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迎奧
摘 ?要:阿爾都塞力圖劃清科學的馬克思主義同資產階級意識形態之間的界限,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為指導,指出經驗主義、歷史主義和人道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研究和闡釋方法的弊病,將以理論實踐和政治實踐狀態存在的馬克思主義恢復為科學理論實踐,指出青年馬克思和成熟馬克思之間存在著認識論斷裂,其結構原因是總問題的轉變,本質是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深刻變革。
關鍵詞:認識論斷裂;總問題;辯證法;多元決定
中圖分類號:A811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673-7164(2021)41-0046-03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斯大林主義對馬克思主義信仰和工人運動造成的挫害,導致對馬克思主義的人道主義闡釋一時盛行,政治辯解一定程度上干擾了對馬克思主義的科學認識。阿爾都塞是法國共產黨的一員,面對法國馬克思主義研究中重政治理論、輕哲學科學的窘境,他深刻意識到需要通過理論闡釋,填補腳下可靠的信仰大陸。基于保衛馬克思主義科學性和指導工人運動雙重目的,阿爾都塞立足總問題結構視角,通過認識論斷裂前后總問題的嬗變闡釋馬克思主義如何與意識形態相剝離,從而恢復作為理論實踐的科學馬克思主義。
一、方法論設立——總問題視閾
(一)理論視角——“總問題”取代分析目的論
對于青年時期和成熟時期的馬克思主義,基于不同的思想發展視角,會得出不同的結論。比較常見的一種是分析目的論,即對理論成分做對照和比較,依據分析性前提,把思想拆解為其組成部分,例如將青年馬克思的思想還原為唯物主義成分和唯心主義成分,再與其成熟時期的思想成分進行對比,這種方法通過拆分的方式破壞了整體性,甚至因為機械對比導致偏誤,本質上是折衷主義。與此相反,阿爾都塞立足于思想的整體性審視馬克思不同時期的作品,這一整體性方法即“總問題”視角。
作為常用的分析目的法,對某個思想整體的考察,總是不自覺地以某個外在真理為參照,研究該思想同外在真理的關系,并用“意識與趨向”調和早期與后期的思想差異[1]。“總問題”的方法是考察該思想本身的意識形態環境,以及該意識形態環境所反映的社會論題和社會結構。阿爾都塞在《保衛馬克思》中指出了總問題的研究路徑,首先是確定思想的總問題,其次思考由總問題統攝的特定思想結構,最后考察該思想各成分的具體含義,把該思想與歷史時代向思想家提出的問題聯系起來,反對將思想簡單肢解為成分的做法,主張從思想外部所處的真實歷史中尋找思想發展的主要動力。
(二)“總問題”的規定性
總問題具有最高統攝性,與意識形態背景相聯系,制約著具體問題。總問題即理論前提,個人思想中具體問題的意義及合理性只有在總問題中才能被確定。總問題回答的是時代向思想提出的客觀問題,特定時期的意識形態背景總是不可避免地像襁褓一樣籠罩著總問題。不同總問題的區別在于思想的方式、總問題內部結構的重新組合。馬克思主義之所以不同于黑格爾和費爾巴哈,不僅在于“顛倒”,顛倒僅僅是在原本思想的范疇內加以改造,實質上是總問題的轉變,提出的問題不同,回答問題的方式也不同。總問題之所以難以把握,在于它的隱秘性,“哲學家一般并不思考總問題本身,而是在總問題范圍內進行思考”[2]。
二、總問題轉變的表現形式
辯證法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深層問題式,對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考察要深入馬克思的理論實踐和政治實踐中。理論實踐體現為確立從抽象到具體的科學認識論,政治實踐體現為以多元決定的矛盾分析法研究革命形勢。
(一)理論實踐:確立從抽象到具體的科學認識論
社會生活中存在著多個實踐樣態,例如理論實踐、政治實踐、技術實踐等,實踐過程具有加工與再造意蘊。阿爾都塞認為,實踐是可操作的,就是通過施加人力勞動,借助于特定的“生產”資料,對一定的原料進行加工,從而使之成為特定產品的過程,例如政治實踐的產品是社會關系的變革,技術實踐的產品是工具性能的提升。理論實踐作為實踐的一種,特指用概念的使用方法、原則對概念進行加工、改造,從而得出一定認識的實踐過程。從理論與實踐的關系來看,辯證法是關于理論實踐的理論,是理論實踐的方法論,但對于辯證法內容本身,馬克思并未系統地加以闡述,而是較多以實踐狀態和“提示”存在于《資本論》及其他著作中。只有當實踐對象對理論產生反抗時,對理論實踐的復原才會被迫切地提上日程。事物的存在不代表人們已經獲得了對它的認識,見諸于馬克思著作中,以實踐結果狀態存在的辯證法還需提煉為理論認識才能揭示本真。阿爾都塞認為《〈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是總結馬克思理論實踐方法論的一流文本,是辯證法的深刻表露,辯證法的奧秘就隱藏于對文本中基本概念的科學使用中。
通過對《〈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以及《資本論》等文本的研究,阿爾都塞發現,科學的理論實踐有別于意識形態的理論實踐,科學的理論實踐必須拋棄經驗主義。在“原料”的前提下,科學的理論實踐過程總是從抽象和一般概念開始,而非具體的、個別實在。科學所加工的始終是“一般”,科學從不以單純的直接感覺作為其加工對象。它的表達式為“一般甲”到“一般乙”再到“一般丙”。具體來說,“一般甲”就是理論實踐需要被加工的原料,理論創建之初的“一般甲”作為現有的抽象概念是帶有意識形態性質的。“一般乙”是理論實踐的生產資料,在黑格爾的觀點中“一般乙”是被省略的,認識過程直接是“一般甲”的自我產生、自我發展。具體的“一般丙”就是加工后的產品,也即認識。通過概念使用規則“一般乙”對“一般甲”施加影響,實現認識論斷裂,產生剝離意識形態屬性、保留科學性的“一般丙”,消除與對象本質不相適應的成分。
(二)政治實踐:用多元決定的矛盾分析法研究革命形勢
馬克思主義的辯證法區別于黑格爾的辯證法,在于其多元決定而非內在本原論,多元決定論強調特殊性,要求分析特定情境下特殊多元的矛盾結構系統,立足于具體的歷史情境中。馬克思主義辯證法內蘊于《資本論》等著作中,并在政治實踐中也得到了彰顯。辯證法的核心是矛盾。毛澤東繼承了馬克思的唯物辯證法,在《矛盾論》中指出復雜事物發展過程中包含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一對具體的矛盾又包括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矛盾雙方可能存在不平衡性。阿爾都塞認為這幾對矛盾概念構成了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基本概念,它們之間的相互關系體現著辯證法的基本特性。具體包括以下規定性:第一,這種矛盾結構建立在矛盾復雜性基礎之上。第二,在矛盾系統中,各矛盾之間處于不平衡地位,存在著支配關系,尤其是主要矛盾對非主要矛盾起著制約作用。矛盾結構的不平衡和主要方面正是政治實踐的著力點。
由于構成整體的矛盾地位不同,又共處于統一體中,因此矛盾的關系反映著整體的結構,附帶構成特定結構的現實條件。當“條件”發生了改變,矛盾的結構也會隨之改變。阿爾都塞總結出矛盾統一體內的兩種運動態勢,第一種是矛盾對立雙方或是矛盾各方面向相反方面轉化,這種轉化的現象,阿爾都塞稱之為“轉移”。第二種是對立雙方在真實統一體內的“同一”融合,這一運動態勢叫作“壓縮”。在重大的政治變革或理論變革產生前,事物矛盾組合運動要經歷三個階段,在第一階段,事物內部的矛盾分化組合,主要以轉移形式存在;第二階段以壓縮形式存在,隨著轉移發生后,矛盾的主導結構發生變化,不平衡性突顯,這種壓縮在社會中表現為尖銳的階級沖突,在科學中表現為理論危機;第三個階段是革命爆發的階段,矛盾觸發整體結構,從而導致系統的分解與重構,由此推動事物的變革。多元矛盾理論的政治實踐意義,被列寧和毛澤東充分繼承和發展,列寧稱之為打碎整個鏈條必須抓住和利用的“決定性環節”。毛澤東的《矛盾論》系統分析了矛盾的普遍性與特殊性、主次矛盾和矛盾的主次方面,并以此為指導,凝聚團結力量,奪取革命勝利。
三、認識論斷裂
阿爾都塞借用“認識論斷裂”一詞突出馬克思思想的轉變,把《德意志意識形態》劃為認識論斷裂的結點。認識論斷裂的本質是理論“總問題”的轉變。“認識論斷裂”將馬克思的思想劃分成前后兩大階段。在1845年以前屬于“意識形態”階段,1845年以后走向 “科學”階段[2]。阿爾都塞認為馬克思早期著作所反映的不完全是馬克思的總問題,而是屬于康德、費希特和費爾巴哈的總問題。具體來說,1842年以前的著作存在一個康德和費希特的總問題,從1842到1845年的著作主要建立在費爾巴哈人本學總問題的基礎之上。1845年后的“科學”階段又存在理論成長時期和成熟時期的區分,因為馬克思在發生認識論斷裂之后的前期思想闡述中還較多采用批判和論戰的形式,使用一些舊的概念。雖然他還在使用舊概念,但是概念的意義已經發生了改變,阿爾都塞形象地稱之為“重新入伍的退役軍官代替正在訓練中的新軍官表演”[3]。經過長期的正面思考和理論創造,到1857年撰寫《資本論》初稿時,隨著馬克思主義理論自身基本概念的創造,新的總問題逐漸取得其本真面貌,進入成熟而穩定的發展階段。
“斷裂”一詞不是前后否定,而是指在這一過程中,馬克思完成了與費爾巴哈以及黑格爾等理論總問題的區別,甚至超越,即與“前史”的關系。隨著“斷裂”問題的闡明,逐步廓清馬克思主義的特殊性。馬克思的“認識論斷裂”意味著實現了哲學立場和政治立場的統一;實現了意識形態與科學性的分離,標志著新哲學觀的誕生。
四、癥候閱讀法——識別認識論斷裂的文本依托
癥候閱讀法與總問題相輔相成。癥候閱讀法把所讀的文章本身被掩蓋的東西揭示出來,使之與另一篇文章發生聯系。阿爾都塞認為,有些認識已經被理論發展生產出來了,但被人們必然地忽視了,原因就在于被原先總問題的框架所不能容納。總問題的結構相互鋪排制約,結構規定著內容。在馬克思對斯密、李嘉圖的閱讀中就體現了完全不同的兩種閱讀原則。第一種是回顧式的理論閱讀,即馬克思以自己的論述填補斯密等人存在的空缺,把認識過程當作對某一對象的看和某一著作的閱讀,陷入認識的自映的神話。第二種閱讀察覺到了“看”和“忽視”間互相聯系的深層關系,隨著新問題的出現帶動理論視野的轉變,而這種關系又是總問題結構中的必然性,是理論同自身的轉變。
阿爾都塞認為:“必須徹底改變關于認識的觀念,摒棄看和直接閱讀的自映的神話,并把認識看作是生產。”[3]認識發展過程中被忽視的東西是因為被“看”和“閱讀”所蒙蔽。問題式的轉變總是潛藏于文本中,無論是發現或是疏忽,都與對象無關,與“看”的行為及結果本身有關。直觀地看的閱讀方式會影響發現,尤其是研究者本身局限于看和思考的線性延伸,而錯過了在此過程中已生產和展露的內容。在舊的總問題結構中,會產生出新的問題和答案,但礙于舊的視野,舊的總問題結構本身必然無法察覺和重視新問題,產生場所轉換。離開具體理論學科的理論總問題這一特殊背景,對象和問題將難以被準確理解。
五、結語
阿爾都塞對馬克思主義的闡釋是獨樹一幟的,《保衛馬克思》即是保護馬克思的科學性,避免了將馬克思人道主義化,在思想認識這一基礎性原則上肅清經驗主義帶來的蒙蔽。阿爾都塞把認識過程視為生產過程,挖掘隱藏于《資本論》等著作中的辯證法,概括出辯證法是從“一般甲”到“一般乙”,再到“一般丙”的認識生產實踐,強調要把認識看作是生產,突出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性。從意識形態性到科學性的嬗變,本質是由于“總問題”的轉變,要識破總問題的轉變,阿爾都塞提倡要區分“癥候閱讀法”與傳統的直接閱讀以及分析目的法,辯證法的矛盾內核也為政治實踐提供指引,實現事物的發展與變革[4-6]。
阿爾都塞的理論貢獻之間相互印證,為重塑馬克思主義哲學做出了獨特的貢獻,也帶來一些理論的后續問題。以總問題為例,阿爾都塞在總問題的視角上肯定了馬克思的超越和轉變,也肯定了馬克思主義作為一門科學的發展性,總問題既然隨著思想整體而轉移,而不是隨著思想家而轉移,那么對于“總問題是否在馬克思主義發展中的不同時期有不同的轉向這一問題還有待思考”。在總問題框架的使用上,似乎只有發展成一定的體系、由諸多論題組成的理論,才能用總問題歸納,對總問題的窄化使用會降低這一方法的標準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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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薦稿人:高玉林,上海交通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
(責任編輯:鄒宇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