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征宇 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是馬克思1859年在倫敦寫的,當時英國倫敦是資本主義發展最為成熟的地方,這為馬克思考察資本主義經濟基礎提供了很好的現實素材,而馬克思正是用唯物史觀原理,從物質生產出發,從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中抽象出了資本主義社會一系列范疇,諸如商品、剩余價值、資本積累等,最后在理論上論證了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不能永遠容納膨脹的生產力。同樣,當今世界已經逐漸進入信息時代,生產力也得到了一次質的飛躍,馬克思所分析的自由競爭資本主義社會已經過去了,但序言中的唯物史觀原理對于當今信息時代下的經濟社會仍然具有解釋力,生產力的前進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它是由人類趨利避害的本能決定的,而應該變革的只是生產關系,隨著信息革命,數字經濟漸漸興起,相應的現代雇傭關系、勞動方式等生產關系也在逐漸變革,這恰恰是符合唯物史觀的原理的。
根據《中國數字經濟發展與就業白皮書(2018)》數據表明,中國的數字經濟總量在2017年達到27.2萬億元,而2008年只有4.8萬億元,增長了5.67倍左右,同時2017年數字經濟總量的GDP占比達到32.9%,已經成為國民經濟中不可忽視的一部分了。
因此本文從唯物史觀的角度探討數字經濟下生產關系的改變對把握我國經濟發展新階段是有重要意義的。
首先,一方面生產方式的局部變革體現在資本對于工人勞動過程的控制和管理方式發生了變化。傳統的工人勞動過程一般都是工頭或者企業專門的監督人員進行監督,而數字勞動中企業可以使用智能監控,自動化控制監督等手段,這就意味著工人的勞動密集度和強度都得到了加強,資本家對工人的剩余價值剝削也得到了加強。傳統的生產過程離不開工廠廠房,也就是需要固定的工作場所、工作時間以及工人之間的必要的組織,但數字勞動中很大一部分在空間上分散,勞動者可以在任何空間場所中進行勞動,尤其對于平臺經濟勞動者,他們的勞動過程中最核心的是通過互聯網建立勞動者和消費者或用戶之間的聯系,勞動產品多為知識性、信息性產品;同時勞動過程沒有時間上的明確界限,平臺經濟工作者漸漸擺脫了傳統的計時工資而轉向計件工資和業績考核。與此同時,數字勞動對社會的影響有多方面,數字勞動還侵入到家庭生活之中,原本的工作和家庭清晰的分界線在數字勞動中已經漸漸模糊,家庭也可以成為勞動的場所,況且大城市中生存競爭壓力這么大的情況下,作為勞動者個體更會選擇努力工作來減輕負擔,這里的勞動成了異化的勞動,誠如馬克思講的,勞動對于工人而言不再是幸福和充實,而是痛苦的源泉,是異化的勞動①。
其次,數字經濟的生產力的發展引起剝削形式的變化。前文已經探討了數字勞動對勞動強度的加強,此外數字經濟也具體表現為平臺經濟和零工經濟,它們的剝削方式又有所不同。按照馬克思的剩余價值理論,資本家對工人的剝削程度可以用剩余價值率來衡量,而剩余價值的創造過程就是價值增值過程,所謂價值增值即超過一定點的價值形成過程。在數字勞動中,價值形成過程漸漸變為勞動者的腦力、體力和數據、信息的結合,而且作為平臺經濟很容易利用互聯網技術壁壘以產生平臺壟斷,從而攫取勞動者更多的超額剩余價值,我們也可以看見當今時代最富有的公司大多是互聯網信息產業。同時在人工智能興起的時代,技術越來越代替人力,由此造成了大量的產業后備軍,這些勞動力一部分作為零工經濟的勞動力來源,而且這些零工本身工作經常變換,不愿花費成本去進行維權,因此在勞資雙方中處于劣勢地位,資本家可以借機盡力壓低工資,況且還有產業后備軍的存在,這些都加深了勞動剝削。
盡管如此,智能化時代排斥代替的工人的總數是遠遠大于新增的工作崗位的,所以總體上來說,馬克思的資本有機構成理論仍將適用,生產力的發展仍將造成新的剝削形式以及相對過剩人口的積累。
改革開放以來,我們國家的所有制結構經歷了重大的變化,從社會主義公有制變成了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共同發展的所有制結構,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尤其是數字技術的發展讓非公經濟占國民經濟的比重日益增大,比如互聯網企業、科技型企業、物流公司等對市場的影響與日俱增,再如此前馬云的螞蟻集團上市失敗被約談一事,足可見互聯網企業對國民經濟的巨大影響力。而正是非公經濟不斷增大的經濟背景下,企業家入黨的事情也就被提上議程,我國之所以要保證國有企業的公有制地位的原因在于國家可以通過控制國有企業來實現對市場必要的調節,而如今非公經濟成分變大,讓企業家入黨也參政議政接受黨的監督是很有必要的,這也有利于支持、鼓勵、引導非公經濟的發展。這一變化正是經濟基礎決定政治上層建筑的體現。
在序言中馬克思指出,“……這些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的經濟結構……隨著經濟基礎的變更,全部龐大的上層建筑也或快或慢地發生變革……”②,其中上層建筑分為政治上層建筑和思想上層建筑,思想上層建筑核心就在于社會意識。我們正是基于這個基本的原理找到了后工業社會或者叫信息化社會下人們消費觀念的根源,每個人的觀念都不盡相同,但有些觀念是具有社會共性的,這些觀念就受所處的經濟基礎決定,表現為社會意識,在信息時代特別明顯的表現就是消費主義的形成。
當代資本主義制造虛假的消費觀念:從上面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到社會的意識是適應于社會經濟發展的需要的,也就是說社會意識是受社會存在制約的。商品經濟的發達在資本主義正大踏步發展之時出現了商品拜物教、貨幣拜物教以及資本拜物教,這些觀念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根植于經濟社會的發展的,當資本主義發展到了后工業社會,由于人工智能、大數據等技術的便利,使得資本主義對于消費者需求的挖掘能力空前提高。例如,滴滴打車軟件可以根據消費者使用滴滴打車軟件的頻率、經常上車的地點以及目的地來實行價格歧視,經常打車的消費者可能更傾向于打車,可能由于各種現實原因不得不經常打車,由此軟件可以對該消費者采取更高的打車費用,并可能推薦各種廣告、領紅包的方式來緩解你的不滿,讓你覺得你這樣的需求是合理的。這些虛假需求的制造如果沒有平臺經濟的支撐是很難完成的。在這樣的基礎之上,商品經濟空前繁榮,于是“一切都商品化”的觀念就自然而然地在人們腦海中形成了,反觀當下社會金錢侵入一切領域甚至包括情感領域,婚姻成為一種利害關系的商品交換,由此造成北上廣等大城市離婚率近40%。
阿爾圖賽說:“真正意義上的革命在于社會意識形態的變革?!雹鄱庾R形態的改變依賴于經濟基礎的改變,當資本主義的虛假市場填滿時也就是資本主義自我否定的開始,那時將進入社會主義社會,商品的生產重新回歸到正常的秩序之中,社會意識也會回歸到正常狀態,這同樣也是唯物史觀的結論。
馬克思寫作《<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已經過去161年了,但其中用來分析經濟社會的唯物史觀原理沒有過時,馬克思用它分析了19世紀的資本主義社會,從商品出發,將貨幣、價值、勞動等范疇納入經濟學體系之中,從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中構建整個理論體系。同樣我們可以用來分析當下的信息社會,以數字化為特征的信息社會,催生了平臺經濟、零工經濟等雇傭勞動新形式,同時也促進了生產方式、剝削方式和剝削程度、企業管理方式的變化;信息社會帶來的變化不止于生產關系方面,在上層建筑領域也在慢慢地發生變化,法的關系在隨著經濟關系變化而變化,信息技術、互聯網技術推動下的商品經濟呈現出虛假的需求特征,由此豎立其上的觀念上層建筑也在相應變化以適應這樣的經濟基礎。我們繼續堅持用唯物史觀的觀點和方法來分析經濟社會,這對分析我國的經濟體制改革具有很大啟示,經濟體制改革改革的是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目的是保護和發展生產力,而在數字化時代下如何促進生產力的發展的問題上是沒有前人的經驗的,因此唯物史觀的原理指導就格外重要,這也是《<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帶給我們的啟示。■
注釋:
①《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79頁。
②《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1-5頁
③陳越編:《哲學與政治—阿爾都賽讀本》,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4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