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三線建設”中的要素流動與資源配置：經驗、教訓與啟示

李 杰

（攀枝花學院經濟與管理學院 四川攀枝花 617000）

“三線建設”是黨中央為應對當時嚴峻國際形勢而開展的以戰備為中心的大規模國防、科技、工業、交通等領域的建設運動化，四川的工業化進程、產業空間布局、城市發展等諸多方面均受到了“三線建設”的深刻影響，總結四川“三線建設”的經驗教訓對新形勢下推動四川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以及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建設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全球金融危機以來，國際競爭日趨加劇，國際環境日趨惡化，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是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根據我國新發展階段、新歷史任務、新環境條件作出的重大戰略決策。雖然“三線建設”與當前構建新發展格局的政治經濟背景存在巨大的差異，但是兩者在本質上存在一些相似的地方。不論是“三線建設”時期還是當前時期，國內經濟大循環都是中國經濟持續發展的關鍵。暢通國內經濟大循環的重點任務就是建立全國統一高效的大市場，促進商品與要素的跨區域有效流動，提高資源要素的配置效率，在國內形成完整、穩定的產業鏈和供應鏈，促進落后地區發展、縮小地區差異，實現區域經濟協調平衡發展。因此，總結四川“三線建設”中要素流動與資源配置方面的經驗教訓對加快構建新發展格局也具有重要的借鑒價值。

一、四川“三線建設”的歷史回顧與要素流動

四川“三線建設”的歷程大致可以分為四個階段：第一階段為準備時期（1964年）；第二階段為擴張時期（1965-1972年）；第三階段為收縮時期（1973-1978年）；第四階段為調整改造時期（1979-2000年）。根據“三線建設”的整體部署，四川作為重點地區，在初步確定的三個重大建設項目中，與四川直接相關的就有兩個，分別是攀枝花鋼鐵基地和成昆鐵路，后續又新增了一批重大項目（如西昌衛星發射基地），大規模的國家投資以及大量企事業單位內遷加速了四川的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形成了門類齊全的工業體系，交通、電力等基礎設施落后的狀況得到明顯的改善，四川原有城市（如成都、自貢等）不斷發展壯大，并形成一批新興工業城市（如綿陽、攀枝花和西昌等）。四川的經濟發展水平，特別是工業化水平與一線地區的差距明顯縮小。

二、四川“三線建設”中的要素流動

四川作為“三線建設”的重點地區，大量的資金、技術、人才、勞動力等要素流入，有力保障了“三線建設”項目的有序推進?！叭€建設”時期，中國處于計劃經濟時期，物資調配主要通過國家計劃完成，要素大規模向四川流動主要是國家計劃調控的結果，在不同階段，要素的流動程度和流動方向存在顯著差異。

在準備和擴張時期，要素的流動性很強，要素流動方向的基本特征是從一線地區流入到四川、從城市流向鄉村。國家大幅增加對四川的投資、大批一線地區企事業單位搬遷至四川、中央各部委和一線地區對四川“三線建設”的支援以及國家大力號召全國各地勞動者參與“三線建設”等因素，是資本、技術、人才等要素從全國各地尤其是一線地區流入到四川的主要原因?！叭濉薄八奈濉睍r期，國家對四川的投資總額高達268.89億元，約占同期國家對全國基本建設投資總額的9.8%，約占國家對三線地區基本建設投資總額的23.7%，遠超其他省份；成都市接納了25家內遷工廠企業，成都、綿陽、自貢分別組建1所高等院校；中央各部委都派出了專業的施工隊伍參與四川“三線建設”，除了國防科工委和鐵道部派出的大批專業建設隊伍外，其他各部的支援人數1968年達到44萬人、1969年達到54萬人。據估計，在攀枝花鋼鐵基地建設的過程中，全國28個省市區的數十萬建設者參與其中。另外，基于戰備的指導思想，四川三線企業的布局基本按照“靠山、分散、隱蔽”的原則建設在交通不便的山區和鄉村地區，各類要素隨企業從城市流動到鄉村地區。

在收縮時期，要素的流動性大幅下降，資本、人才等要素出現了流出四川的現象，尤其是技術人才。要素流動性下降的主要原因，在于該階段國家工作重心已經從戰備轉向了經濟建設，“三線建設”不再是國家建設的重點，國家減少了對四川的投入，四川“三線建設”的工作重點是做好未完工項目的續建與配套工作。“先生產，后生活”的建設原則導致的配套設施不完善、職工生活條件較差是導致資本、人才等要素流出四川的重要原因。

在調整改造時期，要素的流動性重新增強，雖仍存在要素流出現象，但是要素主要在四川不同區域間流動。要素流動性增強主要是大量企業搬遷的結果，企業搬遷的方向主要是從鄉村搬至附近城市、從小城市搬遷至大中城市。在企業搬遷的過程中，大量要素從鄉村流入城市、從小城市流入大中城市，對產業聚集和城市發展產生了重要的推動作用。成都是四川三線企業搬遷的主要目的地，成都接受調遷的大中型企業達40多家，遷入成都的企業主要涉及機械、電子、航天、化工、儀器儀表、核工業等領域，為成都未來的工業發展提供了強大動力，為成都成為全國重要的電子元器件生產基地、殲擊機與雷達生產基地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綿陽市區也接收了一批其他區縣企業的遷入。遷入企業以及本就處于市中心的企業由于政策扶持和區位優勢轉型發展相對較為成功，而留在原地的企業轉型發展過程通常遇到了巨大的困難，綿陽市區也因大批三線企事業單位的成功轉型，逐漸發展成為中國的科技之城。

縱觀四川“三線建設”的全過程，要素的流動與集聚是取得巨大成就的關鍵因素。省外特別是一線地區的資本、技術、人才等各類要素流入四川，為四川“三線建設”提供了重要的要素支撐；省內的廣大勞動力也匯集到建設工地和三線企業，為“三線建設”提供了重要的勞動力保障。要素之所以能夠在短時間內大規模流動與集聚，主要原因在于國家強大的組織能力和號召能力，這充分體現了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要素的流動方向總體上符合經濟發展的長期規律。首先，“三線建設”是國家組織的大規模國防、科技等基礎工業和基礎設施的建設，全國各地大量的農村剩余勞動力走出農村參與到建設中，成為工地工人和企業職工，勞動力實現農業向其他行業的流動；其次，“三線建設”以前四川的工業化水平與一線地區存在巨大的差距，存在產業轉移的巨大潛力?！叭€建設”期間大批一線地區的企事業單位內遷至四川，加上國家的集中投資，推動了產業的跨地區轉移，加速了四川的工業化進程，縮小了四川與一線地區的發展差距。然而，四川“三線建設”的不少項目存在上馬速度過快、前期規劃不充分等問題，伴隨這些項目流入的要素對地區經濟發展的持續促進作用較弱。

三、四川“三線建設”中的資源配置

“三線建設”過程中的資源配置問題是一個值得深入思考的問題。要素的流入與集聚短期內能夠有力地保障項目的建設，但是長期內項目建設能否有序推進、建成后是否具有盈利能力及其對地區經濟促進作用的大小，主要取決于資源配置效率的高低。從四川“三線建設”的實踐來看，資源配置效率偏低是一個普遍的現象，特別是在準備和擴張階段，造成這種局面的因素眾多，以戰備為指導思想的三線企業布局可能是背后的根本原因。

三線企業的選址大多按照“靠山、分散、隱蔽”的原則確定，許多企業設立在交通、電力等基礎設施較差的山區和鄉村，設備、原材料等的運輸成本和運輸難度顯著增加，而且水、電、氣等得不到保障，從而嚴重影響了生產生活的正常運行。小規模、分散化的企業布局，不利于企業間信息的交流與資源的共享，不能夠利用規模經濟和經濟外部性的好處。如資陽內燃機車廠，沿成渝公路12公里范圍內布置了六個分廠，各分廠車間沿山坡零散布置，零部件加工要多次往返運輸，對生產極為不利。分散、“鄉村化”的企業布局還導致處于山區、鄉村的三線企業面臨社會服務供給不足的問題，企業必須自建學校、醫院等生活配套設施以滿足職工的基本需求，這減少了投資到主業的資金數量。

除少數重點建設項目外，其他項目普遍缺乏系統的前期規劃設計，“邊勘察、邊設計、邊施工”導致不少建設項目由于缺乏配套設施與資源未能按計劃如期完成建設目標。據有關數據測算，1963-1985年，四川基本建設固定資產交付使用率只有59%左右，大大低于全國71%的平均水平。重點建設項目雖然有較為充分的前期論證，但是同樣面臨缺乏各項配套資源的問題，尤其是資源開采開發項目。以攀枝花鋼鐵基地為例，在建設之前中央和地方對攀枝花地區的資源、交通、地質等條件進行了大量調查和研究，對鋼鐵廠的選址也進行了多次的討論，最終確定在靠近鐵礦、煤礦、林區和水源的攀枝花弄弄坪建廠。攀枝花鋼鐵基地的前期準備是較為充分的，并且國家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和財力，但由于缺乏基本的配套設施，項目建設遭遇了極大的困難，惡劣的交通條件使得機械設備不能運送至建設工地，不通電、不通水進一步加劇施工和生活的困難，廣大建設者不得不以肩挑、背扛、手刨等原始方式展開建設，攀枝花鋼鐵基地的建成是用廣大建設者的巨大犧牲和奉獻換來的。

進入調整改造時期后，三線企業資源配置效率明顯提高。關停沒有發展前景的企業，避免了資源的浪費；通過合并搬遷方式擴大了企業規模、改善了基礎設施配套、接近了市場，有利于降低企業的經營成本；調整產品結構，改革企業制度，增強了企業的盈利能力；大量企業向城市搬遷推進了城市的發展，城市支撐產業發展的能力也明顯增強。

總體來看，在四川“三線建設”的資源配置中，政府發揮著主導作用，這是由我國當時的計劃經濟體制決定的，資源配置中暴露的各種問題在很大程度是計劃經濟體制的影響。在計劃經濟體制下，企業主要扮演國家計劃執行者的角色，沒有自主決策權，也不自負盈虧，企業改革創新的動力不足；工資分配中平均主義嚴重，個人消費也由計劃安排，抑制了職工的工作積極性與創新意識。計劃經濟體制對于“三線建設”中資源配置也發揮了重要的積極作用，大量資金、人員投入是國家計劃調控的結果，沒有國家計劃在全國范圍內配置資源，不可能保障“三線建設”有序推進，也就沒有四川工業的快速發展。實踐表明，科學合理的前期規劃是保障資源配置高效率的重要條件，沒有充分規劃的項目的資源配置效率通常偏低；配套設施的完善與否，對于資源配置效率具有重大的影響；面向市場、符合產業發展規律的三線企業調整改造顯著提高了資源配置的效率。

四、結論與啟示

本文在回顧四川“三線建設”基本歷程的基礎上，對建設過程中的要素流動與資源配置進行了分析與總結，得出的結論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第一，資本、技術、人才等各類要素從全國各地流入四川，保障了“三線建設”項目的順利推進，促進了四川各地工業和城市的發展，縮小了地區間發展的差距。生產要素是經濟社會發展最為基礎的條件，一個地區的經濟想要實現跨越式發展，促進外部要素的大量流入是必要措施之一?！叭€建設”時期要素流動的主導力量來自于中央政府，政府基本上按照符合經濟發展規律的方向促進要素從相對發達的一線地區流入四川等三線地區、從農業領域流入到工業等其他領域，在計劃經濟體制下要素的流動主要是通過國家計劃調控實現的，大規模的要素流動充分體現了社會主義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制度優勢。第二，外部流入要素只有與本地資源要素相匹配協調時，才能更好發揮其對產業和城市發展的促進作用。在早期的建設項目中，除了少數資源開發項目外，其他大多數項目長期盈利能力普遍偏弱，這很大程度上與三線企業選址不合理、布局過于分散有關。要素與企業地理上的合理集聚能夠提高資源的利用效率，增加企業間的關聯性，更好地發揮規模經濟與外部經濟的優勢。經過調整改造，三線企業盈利能力顯著增強主要源于三線企業自身要素與所在地資源要素的匹配程度提高，企業經營的外部條件明顯改善，交通、能源、電力等配套設施較為完備，降低了企業的生產成本，增加了生產的穩定性。第三，要素集聚只是產業和城市發展的必要條件，高效地配置各種資源才是地區經濟社會持續發展的關鍵。在四川“三線建設”過程中，資源配置方面值得強調的一點，在交通基礎設施落后、機械設備缺乏的條件下，“三線建設”最大程度上發揮了勞動力對資本技術的替代作用，廣大建設者克服了極其艱苦的條件和極其惡劣的環境完成了攀鋼基地、成昆鐵路等重點項目的建設，創造出了“艱苦創業、無私奉獻、團結協作、勇于創新”的“三線精神”。在和平的環境下，提高資源配置效率是經濟決策需要首先考慮的問題。三線企業調整改造的實踐證明，提高資源配置效率必須遵循市場規則和經濟發展規律，企業應當根據市場需求調整產品的種類和數量，選址應該接近市場或原料產地，關聯企業應當合理集聚實現集群發展。

四川“三線建設”對當前“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構建以及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建設的重要啟示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在新發展格局中，國內大循環是主體，必須為要素在國內自由流動創造充分的條件?！叭€建設”中，要素流動主要依靠國家的計劃調控，而當前形勢要素的流動主要依靠市場力量，政府的作用轉變為破除要素流動的制度政策障礙，如改革戶籍制度、完善醫?？缡〗Y算制度、進一步放寬民營資本投資領域等。二是政府和企業要加強科技創新，完善國內的產業鏈和供應鏈，增強產業鏈和供應鏈的穩定性。面對國外的技術封鎖，我國必須充分發揮社會主義的制度優勢，通過自主創新與技術攻關掌握核心關鍵技術，解決一批“卡脖子”問題。三是成渝雙城經濟圈建設必須高度重視區域經濟協調發展。“三線建設”客觀上緩解了四川與一線地區發展不平衡的問題，成渝雙城經濟圈建設是促進西部地區發展的重要戰略，也有利于縮小川渝地區與沿海地區的發展差距。川渝地區必須打造良好的基礎配套設施以吸引國內外要素（特別是高端要素）的流入，為雙城經濟圈建設提供充足的外部動力。此外，需要注意促進川渝地區內部各城市的協調發展，建立合理的產業城際分工協作機制，充分發揮成都、重慶雙核的輻射帶動作用；各個城市要充分利用自身的比較優勢參與城際分工，實現資源共享共建，構建穩定的城際間產業鏈和供應鏈體系，提高資源的配置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