并不深入。

（二）企業投資效率

在完美市場的假設下，企業的投資決策只取決于投資機會。然而現實中的市場并非完美，信息不對稱等問題可能導致企業投資不足或者投資過度。從企業內部考慮，代理問題可能造成企業投資效率下降的情況⑧Jensen M.C.，Meck1ing W.H.， “Theory of the Firm：Manageria1Behavior，Agency Costs and Ownership Structure” ，Journal of Financial Economics，1976，3（4），pp.305-360；Bertrand M.，Mu11ainathan S.， “Enjoying the Quiet Life？Corporate Governance and Manageria1Preferences”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2003，111（5），pp.1043-1075.，而高質量的財務信息、信息披露水平的提高可以通過緩解信息不對稱問題的方式，提高企業的投資效率⑨Bushman，R.，J.Piotroski and A.Smith.， “What Determines Corporate Transparency？” ，Journal of Accounting Research，2004，42（2），pp.207-252；張純、呂偉：《信息披露、信息中介與企業過度投資》，《會計研究》2009年第1期。，內控制更好的公司更不容易出現投資效率不足的情況⑩李萬福、林斌、宋璐：《內部控制在公司投資中的角色：效率促進還是抑制？》，《管理世界》2011年第2期。，會計信息質量與投資效率不足的情況負相關?王平波：《我國政策執行跟蹤審計基本問題研究》，《財政研究》2013年第2期；付忠偉、陸小平、黃翠竹：《重大政策跟蹤審計應著眼地方與國家戰略的精準對接》，《審計研究》2015年第6期；王帆、謝志華：《政策跟蹤審計理論框架研究》，《審計研究》2019年第3期。李青原：《會計信息質量、審計監督與公司投資效率——來自我國上市公司的經驗證據》，《審計研究》2009年第4期。。另外，企業的外部環境也會對企業的投資效率產生影響，環境不確定性與企業投資偏離度正相關?申慧慧、于鵬、吳聯生：《國有股權、環境不確定性與投資效率》，《經濟研究》2012年第7期。，環境劇烈波動時，代理成本與投資效率的關系更加顯著?彭若弘、于文超：《環境不確定性、代理成本與投資效率》，《投資研究》2018年第10期。， “滬港通” 政策的實施對公司投資效率產生持續的促進作用?劉程、王仁曾：《資本市場開放能夠提高公司投資效率嗎？——來自 “滬港通” 的經驗證據》，《證券市場導報》2019年第4期。，行政審批中心的設立能夠顯著提高國有企業的投資效率?王紅建、傅文霽、曹瑜強、李青原：《信息分散程度、審批制度改革與國有企業投資效率——基于市級行政審批中心成立的準自然實驗》，《財貿經濟》2020年第5期。，政府治理可以通過企業董事會資本的中介效應影響企業投資效率?許為賓、周建：《再議政府治理、董事會資本與企業投資效率關系》，《當代經濟管理》2017年第3期。。總體來看，信息不對稱等問題可能造成企業投資效率不足，一些企業內外部因素可以緩解企業投資過度或者投資不足的現象，其中以環境不確定性和政府治理為代表的外部環境因素，可以通過某些中介因素改善企業的投資效率。

綜上所述，現有文獻已經關注到企業外部因素可以對企業投資效率產生影響，也有學者以行政審批中心的設立為切入點考察行政審批改革對企業投資效率的影響，但是審批中心的設立僅是行政審批改革的一部分，改革的其他舉措并沒有受到相應的重視，地方政府落實中央改革政策的水平可能對企業的投資效率產生影響，現有文獻并沒有關注地方政府落實行政審批改革政策的差異對企業投資效率的影響。跟蹤審計作為國家審計的一種形式，其內容之一是監督、評價行政審批制度改革在地方的落實情況，尚未有文獻研究行政審批改革跟蹤審計對企業投資效率的影響。跟蹤審計既可以視作一種企業外部環境因素，也可以通過行政審批改革作用于企業，審計機關通過改變政府服務模式的途徑來影響企業的微觀投資決策。

三、理論分析與假設提出

企業的經營行為要符合政府的準入和監管要求，相當大一部分行政審批屬于對市場準入的限制，行政審批改革在具體制度設計上帶有明顯的簡政放權、向服務型政府轉變的傾向，改革的效果應當是放寬對市場準入的限制、降低企業的制度性成本和削弱政府對市場的不當干預。已有研究表明行政審批改革可以促進經濟增長、提升企業價值①夏杰長、劉誠：《行政審批改革、交易費用與中國經濟增長》，《管理世界》2017年第4期；孫艷陽：《行政審批改革與企業價值——基于行政審批中心設立的 “準自然實驗” 》，《山西財經大學學報》2019年第7期。、提升國有企業投資效率②王紅建、傅文霽、曹瑜強、李青原：《信息分散程度、審批制度改革與國有企業投資效率——基于市級行政審批中心成立的準自然實驗》，《財貿經濟》2020年第5期。，但由于地方經濟發展路徑不同等原因，地方政府執行中央政策的意愿和力度可能存在差異，行政審批改革在不同地區的落實情況因此可能不同。作為一種對行政審批制度改革的監督、披露和治理行為，跟蹤審計可能影響地方政府的治理水平。跟蹤審計是國家審計的一種特殊形式，同樣具備國家審計的糾偏功能。具體而言，跟蹤審計發揮其糾偏功能，對審計發現的沒有落實的政策進行治理，地方政府及其執行部門需要在一定期限內落實行政審批改革政策，企業所處地區的市場準入條件和監管環境將會更加寬松，這有可能提高地方政府的治理水平。相比于尚未接受跟蹤審計或者審計未發現問題的地區，問題地區在之后一段時間會被審計機關關注有關問題的整改情況，由于審計移送制度構建起了審計機關和司法機關的聯系③王光遠、鄭曉宇：《政府審計移送對司法效率的影響》，《審計研究》2019年第4期。，審計機關的持續關注可以對地方政府產生威懾作用。因此，審計機關的前期披露和后續治理行為可能持續改變企業所處的外部環境。

環境的改變傳遞出兩個信息：其一，企業尋租的可能性降低，審計機關的糾偏功能規制了地方政府行為，企業所處地區的政府管制行為更加簡化、透明；其二，企業所處的外部環境趨于穩定，地方政府的治理水平得到了提高，政府因審計機關的介入減少了對企業的干預。政府肩負著降低交易成本、幫助企業獲得更多投資機會等責任，地方政府治理水平會影響企業投資行為。④陳德球、李思飛、鐘昀珈：《政府質量、投資與資本配置效率》，《世界經濟》2012年第3期。已有研究表明，由外部投資者和企業管理者之間信息不對稱而產生的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問題可能加大企業投資的偏離程度。然而，更低的尋租可能性和更穩定的外部環境都可以緩解信息不對稱造成的投資偏離問題，給企業投資效率帶來積極影響。具體地，政府管制意味著企業擁有了更多尋租的機會，尋租活動占用了企業的大量資金，阻礙了企業投資效率提高⑤Krueger O.， “The Po1itica1Economy of The Rent-seeking Society”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974，64（3），pp.291-303.，跟蹤審計制度能夠規制、監管地方政府行為，降低企業尋租的可能性，進而提高企業投資效率；較高的環境不確定性增大了投資者評價投資項目和監督管理層的難度，衍生出投資非效率的問題①彭若弘、于文超：《環境不確定性、代理成本與投資效率》，《投資研究》2018年第10期。，跟蹤審計制度能夠促進政策落實，威懾地方政府，減少可能加劇環境不確定的政府行為，進而提高企業的投資效率。總體而言，跟蹤審計可以改善企業的經營環境，提高企業的投資效率，跟蹤審計對企業投資率的影響機制如圖1所示。

圖1 跟蹤審計影響企業投資效率邏輯關系圖

綜上，跟蹤審計制度通過降低企業尋租可能性和環境不確定性的途徑，緩解了企業因信息不對稱導致的投資偏離最優水平的問題，最終提高企業的投資效率。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假設H1：

H1：其他條件相同時，行政審批改革政策跟蹤審計能夠提高被審計發現問題地區企業的投資效率。

四、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以2013—2018年中國A股上市公司為初始研究樣本，在此基礎上剔除了金融行業公司，并進一步剔除主要變量缺失的公司，最終得到有效樣本14 612個。以2013年為起始年份是因為十八大之后，我國展開新一輪的行政審批改革，這次改革可能和以往的改革存在一些差異，選擇2013年之后的區間有利于保持宏觀政策的一致性。本文跟蹤審計數據手工收集自審計署關于國家重大政策落實情況跟蹤審計結果公告，搜集整理 “放管服” “簡政放權” 和 “營商環境” 章節披露的存在行政審批改革落實問題的地區；公司財務數據來自國泰安CSMAR數據庫。為減少極端值產生的影響，本文對所有連續變量上下兩側各1%的觀測值進行Winsorize處理。

（二）模型構建與變量定義

為了檢驗跟蹤審計對企業投資效率的影響，本文采用多期雙重差分法構建模型（1）：

模型涉及的主要變量如下：

（1）被解釋變量：投資效率EFF，借鑒Richardson對非效率投資的計算方法①Richardson S.， “Over-investment of Free Cash F1ow” ，Review of Accounting Studies，2006，11（2-3），pp.159-189.，本文通過如下模型（2）來計算企業的非效率投資水平：

其中，Investt表示第t年企業的資本投資量，本文使用（固定資產+在建工程+無形資產+長期投資）凈值變化量/期初總資產表示；Growtht-1表示企業的成長性，使用企業t-1年營業收入增長率衡量；Levt-1等于企業的資產負債率；Casht-1代表公司的現金持有量，等于第t-1年期末現金及現金等價物余額/總資產；Aget-1表示t-1年末企業上市年齡；Sizet-1等于t-1年末企業總資產的自然對數；RETt-1為企業t-1年末的股票收益率；Investt-1表示第t-1年企業的資本投資量。為了消除年度宏觀因素和行業投資水平的影響，模型加入了Year和Industry兩個啞變量。對模型（2）進行回歸，所得殘差ε即為企業的投資偏離程度，對殘差取絕對值，用企業的投資額對理論預期值的偏離程度EFF來度量企業非效率投資水平。

（2）解釋變量：跟蹤審計AUDIT，如果某公司注冊地位于跟蹤審計發現問題的省份，則該公司在被審計發現問題之后的年份全部賦值為1，否則為0。通過對跟蹤審計結果公告的整理，將審計發現存在行政審批改革政策落實不到位問題地區的情況匯總，如表1所示：

表1 審計發現問題地區

（3）控制變量：根據已有研究和相關理論，公司治理結構和財務特征可能影響企業的投資效率，因此，本文控制了公司規模SIZE（企業總資產賬面價值的自然對數）、總資產收益率R0A（當年度凈利潤/年末總資產）、資產負債率LEV（總負債/總資產）、成長性GR0WTH（公司主營業務收入增長率）、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T0P1、董事長與總經理兼任情況DUAL、高管持股比例MANH0、大股東掏空TUNEL（其他應收款/年度平均總資產）、經營活動現金流0REC（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凈額/總資產）、獨立董事比例0UTDIR（獨立董事人數/董事會人數）、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INSTITUTI0N、高管薪酬SALARY（公司前三名高管薪酬總額的自然對數）和公司Firm與年份Year虛擬變量。模型（1）涉及的變量定義方式如表2所示。

表2 變量定義

五、實證結果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分析與相關性分析

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3所示。根據表3可知，樣本期間企業投資效率EFF的均值為0.059，說明平均而言，我國企業的非效率投資規模約占總資產的5.9%，另外，EFF的最小值為0.001，最大值為0.661，這說明我國企業的投資效率差異較大。跟蹤審計AUDIT的均值為0.106，說明樣本期間內接受跟蹤審計治理地區的樣本約占全部樣本數量的10%。

表3 描述性統計

續表3

（二）實證結果

表4報告了政府跟蹤審計與企業投資效率的回歸結果。跟蹤審計AUDIT的回歸系數為-0.007，t值為-2.24，并在5%水平上通過顯著性檢驗，說明跟蹤審計能夠降低企業投資偏離程度，提高企業投資效率。研究結論支持假設H1。研究結果說明，跟蹤審計制度能夠促進行政審批改革落實，有助于實現改革服務企業發展的根本目的。

表4 跟蹤審計對企業投資效率的影響

（三）拓展性分析

1.路徑分析

如前所述，跟蹤審計通過治理地方政府行為，降低企業尋租的可能性，同時也降低了企業所處環境的不確定性。本文選擇尋租成本與環境不確定性作為跟蹤審計與企業投資效率之間的中介變量。

基于尋租成本角度的分析。由于行政審批改革旨在減少企業的前置審批程序，地方政府官員出于維持自由裁量權的動機，可能作出不落實改革政策的行為，造成了企業尋租的行為，這有悖于改革降低企業制度性成本的初衷。跟蹤審計可以發現并治理地方政府的不當行為，將違法違紀問題移送有管轄權的機關來發揮威懾作用，持續改善地方政府行為，因此跟蹤審計可以減少企業的尋租成本。尋租行為會占用企業的資金，使企業錯過好的投資機會；因尋租行為獲得了政策便利的企業可能無視市場情況盲目投資：這兩種情況都可能造成企業投資效率的下降。因此，如果跟蹤審計制度可以降低企業尋租行為占用的資金、減少盲目投資的情況，遏制企業的尋租行為，就可以提高企業的投資效率。參考步丹璐等的研究①步丹璐、張晨宇、王曉艷：《補助初衷與配置效率》，《會計研究》2019年第7期。，本文選擇管理費用與總產出之比作為尋租成本的衡量指標，并根據已有研究設定如下模型3，檢驗尋租成本的中介效應。

表5報告了模型3的尋租成本中介效應的回歸結果。由表5可知，第（2）列報告的尋租成本RENT的回歸模型中，跟蹤審計AUDIT的系數為-0.003，t值為-1.68，并在10%水平上通過顯著性檢驗，第（3）列報告的回歸模型中，跟蹤審計AUDIT的系數為-0.006，t值為-2.11，并在5%水平上通過顯著性檢驗，尋租成本RENT的系數為0.200，t值為14.60，并在1%水平上通過顯著性檢驗。這說明跟蹤審計能夠通過降低企業尋租成本的途徑，提高企業投資效率，并且尋租成本RENT是跟蹤審計AUDIT的部分中介。研究結果說明，跟蹤審計通過規制政府行為，減少尋租機會，降低了企業尋租行為給企業投資效率帶來的消極影響。

表5 尋租成本的中介效應

基于環境不確定性角度的分析。已有研究表明環境不確定性與企業投資偏離度正相關，降低了企業的投資效率。具體而言，環境不確定性加大了股東監管難度，管理者為了控制更多資源、謀取私利而投資過度；此外，環境不確定性還可能加大了投資者評價投資項目的難度，抑制了管理者的投資行為，使企業投資不足。在此基礎上，跟蹤審計能夠減少政府及其工作人員對市場的不正當干預，使地方的經濟環境回歸到更加接近自由競爭的環境中，緩解因政府行為導致的環境不確定性，借此提高企業的投資效率。參考申慧慧等①申慧慧、于鵬、吳聯生：《國有股權、環境不確定性與投資效率》，《經濟研究》2012年第7期。、彭若弘和于文超②彭若弘、于文超：《環境不確定性、代理成本與投資效率》，《投資研究》2018年第10期。的研究，本文選擇環境不確定性作為跟蹤審計與企業投資效率的中介變量，環境不確定性用公司過去5年非正常銷售收入的標準差與過去5年銷售收入平均值之比度量，并經行業環境不確定性中位數調整，建立如下模型4以檢驗其中介效應。

表6報告了模型4的環境不確定性中介效應的回歸結果。由表6可知，第（2）列報告的環境不確定性EU的回歸模型中，跟蹤審計AUDIT的系數為-0.286，t值為-2.86，并在1%水平上通過顯著性檢驗，第（3）列報告的回歸模型中，跟蹤審計AUDIT的系數為-0.007，t值為-2.42，并在5%水平上通過顯著性檢驗，環境不確定性EU的系數為0.002，t值為6.22，并在1%水平上通過顯著性檢驗。這說明跟蹤審計能夠通過降低企業環境不確定性的途徑提高企業的投資效率，并且環境不確定性EU也是跟蹤審計AUDIT的部分中介。研究結果說明，跟蹤審計通過持續改善地方政府的行為，促進地方政府向服務型政府轉變，減少地方政府不當行為對營商環境造成的傷害，使企業所處的經營環境更加穩定，進而提高企業的投資效率。

表6 環境不確定性的中介效應

綜上，尋租成本和環境不確定性在跟蹤審計對企業投資效率的影響中發揮了中介作用，即跟蹤審計可以通過減少企業尋租行為、緩解環境不確定性的途徑降低企業投資偏離度，提高企業投資效率。

2.基于產權性質異質性的分析

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在產權性質上的不同，導致了兩者在政治聯系和生產經營決策等多個方面的不同，所以有必要研究跟蹤審計促進企業投資效率的過程中，產權性質的差異帶來的影響。表7報告了不同產權性質下跟蹤審計對企業投資效率的影響。由表7可知：在國有企業組，雖然跟蹤審計AUDIT的系數為負，但是并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在非國有企業組，跟蹤審計AUDIT的系數顯著為負，并在10%水平上通過了顯著性檢驗。這說明，跟蹤審計對投資效率的影響在非國有企業中更為顯著。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可能是審計機關的介入削弱了地方政府的自由裁量權，緩解了民營企業在與政府 “溝通” 過程中的天然缺陷，同時民營企業對環境不確定性的敏感性可能更強，能夠更為迅速地對外界環境變化作出相應決策。

表7 跟蹤審計、產權性質與企業投資效率

3.基于地區法制環境異質性的分析

制度環境可能對跟蹤審計的治理作用產生影響，但是跟蹤審計制度作用于政府行為，可能對政府干預程度等制度環境產生影響，為了避免這種影響，本文選擇法制環境作為區分地區制度環境的標準。具體做法是根據地區市場化進程指數中 “市場中介組織的發育和法制環境” 進行分組，若某地區指數高于中位數，則法制環境law其值為1，否則為0。分組回歸的結果如表8所示，在法制環境較好組，跟蹤審計AUDIT的系數顯著為負，并在1%水平上通過了顯著性檢驗；在法制環境較差組，雖然跟蹤審計AUDIT的系數為負，但是并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這說明跟蹤審計對企業投資效率的影響在法制環境較好的地區更為明顯。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可能是，位于法治環境較好地區的企業能夠更加充分地利用政策環境的變化來制定投資策略；審計機關治理后的政府可以讓更好的中介服務機構發揮更大的作用。

表8 跟蹤審計、地區法治環境與企業投資效率

（四）穩健性檢驗

1.更換投資效率衡量指標

為了避免投資效率衡量偏誤對研究結論的影響，本文參考Bidd1e等①Bidd1e，G.C.，G.Hi1ary，and R.S.Verdi.， “How Does Financia1Reporting Qua1ity Re1ate to Investment Efficiency？” ，Journal of Accounting and Economics，2009，48（2），pp.112-131.和Chen等②Chen，F.，O.K.Hope，Q.Li，and X.Wang. “Financia1Reporting Qua1ity and Investment Efficiency of Private Firms in Emerging Markets” ，The Accounting Review，2011，86（4），pp.1255-1288.的研究，分別設置了如下模型5和模型6來度量企業投資的偏離程度：

其中，當營業收入增長率GR0WTH小于0時，NEG取值為1，否則為0。分行業分年度對模型5和模型6進行回歸，所得殘差的絕對值即為企業投資偏離水平EFF1和EFF2。回歸結果如表9所示，第（1）列報告的投資偏離度EFF1的回歸模型中，跟蹤審計AUDIT的系數為-0.007，t值為-2.17，并在5%水平上通過顯著性檢驗，第（2）列報告的投資偏離度EFF2的回歸模型中，跟蹤審計AUDIT的系數為-0.007，t值為-2.20，并在5%水平上通過顯著性檢驗，說明替換投資效率的衡量指標并不影響回歸結果的顯著性， “行政審批改革跟蹤審計，能夠提高被審計發現問題地區企業的投資效率” 的結論是穩健的。

表9 更換投資效率衡量指標

2.傾向匹配得分

跟蹤審計發現問題的地區同時包括東中西部的省份，位于這些省份的企業與位于未經審計或者審計未發現問題省份的企業存在系統性差異的可能性較小，但為了保證結論的穩健性，本文仍然通過傾向匹配得分法對問題地區與非問題地區的企業進行配對分析。具體做法是以2012年度的企業規模、資產負債率、經營活動現金流、總資產收益率、營業收入增長率為配對變量，采用1ogit回歸、通過1∶1允許重復抽樣、卡尺值為0.05傾向得分選擇非問題地區企業作為控制組，最終共得到5743個公司/年度觀測值。回歸結果如表10所示，跟蹤審計AUDIT的回歸系數為-0.008，t值為-1.82，并在10%水平上通過了顯著性檢驗，說明跟蹤審計能夠提高企業投資效率的結論是穩健的。

表10 傾向匹配得分

六、研究結論與啟示

本文從理論和實證角度分析了跟蹤審計制度與企業投資效率之間的邏輯關系和影響路徑。結果發現，跟蹤審計制度能夠顯著提高企業的投資效率，跟蹤審計主要通過降低企業尋租成本與企業環境不確定性的途徑影響企業的投資效率，這種影響主要集中在國有企業和法治環境較好地區的企業。

本文可能的政策啟示在于：一是國家重大政策的落實情況需要事中的監督和事后的評價，跟蹤審計制度作為國家審計的一種形式，應當充分發揮其獨立性等方面的優勢來服務國家治理；二是跟蹤審計制度在促進政策落實、規范地方政府行為等方面可以發揮重要的作用，政策執行部門應當與審計部門建立更加高效的溝通機制；三是審計機關可以通過規制地方政府行為來改善企業的經營環境，審計機關應當提高企業對審計結果公告的關注度，幫助企業調整經營策略，促進地方的經濟增長。

本文的不足之處在于無法獲取審計發現問題地區整改情況的具體數據，無法準確判斷地方政府執行部門落實相關政策需要的具體時間。在此情況下，本文難以就審計機關對地方政府執行部門的治理效果進行進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