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兩譯本的中醫食養文化英譯對比

丁 潔

(重慶醫科大學外國語學院，重慶 400016)

一、引言

《紅樓夢》被公認為中國古典小說的最高峰，其中包含了豐富的中醫食養文化描寫。《紅樓夢》真正意義上的全譯本有兩種，即大衛·霍克斯(David Hawkes)與其女婿約翰·閔福德(John Minford)共同完成的《The Story of the Stone》(以下簡稱霍譯)，以及楊憲益、戴乃迭夫婦的譯作《A Dream of Red Mansions》(以下簡稱楊譯)。文章選取霍譯與楊譯，對其中的食養文化翻譯部分進行比較分析。

二、《紅樓夢》的中醫食養文化

在《中醫藥學名詞·2004》一書中，食養指“選擇適宜的食物以養生的方法”。《紅樓夢》涉及中醫食養的內容頗多，作者曹雪芹對中醫學飲食保健方面的精通讓人嘆服，他筆下的人物也因此在日常起居中格外重視以食養生，遵循食養的基本原則。首先，賈府中人飲食遵循天人合一的四時養生之道，春發夏長，秋收冬藏。賈府中人夏飲“小荷葉湯”生發元氣，冬食鹿肉滋陰補血，飲食尊重自然規律，符合四季天時。另外，賈府作為富貴之家，日常飲食十分精細，注重食補重于藥補，講究以食固本，以食培元。“作者用了大量的篇幅來描寫飲食文化，涉及的食品有近200種，以賈母為代表的賈府深諳中華醫藥的藥食同源原則和順應天地的變化來調整飲食起居”(周翎，張新軍，2015)。另外，書中屢次提及陰陽五行，第五十一章中史湘云與丫鬟翠縷對陰陽概念有一番精彩的討論，賈府中人不僅把陰陽五行的學說融入對日常生活的認識之中，在飲食上也遵循相生相克的原則，注重陰陽五行的平衡。最后，賈府中人注重飲食適中，書中多處提及賈府“飲食清淡”，又借劉姥姥之口說明賈府中的小姐丫鬟們每頓飯量十分克制。

三、《紅樓夢》中醫食養文化的英譯對比

中醫食養文化講究陰陽五行、順應四時，主張食補重于藥治、飲食適中。《紅樓夢》中的食養文化語言凝練，背后蘊含的中醫學知識博大精深，難以僅按字面意義加以翻譯；另外，對食養文化的翻譯也承擔著對外傳播我國傳統醫學的任務，因此在翻譯中應盡量準確有效，避免誤讀，文章將就霍譯本與楊譯本關于食養文化的翻譯進行比較分析。

例1：(林黛玉)說著便斟了半盞，看時卻是黃酒，因說道：“我吃了一點子螃蟹，覺得心口微微的疼，須得熱熱地吃口燒酒。”

霍譯本：So saying， she proceeded to half-fill the tiny receptacle with liquor from the silver kettle.But it proved to be yellow rice-wine，whereas what she wanted was spirits.“I only ate a small amount of crab，” she said， “but it has given me a slight heartburn.What I really need is some very hot samshoo.”

楊譯本：By now she had poured half a cup and could see it was yellow wine.“After eating a bit of crab I've slight indigestion，” she said.“What I really want is a mouthful of hot spirits.”

螃蟹氣寒，根據中醫理論，寒為陰邪，其性凝滯，寒主收引，易傷陽氣，容易阻礙氣血的運行，需要對應地食用一些熱性、溫性的食物來中和。而大觀園為此準備了黃酒，黃酒也稱米酒，主要由糯米與酒曲釀成，度數低，據《本草綱目》，黃酒能“通血脈，潤皮膚，散濕氣”，本身便是能解螃蟹寒氣的飲品。但林黛玉先天不足，較常人更加體虛，此時已經心口微疼，所以需要更為有力的燒酒祛寒。燒酒即白酒，度數高，“大熱……消冷積寒氣，燥濕痰，開郁結”，且治冷氣心痛。林黛玉平日不飲酒，而此時卻主動地要“熱熱地吃口燒酒”，表明她注重遵循中醫食養原則。在用詞上，霍譯本將黃酒譯為“yellow rice-wine”，rice點出黃酒的制作原材料，wine暗含此酒度數較低，能較好地傳達出黃酒的性質。而據牛津詞典，一般wine單獨使用時指葡萄酒，在前面搭配原材料時指用其他材料釀制的酒，楊譯本為yellow wine，似有歧義。至于“心口微微的疼”，霍譯本為“a slight heart-burn”，楊譯本為“slight indigestion”。heart-burn指胸骨后的灼痛，往往在進食后痛感加重，而indigestion指上腹部不適，也常常用來描述腹痛和開始進食后不久便有飽腹感的癥狀。此處黛玉是由于長期體弱加上食用了寒性螃蟹，胃寒引發了胸口疼痛，霍譯本的翻譯更加貼近原文。最后，本句中燒酒一詞霍譯作“samshoo”，楊譯作“spirits”。根據柯林斯詞典，samshoo指“中國的一種由發酵大米制成的酒精飲料，類似于清酒”，霍譯本較楊譯本更突出燒酒的中國色彩。

例2：頭一樣菜便是牛乳蒸羊羔。

霍譯本：...the first dish to be put on the table was unborn lamb stewed in milk.

楊譯本：...the first dish was a lamb embryo steamed in milk.

牛乳蒸羊羔是賈母冬季的飲食。“牛乳蒸羊羔”是以牛奶代水，將羊羔蒸熟食用的一道菜，此處的羊羔根據上下文指的是未出生的羊胎。《隨息居飲食譜》中說：“羊肉，甘溫，暖中，補氣，滋營……秋冬尤美。”而蒸羊肉的方法也由來已久，《本草綱目》中李時珍便記載過，隋朝太醫讓麻叔謀“用嫩肥羊蒸熟，摻藥食之”，麻叔謀“未盡劑而痊”。霍譯本將其譯為“unborn lamb stewed in milk”，指用牛奶燉煮羊胎，似對此道養生菜肴的烹飪方法有所誤解，而楊譯本將其譯為“a lamb embryo steamed in milk”，意為用牛乳蒸制羊胎，更貼近原意。

例3：……拿上等燕窩一兩，冰糖五錢，用銀吊子熬出粥來……

霍譯本：...you ought to take an ounce of the best quality bird's nest and five drams of sugar candy and heat them up in a silver skillet until they make a sort of syrup...

楊譯本：...you ought to take you should take an ounce of the best quality bird's nest boiled into a gruel with half an ounce of crystal sugar in a silver pot.If you were to take that regularly，it would do you more good than medicine...

《本草綱目拾遺》說燕窩“味甘淡平，大養肺陰，化痰止嗽，補而能清，為調理虛損勞瘵之圣藥”，非常適合體虛久咳的林黛玉食用。燕窩名貴，食用方法也極其講究，此處寶釵說“熬出粥來”，意指將燕窩燉出黏稠感。霍譯本將“粥”譯為syrup，意為“糖漿”，取其甜度，楊譯本為“gruel”，意為“稀粥”，取其黏稠度，兩者皆有可取之處。

例4：……再者(晴雯)素習飲食清淡……

楊譯：...and instead of over-eating she normally kept to a simple diet.

霍譯：...she had always been sensible—even abstemious—in her diet...

此處的“飲食清淡”從食養角度來講一指五味調和，口味不可過重。《黃帝內經·素問·生氣通天論》說“是故謹和五味，骨正筋柔，氣血以流，腠理以密”；二指多食蔬菜，少食油膩葷腥。霍譯本該處翻譯為“sensible—even abstemious—in her diet”，根據劍橋詞典，sensible意為“明智的”，反映出晴雯對飲食的選擇基于理性，abstemious意為“不去做讓人滿足的事，特別是不吃好的食物或飲酒”，進一步反映晴雯飲食旨在追求健康，不沉溺于濃厚膩味，不偏于某一種味道，貼合中醫食養中飲食清淡的原則。楊譯作“keep to a simple diet”，反映晴雯的飲食簡單，但較霍譯本似有不足。且楊譯本中simple修飾名詞diet，而霍譯本中的sensible和abstemious限定主語she，從句法結構上霍譯本更突出人物對日常飲食養生的講究。

四、結語

楊譯本與霍譯本均對《紅樓夢》中的中醫食養內容進行了相應的翻譯，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兩種譯本有對中醫食養文化傳達得比較到位的一面，也有對背后的文化現象理解錯誤或者不到位的地方。《紅樓夢》中人依中醫食養的原則飲食養生，體現出作者曹雪芹的中醫素養，也帶有鮮明的中國文化烙印，譯者應在正確理解中醫食養文化的基礎上，準確而藝術地向讀者傳達此類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