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明
(廣東亞視演藝職業學院 廣東東莞 523716)
怎樣朗讀得更美些,朗讀者如何獲得美感,又如何使聽者得到美感享受,這是朗讀在美學層面需要解決的問題,它將提升朗讀的藝術品格,并在有聲語言表達方面進入審美語域。探討朗讀語感必然離不開文字語言的語感,但又有所不同,畢竟它存在一個由文字語言轉化為有聲語言的“音聲化”問題,它必須訴諸于具體的聲音形態和穩定的聽覺認知,還與明確的語料分辨和典型的表達模式相關聯。
“語感”從字面上來理解就是對語言文字、語詞的基本感覺,但是“感覺”總給人空泛、狹窄的感覺。生活中處處存在“感覺”,“跟著感覺走”的隨性、“我感覺不對”的直接、“你有什么感覺”的寬泛、“感覺到了的東西,我們不能深刻地理解它”的縹緲,不一而足。
在朗讀的“音聲化”聽覺效果評價中,人們往往習慣用語感好與不好去判斷,這多少帶有“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味。朗讀是從文字語言轉化為有聲語言,它的創作依據是文字語言,語感的“感”就來自于朗讀文本的語言文字,當我們用眼睛去看文稿時,文字語言就映入眼簾,我們就會受到它的刺激然后在內心進行綜合形成感受,正所謂“感之于外,受之于心”。朗讀時的“外”與現實生活中的外界客觀事物有所不同,它就是語言文字,但是透過語言文字符號卻可以達于客觀事物,“受之于心”則因為朗讀創作主體在感官敏銳、內心反應、經驗積累以及語言文字修養等方面的差異形成不同的感覺、認知、知覺以及美感,我們常說的“五覺”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就包含在其中,當然還有時空、運動方面的知覺等。
與語言文字相關聯的本領無外乎“聽說讀寫”,葉圣陶對語文的闡釋是這樣的,“平常的話叫口頭語言,寫到紙面上叫書面語言。語就是口頭語言,文就是書面語言。把口頭語言和書面語言連在一起說,就叫語文?!痹谶@里“口頭語言”與“書面語言”相對應,而在朗讀創作中我們更傾向于形成“文字語言”和“有聲語言”的對應關系,因為書面語言用聲音讀出來和口頭語言用文字記下來屬于形態變化,并未改變各自語言序列,比如朗讀出來的古詩詞不能稱為口語,聊天記錄不能稱為書面語言,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1]。
“聽”和“說”(“朗讀”也是某種意義的“說”)的語感是一種相互促進的關系。還不會說話時,我們就在聽話中醞釀語感的雛形,學會說話后就逐步積累說話經驗。這個“聽”與“說”彼此水漲船高的過程對依據文字作品進行再創作的朗讀影響巨大。
朗讀雖然是“說”,但從朗讀語感的獲得而言,“聽”也發揮積極的作用?!奥牎辈皇呛唵蔚赜枚浣邮苈曇?,它是一個接收、辨別、儲存的過程,“接收”這個階段屬于照單全收,為“辨別”積累素材;“辨別”就是對接收到的所有話語進行思考分辨,對無關緊要或無效冗余的信息進行過濾,然后在“儲存”這個階段把有用的、可吸收的話分門別類地存放在記憶倉庫,以備日后調取、借鑒和使用。
朗讀的任務是“形之于聲”,將對文字的理解和感受呈現為可知可感的聲音載體,也有一個發出、深化和駕馭的過程。要朗讀得具有美感,不應是簡單地見字發聲。
首先,在“發出”這個階段就不能無動于衷、冷若冰霜了,必須強調朗讀時內在驅動力的積極狀態,表現出一種帶有目的性和急迫性的心理欲求和語言態勢,否則朗讀不過是無生命的聲音軀殼,毫無美感可言。
“非說不可”的朗讀愿望既是一種內驅動力也是一種外在表現力。朗讀從本質上來說也屬于“說”,只不過這種“說”并不是由內部語言外化成有聲語言,它需要首先接受文字符號的刺激,然后調動思想感情處于運動狀態,調動發音器官和機制處于蓄勢待發的狀態,這需要一開始就靈珠在握、狀態積極,發出的音節、語詞才可能積極靈動、真摯熱誠地由己達人。
其次,“深化”將超越簡單地“出聲念字”,把個人理解感受、審美認知和獨特體味融入有聲語言表達之中,深入挖掘文字作品內涵,給予聽眾更多豐富、更深刻的東西,體現朗讀對文本再創造的價值。
最后,“駕馭”則是對文字作品具有一種胸有成竹、駕輕就熟的掌控。此時,文字作品是創作的依據,但絕不是創作的束縛?!榜{馭”顯示出朗讀者的“主人”位置、主體地位,朗讀方向高瞻遠矚、朗讀軌跡自我預設、朗讀狀態自如行進,用氣發聲、語言鏈條、感受深淺、抑揚頓挫、韻律顯隱、及于受眾都在自在掌握中,這正是朗讀者綜合素質的體現,這里面就包含了朗讀者的審美追求和美學理想。
在審美語域探究朗讀語感,不能忽視漢語言文字的“音聲化”特質之一的韻律美。美是一種和諧的體現,無論是單個字還是詞語、篇章,朗讀出來就會通過聽覺判斷其在聲韻調、語流音變、音節疏密、雙聲疊韻、平仄關聯、韻腳排序等方面趨于整體和諧的規律,這就是韻律。除了語音層面,韻律感在發聲和表達層面也應該包括吐字歸音、共鳴運用、抑揚頓挫、輕重緩急等。
所謂的正確、良好的語感,從整體上來說,首先應在語言文字的音節、詞語的聲音形式把握文字通順曉暢和語流的跌宕起伏,這是表達審美感受的起點,繼而才有可能在強化審美和體味意蘊中升華語感。
兒時牙牙學語開始說話的時候,我們叫喚“爸爸”“媽媽”,聽到父母親昵地喊我們“寶貝”,當我們朗讀“一閃一閃亮晶晶”,朗讀“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那種重疊、雙聲、疊韻、押韻的美感就在逐漸熏陶我們。慢慢積累更多的中國詩歌朗讀經驗,我們就會熟悉并鐘愛它的思維方式和語言形式,語感就變得更加精密細膩和具體準確。經過不斷朗讀,經常體會韻律美感,就有了一種下意識、未經深思熟慮的敏感。比如,朗讀杜甫的詩句“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時,“時時”的陽平調值適當夸張地拉開,由35變成36,“恰恰”的去聲調值也拉開些,由51變成61,這樣第三句的平聲和第四句的仄聲都被夸張突出,又因“時時”和“恰恰”互相對仗,就更加強了這種對比,樂感就更加鮮明,韻律美感得到強化??梢哉f,如果連續平聲、連續仄聲、搭配不當、缺字少詞等,韻律美感就會弱化[2]。
聽辨力與表現力總是在自覺的語感內省中得到強化。韻律美感還具有開放性和辨別力,通過審視吸納韻律精品,剔除不符合規律的東西,朗讀者語感中的韻律美感就會在不斷調整、提升中變得更加精妙。
當然,我們需要對韻律抱有一種批判意識。隨著語言的演變,韻律總有經過實踐證明需要強化的積淀,也有可以拋棄、應該割舍的過時儲存。不要追求形式主義,使我們被牽著鼻子走。
朗讀是對文字作品的音聲化,自然離不開語音發聲和聲音形式。在語音階段我們都接觸過語流音變中的“變調”,其中“一”和“不”的變調有一個規律是“一”“不”在去聲音節前變陽平,比如“不管不顧”,當我們發出“顧”之前,我們自然而然就把原來讀去聲的“不”讀成陽平,這就是一種語言預感,擴大到朗讀一個句子、一段文字和一篇文章,我們在出聲之前出于對語言的激發就會對即將推進的語言趨向和態勢有了萌發狀態的察覺,也就是說有一種前置的理解和感受,并“時刻準備著”引動發聲,雖然還未出聲,卻對語言的發展態勢有了運行明確的自我感覺。
預感屬于一種直覺,那認知意象使我們心領神會,把文字作品的內涵揭示出來,化為自己的語感,在預感的提示下根據文字展開想象,并落實到語氣、節奏上,讓聽眾從朗讀中聽出詞語意味和文字后面的含義。朗讀總是依據文本循著一定的語言序列向前推進,形成躍動的語言鏈條。如果停留在“辨字出聲”就不可能給聽眾更強的認知和更深的感染,朗讀者與聽眾之間產生愉悅共鳴的審美空間就如空中樓閣。
朗讀與日常說話和演員說臺詞的情況有明顯區別,日常說話源于內部語言,處在一種邊想邊說的隨意狀態,在頭腦中形成思維和意象,然后擇詞造句,面對聽者現想現說,并根據雙方說清聽明與否及時反饋予以調整;話劇演員在舞臺表演所說的臺詞依附于話劇表演這個整體,與動作、表情相互配合共同完成角色創作,在劇本的制約下人物之間你來我往地對話交流,同樣具有生活樣態推敲思考的狀態。而朗讀則是從一而終的有聲語言創作歷程,聽眾不會中途插話,朗讀者也就沒有答話的機會,他必須清晰曉暢、聲情并茂地單向及于受眾[3]。
朗讀者預感的獲得來自厚積薄發,雖然不必門門精通,成為專家,但應該有一個比較合理的結構將需要掌握的知識尤其是人文知識架構起來,不斷學習、吸收、積累,最終形成綜合素質,正所謂“言如其人”。強烈而又準確的預感是嫻熟駕馭有聲語言進行積極自如朗讀創作的重要保證,那種磕磕巴巴、佶屈聱牙的朗讀必然有預感不強的成因。
每個人都有語感,人與人之間的語感差異呈現出獨有的個性特征。朗讀者在接收、辨別、儲存語言和發出、深化、駕馭語言兩個方面會因為語言天賦、生存、教育、經歷、閱歷的不同而不同,在長期的“聽”和“說”(也包括朗讀)交替之間自我完善與強化,由此積淀語感差異,有自身突出與擅長的東西,形成個性特點。
朗讀者與文字作品是一對朗讀創作的矛盾體,一個人不可能適合朗讀所有的文字作品,于是就有了選材范圍的差異。
當一個人在語感中有和某一文字作品相契合的東西,有近似的感受,就會產生“心領神會”的感覺,如果朗讀者接觸某一文字作品沒有什么想象聯想的感應,對接點寥寥無幾,就不會深入理解、具體感受,也就談不上激發強烈的朗讀創作欲望了。
作家、詩人往往把自己的獨特感受凝結在文字作品中,這些獨特感受源于他們看待人、事、景獨具慧眼,源于他們內心精神、思想、情感與眾不同。
朗讀古典文字作品時,我們須臾不能偏離作者的語感,那些經過作者獨特感受所寫就的絕妙文思詞句和傳神之處都需要我們具有相關認知和感悟才能準確生動地形之于聲。即使是現代文字作品,也有作品的特定年代和作者的特殊心跡,體會起來仍不可掉以輕心、應付了事??傊?,苦功下得越多、體會得越深、感情越投入,朗讀出來就會意趣盎然、蘊藉雋永[4]。
朗讀前的感受都是從具體環節上產生形象感受和邏輯感受,所以都是具體感受。作者獨特感受生發出的心潮起伏、洶涌澎湃一定不是空泛淺薄的,朗讀者的語感經過準備階段細致入微的體察體會,尋找近似的契合點,引發共鳴,并由此由表及里、統攝全篇,把文字作品表現得具體細膩、深入凈盡。體驗具體了就會摒棄空泛,避免朗讀的同質化表達,散發出“這一篇”的獨特審美。從古至今,描寫月的詩文比比皆是,朗讀者可以信手拈來,作為語感主體的朗讀者因為空泛的體驗沒有了時空的具體性和人文內涵,膚淺的朗讀就會掩蓋作者的語感,這種以不變應萬變、聽起來不痛不癢的固定模式化朗讀是登不上美學視域的大雅之堂的。
總之,朗讀是對文字作品的二度創作,作者和朗讀者的語感共同性融合成朗讀作品的有聲語言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