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而不裂：中小學校園心理危機干預中“保密例外”的實施

侯瑞靈

摘要：保密原則是學校心理工作的重要原則，也是輔導關(guān)系的基礎。它能使來訪學生感到舒適和安全，自由地表露內(nèi)心，以獲得必要的幫助。但是在校園心理危機事件中，心理教師什么時候保密、什么時候必須打破保密、打破保密時如何保護咨詢關(guān)系不受損害等，這些都是我們在保密例外實施時要厘清的問題。從保密與保密例外、學生抗拒保密例外的原因、保密例外的具體實施建議三個方面做了梳理，以期實現(xiàn)咨訪關(guān)系的“破而不裂”。

關(guān)鍵詞：中小學;校園心理危機;保密例外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21）30-0052-03

近年來，尤其是自疫情以來，中小學心理危機事件頻發(fā)。作為教育者，在識別學生有心理危機或自傷自殺風險時及時實施“保密例外”，能有效聯(lián)合更多的資源一起守護學生的安全和心理健康成長。實際工作中，學生對“保密”知曉，但對“保密例外”了解甚少且非常抗拒。在校園心理危機事件中，心理教師如果不注意方式方法，或者為了規(guī)避風險隨意打破保密原則，就極有可能會破壞原有的咨訪關(guān)系，既不利于危機學生的后續(xù)跟進，也不利于學校接下來的心理工作開展，甚至會使學生對心理教師的道德水準及心理咨詢行業(yè)產(chǎn)生誤解。

一、中小學校園心理危機干預中的保密與保密例外

作為一個專業(yè)設置和倫理概念，心理咨詢中的保密指的是，心理咨詢或治療師不得在未經(jīng)來訪者同意或與法律、倫理要求相違背的情況下向他人泄露保密信息[1]。心理咨詢是面對人的心靈進行的、用生命影響生命的工作，一個人之所以向另外一個人尋求心理援助，正是因為這份信任與保密承諾。希波克拉底曾說“凡與我病人有關(guān)的所見所聞，無論是否與我的職業(yè)實踐相關(guān)，不應向外透露的，我都會將其作為個人隱私保密”。2007年頒布的《中國心理學會臨床與咨詢心理學工作倫理守則》[2]和2013年5月開始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精神衛(wèi)生法》[3]都對保密做出了明確的規(guī)定。教育部印發(fā)的《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指導綱要（2012年修訂）》和《中小學心理輔導室建設指南（2015）》也都強調(diào)了學校心理教師要遵循保密原則。

保密例外指的是，在一些特殊情況下，心理教師可不遵循保密原則[4]，在中小學范圍內(nèi)，有以下情況：來訪學生可能會對自己或者他人造成人身傷害;患有危及生命的傳染病;來訪學生希望心理教師代其向父母或其他老師傳達一些有利于解決所面臨問題的信息;咨詢中出現(xiàn)了觸犯法律已經(jīng)超出保密限制的問題，如家暴等。

中小學校園心理危機最常見的就是校園自傷、自殺事件，這類事件嚴重威脅當事學生的生命安全，而且一旦處理不當，就會給其他學生、學校、家庭、一線教職員工等帶來巨大影響。同時，我國《精神衛(wèi)生法》規(guī)定：“學校和教師應當與學生父母或者其他監(jiān)護人、近親屬溝通學生心理健康情況”[1]。基于此，這類事件一定要及時打破保密原則。

由此可見，中小學校園心理危機干預中的保密與保密例外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原則或決策，而是一個需要結(jié)合多方面情況綜合考量的職業(yè)倫理決策與行為。一方面，心理教師要對來訪學生的隱私問題實施保密;另一方面，在特殊情況下，心理教師有責任和義務滿足學校和家長對于心理咨詢過程中發(fā)現(xiàn)問題的知情權(quán)，以構(gòu)筑學生心理和生命安全的防護網(wǎng)。

二、學生抗拒保密例外的原因

學生對于心理咨詢的保密原則都有一些了解，但他們并不清楚保密原則中也包含保密例外原則。所以，當知道要打破保密原則、上報學校或家長情況時，他們的第一反應是不理解和抗拒。這其中的原因主要有：怕麻煩父母或老師，怕他們擔心，對他們心懷愧疚，覺得對不起他們;擔心父母不理解自己，說了之后可能不但沒有用，反而會引發(fā)更大更多的問題;親子關(guān)系比較糟糕，學生覺得父母不會在意自己，即使告知也解決不了問題;對保密例外有誤解，以為打破保密原則就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事情了，怕被人議論或笑話;病恥感，擔心周圍人不能客觀看待自己的情況，覺得自己精神有問題，以異樣的眼光看待自己;絕望，覺得說了也沒有用，所有人都幫不了自己。

上述這些原因也可能是夾雜在一起的。當學生表示不愿意心理教師告知學校或監(jiān)護人自己的情況時，心理教師首先要通過共情讓學生明白，他的這些顧慮都是正常的，老師也都是可以理解和接受的。其次，需要針對可能的原因和來訪學生進行討論，讓他看到與其所想的情況不一樣的可能性，使來訪學生明白，父母的種種擔心或不理解是在他們不了解全部事實的情況下做出的反應，他們或許也不知道自己的這種反應會帶來怎樣的傷害。每個父母都是愛孩子的，只是他們愛的方式或許是我們所不能接受的。最后，要讓來訪學生知道，打破保密原則最重要也是最根本的目的是擴展他的支持資源，降低他的風險，確保他的安全，以幫助他更好地度過這個有些困難的階段。

三、保密例外的具體實施建議

為方便闡述，這里以學生自傷自殺風險等校園心理危機事件為例來闡述保密例外的具體實施。

（一）建立關(guān)系

關(guān)系是所有工作的前提，“親其師”才能“信其道”。關(guān)于心理咨詢有效性的研究也發(fā)現(xiàn)，咨訪關(guān)系是心理咨詢的生命線[5]。在學校心理咨詢中，心理教師要充分運用傾聽、共情等技術(shù)，創(chuàng)設尊重、平等、接納的心理安全氛圍，讓來訪學生感受到心理教師真的是在全身心地投入，急他之所急，想他之所想，是真的在關(guān)注、關(guān)心他，想跟他一起面對和解決當下的困境。只有這份信任關(guān)系建立起來，當涉及保密例外時，來訪學生才會選擇相信心理教師，接受“告知學校或監(jiān)護人”的建議。

（二）評估風險

在保密例外實施前應審慎評估學生的風險及危險性，可以采用北京大學徐凱文教授提出的自殺自傷評估表和浙江省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指導中心編著的中小學生心理評估訪談提綱記錄表[6]等工具進行心理危機評估。若屬于危急情況，如自殺未遂或有自殺傾向的學生，則需在確保安全的情況下立即打破保密原則;若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則需先了解來訪學生的意愿、評估其人際支持系統(tǒng)與資源，結(jié)合來訪者的后續(xù)跟進情況再行決定是否需要打破保密原則。

（三）保持敏銳，保障安全

安全大于一切，不管評估風險是高是低，保密原則是否打破，安全要始終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對于學生可能存在的風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寧可信其大，不可信其小;寧可虛驚一場，也不可麻痹大意。因為生命只有一次，沒有回頭路！

（四）理解顧慮，講明原委

當來訪學生評估為高風險又抗拒保密例外原則時，教師應接納來訪學生對于保密例外的顧慮與擔心，表達對其狀況的關(guān)心與擔心，強調(diào)“生命第一，每一個生命都值得珍惜”的原則，及“法律規(guī)定心理教師有責任有義務向?qū)W校和家長報告學生在學校期間的重要異常事項（如自傷自殺傾向）”的倫理準則。同時，充分利用知情同意使學生明白保密例外披露信息的內(nèi)容及涉及人員的范圍，必要時與其討論保密例外打破的方式，以他能接受的方式打破保密原則。

（五）分級例外

若在打破保密原則時涉及來訪學生的重大隱私問題如同性取向帶來的失戀、性侵、意外懷孕、墮胎等特殊應激性情況，實施保密例外時要保護當事學生的隱私，選擇“部分告知”。王新紅、婁俊穎 [4]曾處理過一例因性傾向產(chǎn)生情感困惑而導致自殺風險的個案，當時來訪者并沒有做好告知父母的準備，且結(jié)合我們的文化背景，家長知曉這一事實可能導致來訪者處于更大的現(xiàn)實和心理沖突中，從而增加學生的風險。因此，他們經(jīng)過與督導師分析，最終選擇了“部分告知”的方式，即告知家長孩子正處于風險當中，有自殺的想法及行為傾向，但在談及具體的原因時只談到了情感困惑的事實，而沒有談及性傾向的部分。

我們必須清晰認識到，保密例外最重要的目的是擴展來訪學生的支持資源，降低他的風險，確保他的安全。因此，要遵照“無傷害”原則，始終把學生的利益放在首位來考慮，綜合評估哪種處理方式會更有利于學生危機情況的處理，并對可能出現(xiàn)的負面影響做好充分的準備。而且，在保密例外實施中那些可能導致危機風險大幅上升的事情，在應急階段盡量不做，可以等待那些有利于事情解決的因素發(fā)生一些變化以后，再擇機做出新的選擇和決策。

此外，面對未接受專業(yè)訓練、缺乏心理專業(yè)知識的其他同事詢問來訪學生的情況時，務必不要透露來訪學生的隱私和具體的訪談細節(jié)，只需簡單講述大概情況，以及他們在面對該生或其他學生時可以怎么做的具體操作方法。

（六）尋求援助

通常，經(jīng)過以上幾個環(huán)節(jié)，絕大多數(shù)學生都可以接受打破保密原則，同意將自身狀況告知學校和監(jiān)護人。但是，如果學生還是強烈反對，不愿意告知監(jiān)護人。此時，要做到：一是確保來訪學生安全，避免學生一個人待著;二是與來訪學生達成不傷害協(xié)議，以降低學生風險，為危機干預爭取溝通時間;三是及時與有經(jīng)驗的同行或督導師等專業(yè)人員交流，討論可能的處理方式;四是第一時間將情況上報主管領導，由他們決定在這種情況下，學校如何處理。如果學校的最終決定是告知其父母，心理教師需跟父母進行必要的溝通，一方面是為父母的情緒處理提供支持，另一方面是告知學生本人不愿父母知情的態(tài)度及原因，與父母討論孩子的陪護注意事項及與孩子有效互動的方法，并協(xié)助父母做好保密工作。

心理咨詢工作是咨詢師和來訪者兩個人共同的舞蹈。盡管在咨詢倫理和規(guī)范中，已經(jīng)明確了保密例外實施的具體細則，但在實際咨訪過程中，情況往往復雜得多。因此，作為學校心理工作者，一定要做到以來訪學生為中心，更好地共情他的感受。同時，也要具備足夠的覺察力，以便更好地察覺到他的真實狀態(tài)和想法。如此，才能確保咨詢關(guān)系破而不裂，使每一次校園心理危機事件都轉(zhuǎn)危為安。

參考文獻

[1]何元慶.高校心理咨詢中保密的倫理困境與解決出路[J].中國臨床心理學雜志，2015（2）：378-380.

[2]中國心理學會.中國心理學會臨床與咨詢心理學工作倫理守則（第一版）[J].心理學報，2007，39（5）：947-950.

[3]法律出版社.中華人民共和國精神衛(wèi)生法[J].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公報，2012，16（37）：41-50.

[4]王新紅，婁俊穎.中小學校園心理危機干預簡明實操手冊[M].長春：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

[5]錢銘怡.心理咨詢與心理治療[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

[6]浙江省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指導中心.中小學心理危機篩查與干預工作手冊[M].寧波：寧波出版社，2019.

編輯/劉 芳 終校/于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