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語用學視角下漢語詞匯語義演變研究*
——以“土豪”→“壕”為例

李丹弟 楊洋

（浙江工商大學外國語學院，杭州 310018；浙江工商大學外國語學院，杭州 310018／衢州學院外國語學院，衢州 324000）

提 要：本文通過抽取2009 年至2019 年間新浪微博中含有“土豪”“土豪x”和“壕x”的語料，在受邀推理理論框架下，定量分析與定性分析相結合，從歷時的維度描述漢語類詞綴“土豪x”到“壕x”的演化過程，并進一步分析其演化背后的機制。 研究發現，漢語類詞綴“土豪x”到“壕x”的演化是一個連續、動態的過程，是發話者和聽話者長期邀請—推理互動的結果，其演變背后的主要機制為隱喻化和類推，是發話者基于自身百科知識和交際情景，創造性地用詞的結果。漢語類詞綴“土豪x”到“壕x”的演化過程充分體現漢語構詞雙音化的語言特征和標新立異、簡潔明了的網絡交際特征。

1 引言

2013 年“土豪”被國家語言資源監測與研究中心評選為當年十大流行語之一，自此該詞成為學界探討的熱點新詞之一（李肖微盧志鴻2015）。 至今，該詞依舊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并進一步演化為類詞綴“壕”，可構成“壕友”“壕禮”等新詞，表達“闊氣、豪華”之意。

現代漢語中還有不少類似的、能產性強的構詞要素，如面霸、麥霸中的“霸”，微課、微電影中的“微”。 這類構詞要素比一般自由語素粘著性更強，語義虛化程度更高，但比起典型的派生詞綴，黏著程度和虛化程度又有所不及，因而被稱為“類詞綴”（affixoid／semi-affix）（呂叔湘1979：48，鄔菊艷王文斌2018：15）。

目前，學者們對如何定義“類詞綴”尚有分歧。 有學者主張采用嚴格的判定標準，堅持類詞綴應當位置固定，語義偏虛化（曾立英2008：77 -81）；也有學者認為可采用更寬泛的判定標準，類詞綴只需位置相對固定，語義相對虛化即可（趙吉云2017：74）。 可見，分歧主要在于如何判斷類詞綴的位置和語義虛化程度。 鄔菊艷和王文斌（2018：16）指出，“虛化程度”應是個動態的概念。類詞綴的演化沿著一定的語法斜坡進行，即“實義詞＞語音和句法上相對獨立的虛詞＞派生詞綴＞附著成分（附著詞） ＞屈折詞綴（或詞內成分）”。也就是說，類詞綴是處于詞綴和非詞綴之間的一個概念，其語義位于斜坡兩極中的某個位置，虛化程度具有臨時性，可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變化。 學者們還通過進一步研究發現，類詞綴演化背后的主要機制為創造性類推，受語言接觸、語言明晰性和經濟性原則等社會語用因素的推動（李丹弟2015，李海燕2019）。 目前國內對類詞綴的性質和演化已有一定的探討，但相關研究多從結果出發，較少關注類詞綴具體的演化過程，且在相關討論中，尚未涉及“土豪x—壕x”這種從雙音節詞演化而來的類詞綴。

Traugott 和Dasher（2002：34 - 38） 關注語義—語用的變化關系，提出“受邀推理理論”（the Invited Inferencing Theory of Semantic Change，簡稱IITSC）。 該理論構建一個演變模型，既可在共時層面描述語義臨時的、動態的語用化情形，也可在歷時維度呈現語義長期演變過程，并從語用—認知的角度加以解釋。 吳福祥認為，漢語語義演變研究也可借用該模型進行充分的描述和解釋（吳福祥2015：8）。

本文以受邀推理理論為框架，以“土豪x—壕x”的演化為例，隨機抽取2009 年至2019 年新浪微博上的語料，從歷時角度考察漢語類詞綴語義演化路徑，并探究其演化背后的機制。

2 受邀推理理論

受邀推理理論是關于語義變化一般規律的理論。 該理論認為，語義演變起始于“受邀推理”（invited inferences，IINs）。 交際中發話者／作者（以下簡稱發話者）根據自身百科知識和語用原則，創造性地用詞，使該詞產生新的含義，并邀請聽話者／讀者（以下簡稱聽話者）推理；聽話者接受邀請，同樣基于百科知識和語用原則推導出新的含義，即受邀推理。

為描述詞義演變過程，他們基于Levinson（1995）對語義層次的探討，區分出詞義變化涉及的3 種意義：（1）編碼義（coded meaning），即詞的字面義，通常為詞典義；（2）話語例意義（utterance-token meaning），相當于Levinson 的“會話含意”，即臨時語境中產生的受邀推理，尚未被社區普遍接受；（3）話語類意義（utterance-type meaning），當話語例意義在社區中不斷傳播并穩定下來時，就會成為話語類意義，即一般的受邀推理（generalized invited inferences， GIINs）。 基于以上3 種意義，Traugott 和Dasher 提出語義演變的受邀推理理論模型（Model of the Invited Inferencing Theory of Semantic Change），認為語義演變的路徑為“編碼義＞話語例意義（IINs，即語用含義） ＞話語類意義（GIINs，即語用多義） ＞新的編碼義（語義多義）”。 在演變中，語用含義起到關鍵的“搭橋”作用。 發話者在會話中創造性地用詞，邀請聽話者推理，一旦聽話者推導出這種創新用法的含義，就可能在新的會話中重復這一用法，促進該含義在社區中傳播，并最終規約化為詞的新編碼義（轉引自黃月華2011：43 -45）。 受邀推理理論為我們立足于語言使用，探討百科知識如何轉變為語用含義以及語用含義如何規約化為編碼義，提供理論上的支持。

3 “土豪→壕”的語義嬗變分析

本文抽取2009 年8 月至2019 年4 月間新浪微博中含關鍵詞“土豪”的原創博文1158 條，含“壕”的原創博文1091 條。 同一條博文中，關鍵詞每出現一次則頻數計為1，重復出現亦做統計，由此得到“土豪”和“壕”的統計頻數分別為1211和1173①。

3.1 “土豪”的語義變化

通過分析抽取的微博語料，我們發現“土豪”主要有以下5 種義項（見表1），其中“土豪”1 和2基本符合《現代漢語詞典（第7 版）》（2016：1327）中“土豪”的釋義，即“土豪”1 和2 為編碼義，“土豪”3、4、5 則是“土豪”1 和2 的延伸。

經統計②，“土豪”的語義在10 年間發生較大變化。 從2010 年5 月開始，“土豪3”和“土豪4”大量出現，其中“土豪3”由“土豪1”③演變而來，多出現在與“房價上漲”相關的語境中（表1 例句中指“占有大量房產或地產的人”）。 “土豪4”則由“土豪2”演變而來，多與“購物曬單”的語境相關，多用于調侃“有錢人”（見表1 的例句）。 2011年4 月后，“土豪3”的用法基本消失，未能穩固成話語類意義。 而從2010 年5 月開始，“土豪4”占比逐步上升（見表2），且穩固為話語類意義。

表1 2009 至2019 年微博中的“土豪”釋義分析

表2 2009 至2019 年“土豪4”和“土豪5”的使用占比

2011 年5 月后，“土豪5”開始在新浪微博上出現，單獨使用時能被“很”“最”等副詞修飾，表示“富裕、奢華”的意思。 從表2可看出，在2013 年5 月以前“土豪5”的占比一直不高，之后占比突然開始上升。 結合具體語料可以發現，該變化和2013 年9 月11 日蘋果公司在發布會上推出的5S手機新配色有關。 發布會結束后，某網友在一組圖片評論中，將該配色戲稱為“土豪金”，能讓使用者拿著手機時“立刻會有高大上的感覺”。 這組圖片評論在微博上發出后，被轉發超過14 萬次，直接促進“土豪金”這一用法在社區的廣泛傳播。 從表2可見，2013 年5 月后“土豪5”的用法占比一直維持在20%左右，后期雖有所下降，但依然維持在一定的比例，可用于構成類似于“土豪金”這樣的“土豪x”定中結構。

①……好忽悠最近買面膜上癮，從香港買到韓國日本，幸虧不是土豪面膜，不然又要發誓了。（2018 -10 -31）

在例①中，“土豪”的含義為“奢侈”，用以修飾“面膜”，形容面膜的價錢高昂，隱含炫耀之意。2013 年10 月后，隨著“土豪金”的持續盛行，“土豪5”的話語例意義逐漸穩固為話語類意義，同時“土豪x”的定中結構也越來越常見。 在這類結構中，“土豪”的位置相對固定，語義比起“土豪4”（有錢人）更加抽象，和被修飾的中心語之間聯系也更緊密，呈現出綴化傾向，形成類詞綴“土豪x”。

3.2 “土豪→壕”的語義關聯

通過分析微博中含有“壕”的語料，可發現“壕”主要有以下4 種義項（見表3）。

表3 微博中“壕”的釋義分析

“壕1”和“壕2”基本符合《現代漢語詞典》（2016： 519）中“壕”的釋義。 “壕3”和“壕4”則是微博中新出現的義項，和“壕1”“壕2”在情感傾向上區別明顯，語義上幾乎沒有任何關聯，因而“壕3”和“壕4”的演變并非起于“壕”的編碼義“壕1”和“壕2”。 那么“壕3”和“壕4”是如何演變而來的呢？ 通過檢索語料，發現最早含“壕3”的一條博文如下：

②原來有錢人可以成為“壕”的，即“土豪”。（2010 -3 -4）

根據受邀推理理論，發話者根據自身的百科知識和語用原則，在交際中創造性地運用“壕”而產生新的語用含義。 例②中，發話者為了追求表達形式的新穎與簡潔，在交際中引起聽話者的注意，運用自身的百科知識將“壕”和“土豪”聯系在一起，賦予“壕”一個臨時的表“有錢人”的語用含義，使“壕”獲得“壕3”義，并邀請聽話者進行推理。 但此時“壕3”義尚未被社區廣泛接受，不是穩定的話語類意義，因而根據關聯原則，發話者在交際中明示了“壕”和“土豪”之間的關聯，指出“壕”即“土豪”，確保聽話者順利完成推理從而獲得“壕”的臨時語用含義。

通過表4數據可以看出，自例②出現后到2011年4 月，未能再抽取到含“壕3”的博文，可見在該段時間中，話語例意義“壕3”尚未在社區廣泛傳播，“土豪4”和“壕3”之間的語義關聯仍不穩定。2011 年5 月以后，開始重新抽取到含“壕3”的博文。 一直到2019 年4 月，每年“壕3”在抽到的樣本中占比一直穩定在30% 以上。 由此可判斷，2011 年5 月以后，“壕3”逐漸穩固為話語類意義，成為“壕”語用多義的一部分。 通過表4還可看出，“壕4”的出現時間晚于“壕3”，語義上“壕4”表示的“有錢”和“壕3”的“有錢人”語義聯系密切，因此我們可以推測“壕4”由“壕3”進一步演變而來。

表4 2009 至2019 年“壕3”和“壕4”的使用占比

3.3 “壕”的類詞綴語義演變

2011 年5 月后，“壕”開始用于構詞。 在構成的網絡新詞中，既有名詞性的“壕3”用法，也有形容詞性的“壕4”用法，但只有“壕4”用法最后發展成為類詞綴。

從圖1可見，2009 年至2019 年間，名詞性“壕3”的用法中，單獨使用的情形每年基本占到60%以上。 雖然也有“壕3”用于構成雙音節詞的情形，但占比一直較低，到2019 年則基本消失，可見能產性不高，未能被社區廣泛接受并用于大量類推構詞。 此外，也有“壕3”用于構成四字成語的用法。

圖1 2009 至2019“壕3”的構詞分布

③壕無人性，嚴重鄙視，下次試試／ ／＠保羅：買車都是直接甩現金，用壞店家點鈔機（2015 -8 -31）

例③中，發話者評論用現金買車導致用壞點鈔機的行為是“壕無人性”，表達“有錢人花錢極其闊氣”的含義。 但在這種用法中，“壕”主要用于替代四字成語中的同音字，能產性相對有限，占比一直未能超過“壕3”單獨使用的情況。 截至2019 年4 月，“壕3”的能產性有限，未能發展成為類詞綴。

相對于“壕3”，“壕4”的能產性高，可用于構成大量雙音節詞。

④GZ 壕鉆大金鏈綠絲絨高幫39 40 41 42 43 碼現貨特價僅今天7，500。 （2014 -10 -31）

例④中“壕”的含義為“奢華、豪華”，用以修飾中心詞“鉆”。 發話者通過凸顯鞋上鑲嵌的鉆石品質，進而突出鞋的奢華程度。

從圖2 并結合語料可發現，從2013 年下半年開始，“壕4”逐漸用于構成雙音節詞“壕x”，如“壕禮”“壕獎”等。 2015 年5 月以后，這種雙音化構詞的用法頻數上升，每年占“壕4”使用頻數的25%到50%。 從2014 年開始，“壕”逐漸演變為構詞要素，表達“豪華、奢侈”等含義，相對于“壕3”的“有錢人”，語義更抽象，演變成為類詞綴，用于大量構詞。

圖2 2009 至2019 年“壕4”的構詞分布

同時，在表達“有錢人”和“有錢”語義時，每一種意義對應兩個相似的表達形式，即“有錢人”可同時由“土豪4”和“壕3”來表達，而“有錢、奢華”義也可同時由“土豪5”和“壕4”來表達，這顯然違背語言經濟性原則。 我們對比“土豪4”和“土豪5”以及“壕3”和“壕4”各自在新浪微博中的占比變化，得到圖3：

圖3 2010 至2019 年“土豪4”“土豪5”“壕3”“壕4”使用占比變化

由圖3可見，從2016 年4 月以后，“壕4”的出現頻率反超“壕3”。 結合圖2 構詞分布可見，“壕4”主要作為類詞綴來構成雙音節詞。 “土豪4”表示的“有錢人”義作為話語類意義逐漸穩固下來，而“土豪5”作為類詞綴，本身便是雙音節詞，進一步構詞的能力很弱。 但在網絡交際中，發話者仍有創新構詞的需求來傳達“土豪5”的意義。 為滿足這一需求，單音節的“壕4”替代“土豪5”，大量構成“壕x”結構。 由此可以看出，無論是“土豪”，還是由類詞綴“壕”構成的“壕x”，其實都符合現代漢語雙音化構詞的特征。 由單音節的“壕”替代“土豪”進行大量網絡構詞的現象也充分體現出網絡交際標新立異和簡潔明了的特征。

4 “土豪x”到“壕x”的演化機制

Traugott 和Dasher 認為，形態句法及語音上的變化機制主要有重新分析（reanalysis）、類推（analogy）和借用（borrowing）；語義演變中起作用的通常是隱喻化（metaphorization）和轉喻化（metonymization）（Traugott， Dasher 2002：27 -30）。 這兩種機制都是發話者主觀性（subjectivity）的體現，會反映在相應的結構形式上（Stubbs 1986：1，Finegan 1995：1，沈家煊2001：268）。

雖然Traugott 和Dasher（2002：25）探討的重點是語義變化及背后機制，但他們并沒有將語義的變化同形態句法及語音的變化割裂開來。 他們認為，在討論語義變化時，不可忽略語言形式和語言使用。 因此下面主要分析類詞綴“土豪x”到“壕x”演化過程中引起語義演變的機制，同時兼顧由語義演變引起的形態句法的變化及背后的機制。

在“土豪x”到“壕x”的演化中，作用于語義演變的主要機制應為隱喻化，而促使類詞綴“壕x”取代“土豪x”進行構詞的機制應為類推，二者都是發話者主觀性的體現。

4.1 隱喻化

隱喻化指通過關聯相似的事物而使語義產生變化（同上：27）。 隱喻的聯系具有多樣性，當具體源概念（concrete source concept）和具體目標概念（concrete target concept）發生聯系時，可以著重于聯系具體源概念的某個屬性。 如在“約翰是頭豬”例子中，“豬”這一具體源概念具有“懶惰”“貪吃”等多種屬性，而隱喻只用于凸顯其中的一個或幾個屬性（Ungerer， Schmid 2006：126）。 在“土豪”的語義逐漸發生演變并和“壕”發生語義關聯的過程中，主要作用機制為隱喻化。 在隱喻化的過程中，“有錢、富裕”的屬性被不斷凸顯。前文3.1 中提到，“土豪4”表“有錢人”意義主要由“土豪2”表“暴發戶”意義演變而來。 例⑤中，發話者轉發并評論一條關于iPhone 該如何進行防盜的博文。 為引起聽話者的注意，調侃“有iPhone 的人有錢”，該發話者在博文中以“土豪2”（暴富的、文化素質不高的人）為具體源概念，通過隱喻凸顯、強調源概念中的“有錢”屬性，弱化“土”字所表達的“文化素質低”的屬性，表達“用得起iPhone 的人是有錢人”的語用含義。 這種通過隱喻凸顯具體源概念中某個特征的方法，是發話者在具體語境中創造性用詞的結果。 此外，發話者通過在語境中隱喻化用詞，消除原“土豪2”所表達的貶義，傳達出積極的態度。

⑤……送給所有用iPhone 的土豪。 （2010 -5 -11）

而當“土豪4”和“壕3”發生語義關聯時，“土豪4”的“有錢”屬性得到進一步凸顯，這一過程是在先前隱喻化基礎上，對“壕”字進行重新分析的結果。 例②中，發話者為追求語言表達形式的簡潔和新穎，利用百科知識中“壕”和“土豪”在字形上的聯系，對“土豪”進行重新分析。 于是土豪中的“土”字從原本的成詞語素變為偏旁，和“豪”一起組合為“壕”字，曾經在“土豪2”中表達的“沒品位”意義消失。 土字旁在“壕”字中既不表音，也不表意，僅在字形上提示和“土豪”中“土”字的聯系。 與之相對的是，“豪”在“壕”字中開始既表音又表意，這一變化實際上正對應先前“土豪2”經過隱喻凸顯，產生“土豪4”意義的結果。 “豪”所表達的“有錢”屬性得到凸顯，而“土”作為偏旁，僅用于提示同“土豪”在形式上的聯系。 在交際中，發話者往往需要引起聽話者的注意。 在表達相同意義“有錢人”的情況下，“壕”在形式上更加新穎，也就更容易為發話者選擇。

4.2 類推

類推機制在語言中普遍存在，最早由新語法學派提出，指發話者為滿足交際目的，常對語言中相似的成分進行歸類，并根據歸類總結出的結構來創造出新形式（譚苗2010：69）。 在類詞綴形成中，類推主要指根據交際需求，在原有結構的基礎上進行仿擬或替換部分語素（李丹弟2015：41）。漢語類詞綴“壕x”替代類詞綴“土豪x”進行大量構詞是發話者根據實際交際需求進行類推構詞的結果。

前文3.3 中提到，類詞綴“土豪x”因為本身為雙音節詞，受漢語雙音化構詞傾向的影響，通過類推構詞的能力有限。 可發話者依舊有創新構詞的需求，在交際中需要用類似“土豪x”的結構表示“富有、奢侈”的語義，以吸引聽話人的注意力，表達出炫耀、羨慕、贊賞等主觀態度。 而單音節類詞綴“壕x”能滿足發話者這一需求，“壕”在字形上的聲旁和形旁正對應構成“土豪”的兩個語素“土”和“豪”，可直接替換“土豪x”變為“壕x”。并且“壕x”比“土豪x”更為新穎，同時又符合漢語雙音化構詞傾向，因而容易為發話者所采納，在會話中代替類詞綴“土豪x”進行類推構詞。

微博上以類詞綴“壕x”雙音節詞在廣告中尤為常見。 如例④中，商家通過用“壕”這一創新形式構成“壕鉆”一詞來吸引眼球，夸大蘊含在物品背后的價值，勸說人購買、關注。 在形容物品品質時，“壕”與“豪”字的形容詞義基本相通，還可構成“壕禮”“壕獎”等。

⑥滴滴打車游戲中心全面上線，超大波兒壕禮任你要！（2015 -5 -31）

例⑥是為商家推銷新服務時打出的廣告，用“壕禮”指營銷贈送的禮品。 “壕禮”和“豪禮”同音，可用于強調贈送禮品的“豐盛、豪華”程度，同時也和“好禮”同音，兼具表達“品質優良”的含義，一語雙關。 但與傳統廣告中的“好禮”和“豪禮”相比，“壕禮”在形式上更加新穎，能夠滿足發話者吸引消費者眼球的交際目的。 可以看出，類詞綴“壕x”替代“土豪x”大量創造新詞的做法，實際上是發話者為自身交際目的通過類推進行創造性用詞的結果，體現出網絡交際追求標新立異的特征。

5 結束語

本文通過抽取2009 年至2019 年間新浪微博中含有“土豪”“土豪x”和“壕x”的語料，在受邀推理理論框架下，定量分析與定性分析相結合，從歷時的維度描述漢語類詞綴“土豪x”到“壕x”的演化過程，并進一步分析其演化機制。 研究發現，實詞“土豪”虛化為類詞綴“土豪x”，可構成“土豪金”等網絡新詞，但其構詞能力很弱；在特定語境中，類詞綴“土豪x”的話語類意義與“壕”關聯，致使實詞“壕”語義虛化，產生臨時話語例意義，形成類詞綴“壕x”，構成“壕禮”“壕粉”等網絡新詞。 漢語類詞綴“土豪x”到“壕x”的演化是一個連續、動態的過程，是發話者和聽話者長期邀請—推理互動的結果，其演化背后的主要機制為隱喻化和類推，是發話者基于自身百科知識和交際情景創造性地用詞的結果。 漢語類詞綴“土豪x”到“壕x”的演化過程充分體現出漢語構詞雙音化的語言特征和標新立異、簡潔明了的網絡交際特征。

注釋

①本文統計第一個時間段為2009 年8 月（微博上可以檢索到“土豪”的最早時間）至2010 年3 月（開始出現具有“土豪”義的“壕”字后的第一個月，即4 月底），其間抽取所有含“土豪”的博文78 條，含“壕”的博文93 條。從2010 月5 月1 日起按照連續自然月，每月抽取含有“土豪”和“壕”的博文各10 條（其中“壕”的第二個月語料刪除重復項，只有38 條有效），平均每年抽取120條，所有抽取到的博文共計2249 條。

②為區分語料中土豪各義項并加以標記，我們先對照詞典詞條區分出兩個編碼義，即土豪1 和2。 其次，區分土豪3、4、5 主要依靠兩個參數，即詞性和情感傾向。 土豪3 和4 區別在“情感傾向”，而土豪4 和5 則區別在詞性上。 對照兩個參數排列組合，結合具體語境，將語料中的“土豪”名詞性貶義用法標為“土豪3”，名詞性褒義用法標為“土豪4”，而形容詞性褒義用法則標為“土豪5”。

③關于“土豪1”如何演變為“土豪3”，以及“土豪2”如何演變為“土豪4”，國內已有文章詳細討論（林富2014），故在此不多作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