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椰


考點在本校,最后一天上午考理綜,下午考英語,17點準時打鈴收卷。隨后跟同學聚餐打牌,22:30到家的時候手機沒電,被到處找不到人的我媽堵在小區門口罵了一大通,回家躺床上就睡著了。
那天早上5點多就有點兒似睡非睡的意思,但明顯我媽更睡不著。我瞇著眼睛躺在床上能隱隱約約聽見她從密封罐里往外倒豆子的聲音,小東西們躡手躡腳又“嘩啦嘩啦”地落進陶瓷碗,有幾顆蹦跶出來掉到瓷磚臺上。
我把英語書翻開扣在臉上,用的是必修三,原因是它封皮上的紫色是我的幸運色。這一招是小九在考前告訴我們的,據說能在原來基礎上提高14分,這是她媽花了錢從大師嘴里問到的玄學“提分法寶”,我小姨也給我去廟里求了幾支開過光的涂卡筆。這也并非迷信不迷信的,只是從我們幾個的成績來看,實在沒有些“人定勝天”的底氣,故而家長對于這些說法向來都是疑者從有。
6:30手機鬧鈴開始響,天也陰沉沉地亮了,前一天考語文的時候下過雨,估計今天不會再下。我起床檢查了一遍筆袋和各種證,看著準考證上的照片,忽然想起來這是為了高二會考拍的,當時班主任通知大家好好拍,這張照片高考的時候還要用。
我也想過高考那一天會怎么過,沒想到早起第一件事會是坐在桌前看照片,就像高考那天我也想過以后肯定會回憶高考,但沒想到此時此刻會在寫它一樣。
說多了,在我看照片的時候,我媽已經開始打豆漿了。
吃完早飯我爸送我去學校,平常都是他開車去上班半路把我放下,但今天他怕堵車就跟我走著去,路程不遠,走也不過20分鐘。在路上的時候他跟我閑聊,先是叫我放輕松,別當回事兒,又說考完試趁著還沒到暑假人少趕緊出去玩兒,說了一半又轉了回來:“哎,你考試的時候也別總想著出去玩兒!”
腳下的灰磚濕漉漉的,行人道旁兩行懸鈴木郁郁蔥蔥,綠得很有畫里的意象。
學校大門還沒開,我們班主任已經在等,看到了我就招手讓我站到她們那邊的陰涼里去。我同桌也在那兒,沒事兒找事兒地踹了一腳門口的已然是遍體鱗傷的小狗垃圾桶,被生物老師抓著以“破壞公物”為由敲打了幾下。
過了一會兒小九也到了,她過來跟我說沈青可能今天不來考了,我問她為什么,她說沈青昨天下午的數學答得一塌糊涂,有道題卡了很久,緊張得后邊沒寫完,連答題卡都沒填。她聽見沈青回家的時候在小區花園涼亭里跟她媽吵架,無論如何要復讀。我跟著倒吸了口涼氣,小九也惋惜地嘆氣。
其實我們跟沈青關系不太好,她上課很愛問些鉆牛角尖的問題,為人也不夠大方友善,高一軍訓住宿第一天,就因為熄燈后她那盞強光手電筒鬧過矛盾,后來整整三年都不對付。但在最后一刻,我聽說她不來,還是找我爸拿了手機給她打了電話。
現在想起來,我也不知道她在很糟糕的情緒里接到一個關系不怎么樣的同學打來的電話是怎樣的感受,甚至我都不確定當時“喂”了一聲之后,說出那些勸她再堅持一下的話對她來說究竟是好還是不好,但能肯定的是,我不想故事里的每一個角色留下遺憾,包括她,也包括我。
8點整門衛準時開門,那個每天嚴防死守杜絕我們在門口接外賣奶茶的退休體育老師如今笑嘻嘻地歡迎大家,還給大家加油。我爸說,進去吧,中午的時候他還在這兒等我。班主任囑咐我和小九:“你倆字跡寫清楚點兒啊,作文語法要是不確定就拆成簡單句?!闭f罷,她又去給其他同學提醒。
安靜的校園頓時充滿了聲音,一間間教室從底層到頂層都亮起了燈,學生們像煙霧一樣灌進一格格空間。我的考場在高三教室正下方,就是我們下課要是在屋子里拍球的話最受影響的那個地兒,現在樓上全是拉凳子的聲音,又吵又興奮。就算高中三年上課下課無數次經過這兒,我仍然感覺它跟自己的教室一樣,又不太一樣。
安檢坐好,跟左鄰右舍講了沒兩句,廣播里就開始宣讀注意事項,我坐靠窗最后一桌,前面是我們年級第一,正拄著腦袋用筆扎橡皮,老師下來伸手擋在我頭頂問空調的風冷不冷,我說沒事兒。
發卷子之后靜了下來,我往窗外看,剛好能看見校門口。沒有人遲到,也沒有人忘帶準考證,每年高考新聞上的事故在我們這個小城里的一所普高中都沒出現。貼條形碼的時候我有在想沈青來沒來考試,后來開始做題,就想不了太多了。
下午考完最后一科英語,天氣忽然放晴,夏季傍晚的晴是特別透亮的,陽光真的會把云的邊緣燒成金色,然后沖撞到整片天空。小城街里有條貫穿的河,橋上橫著白石橋,我們騎著車過橋的時候遇到紅燈要等,前面一同等待的電動車筐里有一只小狗,腦袋頂著車筐蓋,“咕嚕咕?!钡貨_著我們叫了叫。
紅燈變綠燈,我們跟著一大群人過橋,涌向對面的人海。橋下的河水波光粼粼的,像魚尾一樣推散到兩岸,大家都羨慕穿著校服的這幫學生要過開開心心的日子了,但其實沒人在乎。我們那一刻其實覺得,這晴朗也有些感慨的憂傷在,就像沒人在乎其實橋下的河水無論流多久也沒有盡頭。
我們幾個關系好的朋友早就約好聚餐,班長在考完試后就蹲在小九的門口等。他這個人有著超乎常人的儀式感和堅持,鞍前馬后給小九送零食講錯題,三年來緋聞傳得老師都知道了,他也咬死了不承認,非要等高考后再表白心跡。小九一點兒浪漫都沒感受到還要被他追問個結果,最后很無奈地回答:“如果不喜歡你的話,我又不是自己買不起你送的那些小面包。”
我們在小飯館包廂里都說英語閱讀簡直不要太容易,然后憑借著印象一對答案,誰跟誰的都不一樣,場面一度尷尬又心酸。班長說:“換一個話題吧!哎,那個誰怎么還沒來?”剛說完,包廂門就被推開了,隔壁班體委探了個頭——他是班長發小,長得很帥,學習也蠻好,被約過來一起玩兒。他剛找到組織,還沒坐下就嚷嚷著要喝酒,要不醉不歸,但是真等服務員姐姐進來點單,又慫得連“糖醋里脊”的“醋”字都要寫錯。
形象和性格有反差的人其實很吸引人,他就屬于這一種。小九用胳膊肘戳戳我,我搖了搖頭。
不會說的。我早在某個高二的晚自習就跟自己打過包票,得不到要比在一起的情感更豐滿,從不差分毫的喜歡里同時體驗到注定沒有結局的遺憾。
杯子里的葡萄汁可能發酵成了酒,溫和又醉人。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