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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夏天,芒果TV推出的30+女團成長類綜藝節目《乘風破浪的姐姐》(以下簡稱《姐姐》)像一匹黑馬殺出重圍,成為去年現象級的綜藝節目。該節目共為觀眾呈現了六場精彩絕倫的公演秀,涉及四十首歌曲的演繹。其中,第一次公演寧靜、阿朵、袁詠琳三人組團表演的《蘭花草》在公演的六首歌中以408票(總票數為500票)的絕對優勢榮登榜首,獲得力贊。分析發現,除了表演者本身的個性魅力和完美配合之外,這首歌曲最大的亮點在于改編上的匠心,點石成金的改編賦予了《蘭花草》鮮明的女性主義風格。然而,《蘭花草》鏗鏘的女性之聲并非偶然,《姐姐》從節目定位到敘事空間的打造,從文案、主題曲的創作到節目賽制環節的設計,再到公演歌曲的選擇與改編,都彰顯了鮮明的女性主義立場,展現了芒果TV高度的文化自覺與社會擔當。
《蘭花草》原是一首有年代的老歌,歌詞是根據20世紀二十年代胡適創作的一首現代白話小詩《希望》改編而來,后作為經典老歌一直被傳唱。如今這首老歌經芒果TV御用女詞人唐恬改編后,產生了及其強烈的藝術反差,作為公演舞臺的第一首歌亮相,成為《姐姐》女性主義立場的代言曲。
這首歌原有兩小節,原意是蘭花草被人從山中帶到溫室、精心呵護,雖受到主人精心照顧然遲遲未迎來花期,作品情感由希望轉為失望。唐恬保留原歌詞兩小節作為第一部分,僅將首句歌詞“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改成“誰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其他歌詞未做改變。第二部分歌詞則完全重新創作,歌詞這樣寫道:“我朝山中去,帶著蘭花草。山間風雨大,懸崖亦開花。不愿居暖房,迎風曬月光。我慕天地廣,花語意鏗鏘?!页街腥ィ瑤еm花草。風雪點過妝,歲月方留香。無需誰在旁,裙裳亦飄揚。我慕天地廣,花語意鏗鏘?!钡诙糠謨尚」澬赂柙~中間還加入了一段酷酷的Rap,歌詞這樣寫道:“那女子有著花的樣子,美的放肆眼角帶刺,風霜雪雨都留在,影子變成故事;不住在誰的花園,不再為誰剪花枝。闖浮世、抱憾事、念情詩,她自己決定?!?/p>
改編后的《蘭花草》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之間形成鮮明對比,凸顯強烈的藝術張力:從“誰從山中來”到“我到山中去”;從“蘭花卻依然苞也無一個”到“山間風雨大,懸崖亦開花”;從“朝朝頻顧惜,夜夜不相忘”到“無需誰在旁,裙裳亦飄揚”??梢?,養在溫室的“苞也無一個”的蘭花草變成了“我慕天地廣,花語亦鏗鏘”的蘭花草。
通過對改編歌詞進行文化學和符號學意義上的分析和解讀,發現《姐姐》版的《蘭花草》由外而內,打破了傳統文化對女性的層層桎梏,實現了“四重突破”,彰顯了鮮明的女性主義立場。表現如下:
突破年齡束縛,展現年齡帶給女性的閱歷美、成熟美“。蘭花草”是女性的象征,但此時的蘭花草有著“風雪點過妝,歲月方留香”的成熟美和閱歷美?!帮L霜雪雨都留在,影子變成故事”是一個不畏生活的風雨,將風雨坎坷變成自己故事和財富的有思想的女性。年齡不再是女性的弱點和痛點,而是女性由外向內追求生命內在的豐厚性和思想的深刻性的最好證明。
突破性別氣質的刻板印象,重塑女性形象和女性氣質。根據李銀河在《女性主義》中的歸納,女性氣質表現為“肉體的、非理性的、溫柔的、母性的、依賴的、情感型的、主觀的、缺乏抽象思維能力的”,男性氣質表現為“精神的、理性的、勇猛的、富于攻擊性的、獨立的、理智型的、客觀的、擅長抽象分析思辨的”。分析發現,《蘭花草》中的女子“有著花的樣子”,但“美得放肆眼角帶刺”,而且這女子“闖浮世、抱憾事、念情詩,她自己決定?!笨梢姡短m花草》打破了這種男女氣質簡單的二元對立,突破對女性氣質認知的刻板印象,重塑了女性形象和女性氣質。女性不再是被動的、溫柔的、依賴她人的柔弱女子,而是“我慕天地廣,花語意鏗鏘”的“大女子”。
突破男性中心視角,建構鮮明的女性視角和清醒的女性主體意識。范紅霞認為,“女性形象出現在影視文化中,是一種典型的凝視的‘客體’,是欲望的對象,是作為男性身份/認同參照物的‘他者’”。王韻認為,“正是這種以男性中心為視角打量、評判女性的方式形塑了女性的身體外觀和行為舉止,造成男性對女性的壓迫,并使女性以男性視角觀察自身?!倍短m花草》突破了男性中心視角,女性不再是以“被凝視”“被觀賞”的“客體”存在,她“無需誰在旁,裙裳亦飄揚”,她“不住在誰的花園,不再為誰剪花枝”。蘭花經風雪點妝在懸崖峭壁中兀自綻放,不為誰的“欣賞”或“期待”,也不為“報恩”或“感激”,也不需為誰“付出”,綻放只為自己,只因生命的激情和精彩。這朵空谷幽蘭因此也有了清醒的女性主體意識。
突破傳統的女性角色定位,追求女性自我價值的實現。一直以來,“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觀念把女性束縛在家庭領域當中,女性終其一生的價值就是為家庭犧牲和奉獻,侍奉公婆、伺候丈夫、照顧孩子。“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是被男權社會所接納和贊賞的,絕大多數女性也以這種傳統的標準自覺地要求自己符合這種社會對女性的角色期待。而《蘭花草》則突破了這種傳統的觀念,“我”偏要把蘭花草種在懸崖,“蘭花不愿居暖房,迎風曬月光。我慕天地廣,花語意鏗鏘。”女性不愿被動地被養在“暖房”之中,而是主動選擇在天地之間與風雨搏擊,自由生長,肆意怒放。
基于對《姐姐》視聽文本進行深度分析,發現節目主要從以下五個方面來立體深度地建構其女性主義立場,彰顯鮮明的女性主義態度。
以新穎的節目定位賦予女性展示和表達自己的話語權?!督憬恪范ㄎ挥?0+女團成長類綜藝節目,是有史以來,首個為30歲以上的女藝人提供舞臺,為全民打造逆齡音樂女團的節目。“三十而驪,青春歸位”是節目官方slogan,集中體現了節目的定位。30+的大齡女藝人不再處于“失語”的尷尬處境,不再被各種聲音“定義”和“湮沒”,首度以節目為平臺,勇敢走到“臺前”,帶著自信與篤定,突破年齡的束縛,向觀眾呈現了多元化的女性形象和女性氣質,展示了30+女性的閱歷美、成熟美,同時表達了女性對于生活、事業、自我成長的態度和看法,呈現了豐富的女性內在精神世界和積極的自我價值追求。
以臺前幕后雙重敘事空間呈現豐富的女性形象和內在精神世界。節目采用臺前競演和幕后真人秀實攝相結合的方式,既有精彩刺激的臺前歌舞競演,又有細膩、平實、略帶幽默感的幕后真人秀實拍。在節目打造的雙重敘事空間中全方位地展現多元的女性形象和女性氣質,深度挖掘女性的內在精神世界。
一、臺前的姐姐演繹多元的現代女性形象?,F代女性是什么樣子?她們可能是《仰世而來》中“我做自己的槳、自己的船、自己的風帆”的勇敢與堅定、自信與獨立的女性;可能是頗具男性氣質的頂天立地、能屈能伸的“女漢子”,如《Gentlewomen》中的gentlewoman不屑地向世人宣告:“女人要像個女人,什么時代留下的老梗!……三從四德有點悶,只管相夫教子太單純!”;可能是《蘭花草》中“我慕天地廣,花語亦鏗鏘”的絕世獨立的“空谷幽蘭”;可能是《我的新衣》中從不敷衍、打扮精心,為自己而美,有自己獨特審美標準的時尚愛美女王;也可能是《新物種》中追求更快、更好、更強大的霸氣、硬核女性。
這些女性自尊而獨立,自信而進取,有著清醒的女性主體意識和獨立的審美標準,絕不以男性的審美標準去“塑造”自我,活出屬于自己的外在美和內在精神的豐富性。
二、幕后姐姐呈現本真自我形象。節目用細膩、平實、略帶一點俏皮的鏡頭剪輯向觀眾呈現出舞臺之外更真實、更接地氣的姐姐形象,如霸氣真實的寧靜、自信率真的張雨綺、進取努力的藍盈盈、愈挫愈勇的黃圣依、熱情外放的張萌、天馬行空的黃齡、酷爽中性的李斯丹妮等,這些形象同樣顯示出對傳統女性氣質的抵抗。
此外,節目組在幕后的真人秀里設置了不少互動的環節,如觀眾來信“夸夸”和“懟懟”環節,選手互相提問或互評環節,晚宴交流環節等。通過這些環節每一個姐姐身上的多面被挖掘和呈現出來,比如復活賽前姐姐們在晚宴上齊聚一堂,暢談自己的過往經歷和對年齡、對人生的思考。
三、從幕后到臺前,揭示女性的自我成長和蛻變。30位姐姐大都面臨著事業上的低迷期,不被看好。然而在《姐姐》的舞臺上,她們將不可能變為可能,實現了各自的成長與蛻變,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女性追求自我突破和自我成長的勇敢和無畏,證明了女性追求自我價值實現的可能。如吳昕,在節目中伴隨著眼淚和歡笑,一路成長,既挑戰了Rap和京劇唱腔,還嘗試了劈叉、下腰、翻跟斗、舞彩帶,完成了從“少兒舞蹈”到“唱跳俱佳”的蛻變。用她的話來說:“這個舞臺的魅力不在于第一名能做到多好,而在于最后一名也可以做到最好!”每一個姐姐在舞臺上活出了最好的自己,用成長和蛻變勇敢地還擊了來自外界的質疑和否定。這種昂揚怒放的姿態也讓觀眾獲得了情感上的滿足與震撼,獲得了前行的力量和勇氣。
通過文案和主題曲創作以第一人稱“自白”,表達女性內在心聲。該節目文案由節目總導演、素有“百萬文案”之稱的吳夢知親自操刀。節目開場的定調文案采取女性觀察和敘述者視角展開:“三十而勵,我們不斷更新對世界、對生命提問的能力;三十而立,我們從每一寓言里,辨認自己,也認識他人的內心、他人的真理;三十而驪……我們關心成功,也關心失敗,更關心每個人要面對的那座山”。文案以第一人稱的“我們”自白,表達30+女性的內在心聲:面對傳統保守的文化觀念和刻板印象,面對過往的成功與黯然,“我們”選擇用自信、樂觀的人生態度打破一切外界的定義和束縛,一切清零、重新出發、乘風破浪。
節目主題歌曲《無價之姐》是由李宇春親自作詞并演唱的,歌詞這樣寫道:“保持獨有的鋒芒,尤其遍地已偶像?!裁慈松?,什么夢想,我自己造。保護好那一抹最真實自在的笑,我是我自己的無價之寶”。歌詞同樣采用第一人稱“我”來自白,帶有強烈的女性主體意識,態度鮮明地傳達了一種女性的叛逆與自覺:反叛一般傳統標準,保持清醒獨立的女性審美視角不隨波逐流,同時也傳達出自尊、自愛、自信的女性精神之光。
以新穎的賽制設計去男性中心視角,構建女性共同體?!督憬恪放鋫淞藝鴥纫痪€音樂、舞美及娛樂公司高層出任總監、顧問,確保了舞美、表演、試聽藝術層面的高品質。其中,趙兆擔任音樂總監,Kenn擔任舞臺總監,杜華擔任女團經理人,霍汶希擔任女團總顧問,黃曉明擔任成團見證人。
節目中,女性成為絕對的主體,主要表現在四個方面:第一,節目中僅有的三位男性(趙兆、Kenn和黃曉明)扮演“從屬”的角色,以“輔助”姐姐為主,不擁有投票權。其中趙兆和Kenn老師主要從音樂和舞蹈兩方面給與姐姐們專業的建議和幫助;而黃曉明主要扮演調和服務的角色,做好姐姐們的后勤工作。第二,臺下觀看并決定姐姐去留的大眾評審為500位女性觀眾。打破了“男性凝視”的視角,以女性的視角來評價姐姐們,姐姐們的表演不再淪為男性審視的“客體”。第三,公演的舞臺競技多以三人、五人或七人團戰形式進行PK,姐姐們在磨合過程互相幫助、互相成就,共鑄“團魂”,顯示出女性之間的共情、理解和團結的力量。第四,節目的目標市場觀眾為30+女性群體。據統計,《姐姐》節目微博女性粉絲占比高達近八成,從年齡看,30-39歲年齡段觀眾最關注節目,對節目的興趣明顯高于低齡女團選秀。
可見,從表演者到觀眾,節目成功地構建了一個女性的共同體。姐姐們在舞臺上實現成長和蛻變,展示了多樣的女性氣質和豐富的精神內在。臺下和熒幕前的女性觀眾在觀看的過程中以女性的視角對姐姐們進行關照,被她們的勇氣和堅韌所感染,由此反觀自身,或激發自我女性意識的覺醒;或形成情感共鳴和價值觀的高度認同,從而獲得前行的勇氣。
以歌曲的選擇與改編彰顯鮮明的女性視角和女性態度。分析公演的四十首歌曲,發現這些歌曲大體可分為兩大類:一類帶有鮮明的女性立場和女性氣質,主要展現女性獨特的人生態度和豐富的內心、情感世界,如《蘭花草》《仰世而來》《Gentlewoman》等;另一類則表達一種正面、積極的人生普世價值,如快樂、自由、成長、理想、追求等,如《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Flow》等。這一類歌曲經改編和姐姐們獨具個性的演繹后,獲得了一種女性的關照視角,最后呈現出超出歌曲本身的豐富蘊涵,既表達出一種鮮明的女性態度和價值取向,又彰顯了一種昂揚的“乘風破浪”的時代精神。
《姐姐》從節目定位到敘事空間的打造,從文案、主題曲的創作到節目賽制環節的設計,再到公演歌曲的選擇與改編,都彰顯了鮮明的女性主義立場。在突破傳統觀念對女性的年齡歧視、突破女性氣質的刻板印象、突破男性為中心的審美視角和突破傳統文化對女性的角色定位等方面做了積極的嘗試,具有積極的時代意義和文化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