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收賬款危機管理

文/孟凡輝 李冰 胡曉 編輯/韓英彤

近年來，全國企業整體應收賬款金額一直呈增長態勢。據國家統計局公布數據，2021年9月末，全國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的應收賬款余額18.32萬億元，同比增長11.5%；而2020年年末較同期增長15.1%。

應收賬款管理的重要性

應收賬款的標準定義，筆者認為可以參考中國人民銀行《應收賬款質押登記辦法》，即“應收賬款是指權利人因提供一定的貨物、服務或設施而獲得的要求義務人付款的權利以及依法享有的其他付款請求權，包括現有的和未來的金錢債權”。在法律意義上，應收賬款代表一種權利；在財務意義上，應收賬款代表一種資產。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應收賬款的形成，代表著一項有價值的東西已被交付或將被交付，其擁有者可以其來兌現價值，或轉讓給新的擁有者繼續兌現價值。

基于上述邏輯，賒銷成為企業貿易往來中最主要的結算方式之一。賣方企業，尤其是出口企業通過先貨后款提高市場競爭力，擴大海外銷售，占領國際市場；銀行則基于應收賬款可以繼續兌現價值的特點，為持有它的企業提供融資，使企業提前收回貨款，繼續促進生產；買方企業則可先收貨再付款，提升資金運用度，最終實現整個市場的良性循環。

顯然，應收賬款對于企業的生產經營有著積極的促進作用，也為銀行豐富產品應用拓展了更多空間。但與此同時，隨著企業應收賬款規模的提升、賬期的不斷拉長，其所面臨的信用風險和道德風險也隨之增加。

例如2021年5月，某知名上市公司S發布了一則關于公司重大風險的提示公告，稱其公司合并報表范圍內的控股子公司T應收賬款普遍逾期，存在大額應收賬款無法收回的風險。而由于S公司為T提供了高額的股東借款，因此T公司應收賬款壞賬的風險直接傳導至母公司，最終可能對公司的歸母凈利潤造成數十億元的大額損失。

據公開資料顯示，T公司在采購原材料時向上游供應商支付100%的預付款，而對下游交付貨物前只預收10%的貨款。這種收付模式的風險在于一旦10%預付款項下訂單被拖欠或取消，就會存在90%的應收賬款無法收回。在此案例中，T公司的上下游為關聯企業，買賣賬期錯配存蓄意之嫌。截至目前，除S公司外，同一模式已有15家上市公司卷入，合計造成損失已達240億元。這些應收賬款的背后多數有銀行信貸資金的參與，從而使企業間的信用風險蔓延至金融體系。

上述公司應收賬款大規模壞賬的事件具有一定的警示作用，即雖然應收賬款對企業經營具有正向效果，但如業務開拓過程中對應收賬款管理不善，則反而會造成風險。因此，采取有效措施加強對應收賬款的管理，是企業亟需重視的問題。

企業應收賬款管理思路

筆者從兼顧企業加強內控和借助外力的思路，提出以下幾方面的建議，以期幫助企業更好地管理應收賬款。

一是控制賒銷的比例和金額上限。上述案例中T公司等對上下游收付款的不合理安排導致賒銷比例過大，最終造成巨大的資金缺口。因此，企業在商業談判或制定賒銷方案中應合理設定賒銷比例和金額上限：一方面可通過不斷提升產品的競爭力來提高談判地位，盡量提高下游經銷商的預付款比例；另一方面應通過設置進度款支付，或在合同中約定由交易對手提供額外的擔保等其他措施控制風險。對于賒銷期限較長的業務，可以與交易對手制定附帶條件的銷售合同，例如在賒欠期間貨物所有權仍屬銷售方，直到交易對手結清全部貨款。

二是加強對于企業交易對手的管理。企業在開展賒銷業務之前應廣泛收集、掌握交易對手信息，包括經營情況、資產狀況、財務水平、是否涉訴等，避免盲目開展賒銷。企業內控制度應包含對交易對手信息定期梳理、動態跟蹤的要求，并建立有效的預警體系，以在出現風險苗頭時早發現、早應對。尤其是重點客戶、長期客戶情況要定期更新，不能因為是老客戶就忽視風險。特別是出口企業，由于難以對海外買家開展現場盡職調查，因而更需要做好對交易數據和信息的動態跟蹤，如海外買家突然改變預付款比例或大幅延長賬期，亦或出現更改付款賬戶等異常行為，都要及時溝通了解情況。

三是大型集團企業的母公司應加強對子公司或控股公司的有效管理。現實中，因子公司的不審慎經營、任意改變收款條件，或為拓展銷售接受極不平等的收付款條件而引發危機，影響甚至拖垮母公司的案例并不少見。比如本案例中T公司應收賬款壞賬致其無法償還對S股東的借款，導致S面臨巨大損失。

四是充分利用銀行金融產品。可采用銀行承兌匯票、信用證等方式進行結算，以銀行信用的介入來提升應收賬款的回款保障。尤其在跨境貿易項下，出口企業可要求海外買方以信用證來支付貨款，通過獲取開證銀行的付款承諾，將買方企業的付款責任轉換為開證銀行的付款責任。

五是有效利用出口信用保險進行風險緩釋。相較內貿，除交易對手的信用風險更難把控外，出口應收賬款還面臨著國別風險，包括：戰爭、政變、恐怖活動、暴亂等不可預見的災難，以及國家政局不穩定、外匯政策變化導致的匯兌限制等。緩釋此類風險的有效途徑之一，就是借助中國出口信用保險公司（以下稱“中信保”）提供的政策性保險。目前中信保提供的保險涵蓋了針對賬期一年以內的短期出口信用保險、賬期兩年以內的特定合同保險、針對更長期限的中長期項目險以及針對企業海外投資行為的海外投資保險等，可以全方位覆蓋上述海外買家/業主破產、違約風險以及其所在國家的國別風險。

六是熟悉境外國家的法律環境，選擇優質律所合作。很多國家與地區的法律體系與中國不同，在簽訂相關合同時應充分全面地考慮到當地的法律和習俗。如涉及的貿易或項目金額較大、賬期較長，企業就需要選擇具備國際經驗的國內知名律所或海外律所開展合作，以防范法律風險。

七是了解反洗錢規則和慣例，避免合規風險。企業如果與身份不明的買家或被列入反洗錢、反恐怖制裁名單的企業合作，可能被動卷入洗錢風險陷阱，或由于海外交易對手受到制裁而無法收回貨款，因此應對其交易對手身份進行有效識別。但實踐中，由于境外企業的相關注冊文件形式多樣，且美國商務部單邊制裁機構、歐盟、聯合國等多邊制裁機構等眾多國際制裁機構的制裁要求復雜多變，企業對境外交易對手開展身份識別的難度與境內相比顯著增加，對公司股東的自然人身份識別更為困難。對此，出口企業需與結算銀行密切溝通，及時共享信息，讓銀行幫助企業進行有效甄別。

利用各類應收賬款融資產品防范風險

除提升應收賬款本身的安全性和強化管理以外，企業還可以通過應收賬款融資來緩解賬款無法按時收回的流動性風險。目前應收賬款融資的主要形式包括以下四種：

一是應收賬款質押融資業務，是指企業以其合法擁有的應收賬款收款權向銀行作為還款保證，向銀行借取的短期融資。銀行通常會對應收賬款給予一定折扣率，打折后的應收賬款不得低于融資余額。

二是保理業務。保理是以債權人（賣方企業）轉讓其應收賬款為前提，集應收賬款催收、管理、壞賬擔保及融資于一體的綜合性金融服務。與質押不同，保理業務基礎的法律關系是應收賬款的轉讓，并獲取相應對價，應收賬款到期，銀行直接從付款人處獲取回款。保理業務可約定對債權人是否有追索權。如約定為無追索權，在應收賬款轉讓后，銀行或保理機構能夠向債務人收回多少賬款，一概與原債權人無關，因此可視同應收賬款已收回，可從資產負債表中剔除，契合有上市需求或希望降低企自身資產負債率的企業需求。

三是以資產證券化在資本市場融資。如以應收賬款為基礎資產在公開市場發行資產支持證券（ABS）。企業基于應收賬款未來產生的現金流，通過ABS，可在支付一定成本的前提下實現資金提前回收，解決應收賬款資產的流動性問題。

四是信保融資和出口信貸。即企業將已投保中信保保險的應收賬款，向銀行申請的不同期限的融資。如果發生保險責任范圍內的損失導致企業無法歸還融資款，銀行可根據與企業簽署的賠款轉讓協議或應收賬款轉讓協議從中信保獲取賠款。

銀行應收賬款融資風險防范建議

近年來，我國從政策層面不斷鼓勵銀行基于產業鏈為參與其中的上下游企業提供金融服務，提升產業鏈整體金融服務水平。在人民銀行等六部委聯合發布的《關于規范發展供應鏈金融 支持供應鏈產業鏈穩定循環和優化升級的意見》（銀發〔2020〕226號）中，作為供應鏈金融核心的“應收賬款”高頻出現，如提高中小微企業應收賬款融資效率、通過出口應收賬款融資等產品支持打通和修復全球產業鏈等。這為銀行與企業基于應收賬款的有效“融合”提供了良好的環境。

但與此同時，一旦應收賬款出現風險，由于銀行提供了融資，風險也將傳導至銀行。因此，不但企業本身要做好應收賬款的管理，銀行在探索供應鏈金融業務過程中，也需要仔細甄別其中蘊含的業務風險，認真思考如何提高自身資產的安全性，避免企業應收賬款的風險向銀行體系轉移。

一是要加強基礎交易貿易背景真實性的審核，關注應收賬款項下貨物的流向。要特別關注關聯公司之間的交易，避免存在人為做大交易以利用虛假交易產生的大量應收賬款進行融資的情況。

二是在貿易背景真實的前提下，應收賬款是否可以收回的核心風險在于債務人的信用風險，如債務人由于各種原因導致購入的貨物/服務無法促進自身的生產經營、或無法繼續向下游銷售回款，造成資金鏈斷裂；或基礎貨物價格大跌，導致債務人放棄按照之前的應付款金額付款等。因此，除了作為融資主體的企業外，銀行在辦理應收賬款融資前，還應加強對融資主體交易對手，即應收賬款的債務人的了解，合理審慎地評估應收賬款債務人的經營能力、財務情況、償債能力、貨物本身價值波動等；同時也應當了解企業與其交易對手的合作歷史，優選具有穩定合作背景的應收賬款開展融資。

三是加強與應收賬款債務人銀行或其他機構的合作，通過銀行等金融機構信用的介入提升應收賬款的回收率。尤其是出口應收賬款，應與境外代理行、保理商、信保公司建立聯系，通過境外買方銀行或保理公司提供壞賬擔保、對境外買方的應付款開出信用證、自身或推薦企業投保等方式來分散風險。同時，應加強科技賦能，利用海關單一窗口、船運公司、跨境電商平臺的相關系統，掌握更多的信息流、物流、資金流，做好應收賬款追蹤管理及風險防控。

四是有效利用外匯局牽頭的跨境金融區塊鏈服務平臺來核驗貿易背景的真實性，以及重復融資問題。該平臺為企業、銀行、信保、稅務、外匯局等多方主體提供了端對端的可信的信息交換和有效核驗渠道，在極大簡化了企業申請融資的手續、提高了效率、降低了財務成本的同時；也簡化了銀行對企業發票、出口報關單等手工核對和現場核查的復雜流程，有效提升了企業融資的成功率，中小外貿企業跨境融資難、融資貴的問題也會得到有效的緩解。

五是加強對應收賬款的法律研究，合理制定相關協議，避免由于協議、應收賬款質押登記等瑕疵造成優先受償權的落空等。

無論是企業還是銀行，應收賬款都同時意味著機遇與風險。企業應當認識到應收賬款是關系到企業持續、穩健經營的重要因素，要在實踐中不斷總結經驗，做好應收賬款的安全性與流動性管理；銀行則應當更好地利用金融科技的手段，將線上化的技術不斷融入應收賬款融資產品的開發過程，提升信息透明度，將應收賬款融資作為服務實體經濟的利器。銀企之間應不斷探索應收賬款項下的合作模式，最終實現創新、共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