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艾琳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 勞動經濟學院,北京 100070)
2021年3月25日國家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等八部委聯合發布《關于維護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勞動保障權益的指導意見》(人社部發〔2021〕56 號,以下簡稱《指導意見》),內容涉及工時工資、安全生產、社會保險、職業傷害等多個勞動者權益保障領域,充分體現我國政府對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群體權益保障的高度重視。作為一份指導性意見,該文件對未來政策和實踐的發展指明了方向,但是在一些具體細節方面仍需要進一步討論。
以職業傷害為例,《指導意見》中提出以平臺企業為重點開展職業傷害保障試點,同時明確“企業要引導和支持不完全符合確立勞動關系情形的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根據自身情況參加相應的社會保險”,相當于對此類勞動者未來參加社會保險留下制度空間。因此,現階段不僅需要在各相關領域加快落實職業傷害保障,而且需要盡快明晰包括責任主體、保障范圍等更具現實意義的問題,以便夯實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權益保障的理論基礎。
為勞動者提供切實保障是我國社會發展的基本取向和一貫堅持。盡管新就業形態是近幾年的新興事物,但鑒于其規模增長快、發展空間廣,部分地方早前已圍繞與之相似的“靈活就業人員”保障做出有益嘗試,在實踐中逐步形成制度體系雛形。
1.擴大保障覆蓋范圍,降低參保約束性
在地方的實踐中均將“從事非全日制工作”“未與用人單位或雇主建立勞動關系”作為參保前提條件,以便與現有的社會保險制度參保人相區別。太倉市還將靈活就業人員職業傷害保險與居民社會保險捆綁,對于前者的參保條件之一是按時足額繳納社會保險費。在早期建立起來的制度中,地方政府注重強調擁有“本市戶籍”,但是鑒于人口流動增強、城市化進程加快的大背景,近期出臺的政策中則逐步放寬此項限制。
2.拓寬資金籌措渠道,提升資金可持續性
早前建立的制度采取“個人繳費+財政補貼”的形式籌資,近期的方案提出增加“平臺繳費”的籌資渠道。從實踐看,單一繳費渠道均存在潛在問題:對于“個人繳費”模式,由于存在繳費負擔,會降低一部分勞動者參保積極性,或者發生斷繳、棄保等現象;對于“平臺繳費”模式,則會增加企業用工成本,導致一部分企業經營難度增加,或者選擇逃避繳費。同時,各地實踐中均需要地方財政補貼,但是考慮到基金可持續性,不得不提高繳費水平。為此,多渠道籌措資金似乎是更為可行之路。
3.控制待遇支付水平,規避逆選擇可能性
目前各地方靈活就業人員職業傷害保障待遇略低于職工工傷保險,主要待遇項目包括基本的醫療待遇、傷殘補助、傷殘津貼、死亡補助等。其中,傷殘補助與傷殘津貼水平與勞動能力鑒定結果相關。從發展趨勢看,為抑制正規就業群體“逆向選擇”參加新就業形態勞動者職業傷害保險,保障制度間的平衡,在待遇支付水平和范圍設置方面需要加以控制。
囿于制度建立時間,新業態經濟還未形成規模,各地方在實踐中多將制度保障對象界定為“靈活就業人員”。而新就業形態勞動者與靈活就業人員之間雖有一定共性,但亦存在特性,這就在原有制度體系上提出了創新需求。
1.松散的工作關系需要界定責任
從勞動關系、雇主責任等角度看,新就業形態勞動者與平臺企業間不存在緊密的管理關系,權責關系含糊不清,其“從屬關系”的認定不同于傳統就業那樣清晰明了,這也將成為權益保障的難點。以網約車平臺為例,彭正波、蔣建敏認為一般意義上的網約車包括私家車在滴滴、優步上注冊運營的“C2C”,以及網約車平臺(如神州專車)雇傭車輛司機,提供約車服務的“B2C”兩種模式。[1]對此,彭倩文、曹大友認為無論何種模式,司機與平臺之間關系均存在是勞動關系還是勞務關系的問題。[2]班小輝將司機與平臺間的關系進一步總結為,互聯網平臺企業職能的中介化,僅對司機進行松散化監督,而不承擔其他管理責任。[3]與此相類似的還有網絡外賣平臺,一般存在專送騎手和眾包騎手兩種類型,其中眾包騎手可以自由出入平臺,具有勞動過程發生的“即時性”與“靈活性”。對此,過去主流的觀點認為平臺從業者顯然與我國原勞動部《關于確立勞動關系有關事項的通知》(勞社部發[2005]12 號)中第1 條關于勞動關系的認定標準有較大出入,因此二者間不存在建立正式勞動關系的基礎。孫任嬙在對已有研究進行梳理的基礎上將目前我國學者的主流觀點總結為:部分學者將二者關系界定為“新型勞動關系”,但這仍存在于理論討論范疇。另有部分學者認為可以以“全職”或“兼職”為標準進行區分——全職從業者應該認定為勞動關系,兼職從業者不應該認定為勞動關系。[4]對此,大部分學者建議基于新型業態經濟的發展趨勢,適時擴展原有勞動關系的界定。但在此之前,相關勞動者與用人單位間的從屬關系仍舊缺乏法理上的明確界定。
在以往討論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勞動保障時往往囿于社會保險的制度設計基于正式勞動關系這一限制,而執著于厘清該群體與平臺企業間的勞動關系。但過度執著于這方面的討論則可能失去保障勞動者的初衷。因此,不妨暫時放下勞動關系的討論,通過總結實踐經驗,明確平臺責任以幫助勞動者獲得切實保障。
2.靈活的就業狀態需要靈活保障
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的職業特點區別于傳統、正規部門就業者,突出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年齡方面以青年勞動者為主,集中在20—40 歲之間,其中網約車司機相對年齡偏大,外賣騎手相對更為年輕;勞動特點方面靈活性強,每周工作時間較長,通常為6—7 天,而且從業者存在利用平臺兼職、多平臺間同時接單等多種情形,難以準確界定其雇主;從業者的就業時間方面存在明顯的“兩頭化”傾向,或短于6 個月,或長于2年。[5]沈錦浩將此類勞動者的特點總結為類自雇體制、可雙選模式、輕體力勞動。[6]總的來看,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就業靈活、自主性強,新業態對勞動力吸納力大,但留存力弱,大多數從業者并沒有長期在該行業就業的打算。因此相對而言,為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提供職業保障的情形將更為復雜,所提出的挑戰更高,需要用更為靈活的形式為其提供保障以適應其靈活性特點。
3.更高的風險水平需要切實保障
唐清利認為,在互聯網技術的推動下,由于平臺類公司不直接聘用員工,不為其購買社保、提供勞動保護、支付退休金等,因此在產生巨大的市場價值的同時又帶來了激烈的監管沖突。[7]以快遞員和外賣員為例,其工作要求相對簡單,入職門檻不高。但是為達到平臺配送標準,一些快遞員和外賣員往往以違反交通規則為代價來換取業績達標,結果導致事故頻發。據上海交警2019年上半年的統計數據顯示,發生涉及快遞、外賣行業各類道路交通事故325 起,造成5 人死亡、324 人受傷。
首先是責任主體的界定存在難點。由于“新就業形態”涵蓋范圍廣,各地目前在政策中只是籠統地提及,并未從職業分類的角度進行細化。部分地區在相關政策中將其與“靈活就業人員”“個體工商戶”并立,并未充分體現二者的差異。這一做法可能會在后期導致部分企業利用制度混淆地帶,企圖將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劃入靈活就業人員或個體工商戶范疇,以規避相關保障責任。尤其需要注意的是,由于新就業形態涉及多個行業,因此若要一次性將全部相關人員包含在勞動保障體系內,將對地方政府及相關單位,特別是經辦機構提出極高的要求。當然,勞動關系的不確定性以及管理關系的松散化也會增加雇主責任認定的難度,從而可能給一些企業在發生事故后推卸責任留下空間。
其次是責任認定標準存在模糊不清的問題。這是各地方實踐中最為現實的問題。以職業傷害保障為例,外賣員在送貨過程中(即派單尚未完成時)發生交通意外是否應認定為工傷;或者當外賣員完成上一單但還未接到下一單派單的過程中發生意外,是否能認定為在工作過程中等都是既瑣碎又實際的問題。且這類問題往往是由于新就業形態勞動者靈活而不穩定就業特點決定的,具有普遍性。
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就業高度靈活性的特點始終在其能否連續參保方面存在問題,進而對相關保障的運營可持續性方面提出挑戰。以實踐中開展比較早的職業傷害保障為例,有部分企業采用每個工作日購買商業保險的做法為勞動者提供保障,但相比社會保險,商業保險對勞動者的保障存在一定局限性:強制性方面,商業保險參保具有自愿性,而社會保險的法律強制性能在更大范圍內切實保障勞動者;保障完善性方面,商業保險公司以營利為目的,無法完全替代社會保險,特別是我國《工傷保險條例》(以下簡稱《條例》)中規定的工傷“先行支付”制度大大保障了勞動者遭受工傷事故或患職業病后能夠第一時間獲得工傷醫療服務,而這一點是商業保險難以企及的;補償有效性方面,平臺企業為勞動者投保的項目通常是意外險,能否理賠、理賠多少取決于事故責任的認定,加之投保數額有限,因此在發生事故后意外險所能發揮的實際作用并不理想。
因此,完全交由市場解決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的保障問題并不可行,具體到基金運營上,各地方政府實踐中面臨多重挑戰。資金安全方面,引入社會力量承辦可以提高效率,降低社保經辦壓力,但這也使保障的公平性和基金安全性可能面臨挑戰,為此需要更加完善的監管;參保繳費主體和費率的確定方面,由于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工作的不穩定性和一定的兼職特征,使得確定繳費主體存在困難。同時,新就業形態企業分處不同行業,如何確定基準費率是又一個現實問題。對此,部分地區充分結合該群體就業特點,參考建筑業工人工傷保險繳費辦法,選擇“按單”而非按工資總額作為繳費基數并參考第二類行業費率進行適度調整的方式進行繳費;待遇設計上的公平性問題方面,對于單獨設立職業傷害保險的地區,基本共識是該保險區別于現行工傷保險,那么在待遇方面是否也應有所區別是涉及公平性的基本問題,同時也與保險制度設計時風險轉移程度有關。為避免“同命不同價”的爭議,一些地區選擇保留長期待遇項目并在此基礎上進行優化。
無論制度體系設計得如何完美無瑕,能否將保障真正落實到位才是最終評價制度有效性的關鍵指標。當前,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在切實獲得保障之路上主要存在兩重困境:
首先是勞動者缺乏自我保障意識和“近憂”“遠慮”并存的現實情況之間的矛盾。當下新就業形態勞動者職業傷害保障已引起各方關注,且相關政策的制定已被提上日程,但處于問題核心的部分從業者自我保障意識卻仍有待加強,一旦發生事故容易出現工傷返貧現象。此外,相比已經暴露出來的職業傷害這類“近憂”,此類從業者未來的職業生涯發展、技能提升以及養老、醫療等“遠慮”更應受到關注。然而從實際情況看,此類勞動者缺乏更長遠的規劃。
其次是社保經辦壓力倍增與提高效率之間的矛盾。無論是采用商業保險模式還是社會保險模式,待遇認定及勞動能力鑒定部分都需要地方社保經辦單位參與,在現有工作已經過度飽和的情況下,將使其工作壓力倍增。同時,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就業的靈活性導致其可能出現跨部門、跨行業甚至是跨地區的經常性流動,這將對社保經辦提出又一重挑戰。為了應對雙重挑戰,社保經辦機構如何提高效率是各地方政府在實踐中必須解決的問題之一。
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權益保障的種種現實困境與傳統就業的職業特征密切聯系,而這一問題的核心在于平臺企業在其中所應承擔的責任。突破這一關鍵點有助于理順權益保障中的主體責任,為保障運營可持續性提供助力,政府在推進權益保障落實時也可以找到“施力點”。對此存在雇主責任風險完全轉移與不完全轉移兩種思路(圖1),深入解析現實困境并對比不同模式將有助于制度實施后更快、更有效地推進。

圖1 新就業形態群體勞動保障制度設計的兩種思路
1.風險完全轉移模型與風險部分轉移模型
在風險完全轉移模型下,應由用人單位承擔(平臺企業以及可能的供應商)的勞動保障責任被完全轉移給相關制度。在此種模型下,用人單位主要承擔繳費責任,而不承擔保障責任。當勞動者發生事故或傷害后,只需要向基金申請相關待遇,用人單位與勞動者之間在勞動保障領域內實際上是相互“脫鉤”的關系。
在風險部分轉移模型下,用人單位承擔的保障責任僅有部分轉移:用人單位不僅要履行繳費責任,同時要承擔一定的傷害補償責任。當勞動者發生事故或傷害后,一部分補償待遇來自于基金,另有一部分必須由用人單位承擔,用人單位與勞動者之間至少是“部分捆綁”的關系。
2.兩種模式的比較
兩種制度模式在實踐中主要存在以下差異:
(1)雇主責任水平差異決定勞動者與用人單位間從屬關系界定不同。在風險完全轉移模式下,用人單位將保障責任全部轉移出去,不需要承擔后續傷害補償責任。可以說,風險完全轉移模式繞過了新就業形態勞動者保障制度設計中最根本的那個難點——勞動關系界定問題。即在風險完全轉移模式下,用人單位與勞動者在傷害保障層面幾乎完全“脫鉤”,但在風險部分轉移模式下則仍需要明確二者間的從屬關系。
(2)待遇享受類別的差異影響保障公平性。在風險完全轉移模式下,關于參保人待遇享受類別有兩種主流觀點:一是待遇等同于社會保險制度,其中原應由用人單位承擔的部分由保險基金支付。但是這一做法將對參加社會保險的企業造成不公平,可能降低其繳費積極性。二是待遇僅包括社會保險中由基金支付的部分。這一做法將導致不同就業類型勞動者之間出現待遇差異,存在保障不公平問題。
1.明確平臺責任是落實安全生產責任制的前提基礎
在中央已經發布新就業形態勞動者職業傷害保障相關文件的大背景下,從盡快落實相關制度的角度看,繞過平臺責任的討論似乎是更便捷的選擇。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職業傷害保障制度目前主要涉及的只是三位一體工傷保障中的一部分,若平臺企業與勞動者完全“解綁”,是否會導致雇主不再履行職業傷害預防以及安全生產義務?從整個勞動者權益保障領域看,長遠而言,對于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更為重要的養老和醫療保障仍需要平臺企業履行一定責任,同時關于工時、薪酬待遇等其他勞動者權益保障領域也需要平臺企業的深度參與。因此,對于二者間從屬關系的界定需要加以審慎思考。
過去平臺企業被視作消費者與服務提供者之間的信息提供方,因此認為平臺企業不需要承擔服務提供者的相關保障責任。而基于勞動過程理論,盡管平臺企業并未在傳統意義上參與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的管理,但是此類勞動者的勞動過程與平臺企業密切相關,受其工作指派。因此,從這一角度來看,風險部分轉移模式似乎是現階段的最佳選擇。采用這一模式不僅可以將平臺企業納入新就業形態勞動者保障體系中,并且將有助于敦促平臺企業參與勞動者的職業技能培訓、工作標準的制定與完善,進一步落實安全生產責任制。
2.明確界定雇主責任是避免管理缺位的關鍵所在
以發展歷史最長的工傷保險為例,工傷歸責原則大致經歷了從勞工自負到雇主負過失責任,再到雇主無過失責任三個階段。當前我國工傷保險的繳費主體是用人單位,這一原則符合國際上通行的“工傷保險勞動者不繳費”原則,是為保護勞動者而設立的。在過去,部分新業態企業中存在“契約自由”與“自由勞動”這類對風險存在系統性忽視的過時思想。因此,新的“指導意見”中特別明確平臺企業在新就業形態勞動者職業傷害保障落地中要承擔一定責任。在未來,要避免管理缺位,切實保障此類勞動者各項勞動權益,其中具有關鍵性意義的一點是界定平臺責任,這主要涉及三個方面的問題。
第一,基于勞動過程理論界定平臺責任,避免因平臺保障責任邊界模糊出現保障“真空”地帶。明確從屬關系是界定雇主責任的第一步。胡凌等人持“網絡中立”或“技術中立”的觀點,主張減輕平臺責任以促進平臺經濟的快速發展。但持相反觀點的人則擔心平臺免責會導致從業者利益受損。[8]就我國侵權責任的責任體系而言,按照責任的嚴厲程度自高到低可分為連帶責任、不真正連帶責任、按份責任、補充責任。考慮到平臺經濟對于繁榮我國市場經濟、解決就業方面所起到的積極作用,并不建議過度加大平臺企業用人負擔,因此白小平、張婕等一部分法學研究者支持補充責任說。[9]對于平臺企業與勞動者之間的從屬關系,我國學者曾進行過多方面探討,總體上有勞動關系說、新型勞動關系說、勞務關系說、合作關系說,各種觀點莫衷一是。但可以肯定的是,新就業形態挑戰了傳統就業方式下對勞動關系的認定以及雇主-雇員雙方權責的劃分。對此,《指導意見》中除分別對符合勞動關系和勞務關系情形平臺企業所需承擔責任進行說明外,另外特別提出一類“不完全符合確立勞動關系”情形,由平臺企業與勞動者訂立書面協議的形式劃分權利義務歸屬。再具體到勞動保障領域,未來實踐中可以借鑒勞動過程理論,將勞動者自接單起至派單完成,這一時段界定為勞動者的勞動過程,該階段與平臺企業發生聯系,需要平臺企業對該階段內勞動者的勞動保障承擔相應責任。
第二,多部門需協同合作,以適應平臺所屬行業多樣化對監管提出的挑戰。2018年《電子商務法》首次在法律層面明確了平臺的雙邊或多邊市場內涵。這一界定從平臺經濟提供服務的方式、類型等共性方面出發,未能充分體現其差異性。從目前我國平臺企業的實際情況看,其所屬行業類別多樣,包括以淘寶為代表的網絡銷售類,以滴滴為代表的移動出行類,以餓了么、美團為代表的生活服務類,以豬八戒網為代表的技術服務類,以猿輔導為代表的在線教育類,以丁香醫生為代表的“互聯網+”醫療類,以抖音、快手為代表的在線娛樂類等。在政府監管方面,物流業由郵政管理局進行管理,網約車由交通和公安部門對其安全性進行監管,外賣業受食品安全以及電子商務部門的管理,網絡銷售由電子商務法進行規制。盡管均屬于新業態范疇,但這些行業監管水平存在差異,同時多頭管理可能存在監管空白地帶,導致協同效率低下,因此對監管提出更高挑戰。此次《指導意見》由八部委共同發布也是國家充分認識到這一挑戰所做出的應對,要真正落實對平臺企業勞動保障的監管,一方面需要多部門協同合作,另一方面需要根據平臺企業特點創新監管形式,例如可采用數字化報告制度等。
第三,齊抓共管,不因互聯網平臺的天然屬性出現“漏網之魚”。移動、互聯、便捷、靈活是互聯網平臺的主要特點,也是區別于傳統行業的優勢所在。但這種特點將導致難以對責任歸屬地進行明確界定,特別是在追責時屢屢遭遇挑戰。現實中往往存在侵權發生地、平臺注冊地以及服務器所在地不在同一地的情況,導致監管部門追責難度增加,部分企業以此鉆制度空子逃避責任。此次《指導意見》釋放明確信號:在明確平臺所應承擔的責任后,勞動監察、勞動爭議處理等多個領域將為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勞動保障保駕護航。
3.創新制度設計是將補償落實到位的重要保證
以工傷保障為例,工傷認定是勞動者獲得補償的前提條件,其內涵經歷了從工作過程中發生的職業傷害到與工作相關的職業傷害(包括上下班交通事故,準備工作與下班后續工作等)以及“視同工傷”的擴大,但認定的基本面仍圍繞“工作時間”“工作地點”“因為工作原因”這三點展開。而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的工作性質決定其在這三點上都存在不確定性。工作時間方面,其具有靈活性高、就業穩定性低等特點,某一時點是否正在工作難以度量;工作地點方面,此類勞動者并不具有相對固定的工作地點,工作場所和生活場所“邊界”模糊;是否因工受傷方面,新業態從業者多是獨自工作,對其受傷情況的調查取證以及判定難度較大。若以“與工作相關的職業傷害”作為判別依據,也將在新就業形態群體中出現不適用情形。以《工傷保險條例》第十四條第六款中的“上下班交通意外”為例,認定要件包括是否為上下班途中、非本人主要責任、是否為交通事故三點。但對于頻繁“接單”“搶單”的外賣員而言,存在道路行駛目的難以簡單界定為“上下班途中”,所騎車輛未達標準,在具體執法時并不予認定為“道路交通事故”,以及外賣員主動違反交通規則,負事故主要責任常態化等多重問題。
這種工作性質的不確定性及復雜性是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在工傷認定方面面臨的現實難題,若未能妥善解決,將導致糾紛和爭議增多,同時還可能增加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此次《指導意見》提出建立平臺企業的職業傷害保障試點,同時鼓勵平臺企業在此基礎上購買人身意外險等作為補充。此前美團等平臺已積極承擔起相應責任,嘗試為所有騎手購買人身意外險、物損險、第三者意外險等商業保險,積累了一定的相關經驗。盡管《指導意見》中并未對繳費方式、傷害認定等具體問題加以明確,但是建筑業工傷保險按總造價核算的形式已經做出良好示范,平臺企業可以根據自身特點采用“按單”的形式進行繳費核算,根據勞動者接單與完成派單時間作為工作時間的認定,通過制度創新突破新就業形態勞動者保障難點,確保補償落實到位。
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勞動保障制度的建立,應以保護勞動者為主導,這是社會保障的題中之義。但在保障勞動者權益的同時,要注意正確把握企業承擔責任的限度。近年來的發展形勢表明,新型業態具有市場優勢,因此在進行職業傷害保障歸責時需要兼顧公平和效率,在勞動保障和平臺經濟發展之間尋找一個適當的平衡點。國家信息中心2016年的《中國分享經濟發展報告》中也提出:對侵權責任的追究,應該給共享經營平臺的創新留下試錯空間,而不是用嚴格的追責思維去扼殺創新。以即將開展試點的新業態職業傷害保障制度為例,其主體責任不可完全由平臺企業承擔,可以與供應商等協商分攤責任比例。否則將加大企業用工成本,從而抑制新業態的繁榮與發展,特別是對于一些中小企業以及初創企業,將會造成巨大的負擔,甚至可能影響其生存或發展。即便是對于大型企業,也可能會因此而縮減用工需求,反而抑制新業態就業,也背離了社會保障制度的初衷。
新就業形態勞動者保障難凸顯了新就業形態與用工對傳統勞動關系產生的挑戰。因此,要解決這一問題,依據新的就業形式適時調整勞動關系體制機制是其中關鍵,迫切需要健全相關法律制度:一方面要在國家層面明確界定“新型就業群體”范圍,擴展原有標準化勞動關系,更新用工關系界定,以適應新型就業關系的特點;另一方面要在充分考慮新業態就業特點的基礎上,規范雇主責任,完善勞動爭議仲裁的舉證要求,保障相關勞動者的勞動權益。在界定雇主責任邊界時,應當審慎歸責,需要結合平臺經濟發展特點以及風險程度正確考量,包括未來是否要進一步明確新業態企業運營流程中應采取哪些風險管控措施,是否應強制要求其承擔從業者安全教育培訓等責任。
新就業形態勞動者自身所具有的流動性及靈活性是社保經辦中的難點之一。對此應引入“平臺對平臺”的思路,以平臺化的方式解決平臺化問題。通過建立統一的信息平臺,匯總各單位注冊和接單從業者信息,便于確認從業人員,做到應保盡保。如此不僅可以適應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流動性特點,使其不因跨區域流動而影響社保關系的轉移接續與待遇享受,同時有助于確定發生事故時勞動者的工作狀態,為后續認定工作提供便利還能夠實現信息實時記錄和共享,也可以大大降低溝通成本并提高協同工作效率,從而為社保經辦機構減負。
減少勞動者職業傷害造成的損失是勞動者權益保障的第一要義。我國《工傷保險條例》開宗明義提到“為了保障因工作遭受事故傷害或者患職業病的職工獲得醫療救治和經濟補償,促進工傷預防和職業康復,分散用人單位的工傷風險,制定本條例”,這是我國相當長時期內工傷保障的宗旨。因此,國家層面職業傷害保障政策的出臺并非終點,而是開始。作為三位一體工傷保障中重要的兩環,適應新業態就業特點的工傷預防和康復工作需要同步推進。
總之,需要逐步建立起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繳得起、方便繳、廣受益的多檔次勞動保障體系,同時做到社保記錄可轉移、待遇隨人走的信息系統,切實保障平臺從業者權益。應充分運用當前資源,立足新業態發展實際,進行多方面嘗試。
未來新就業形態勞動者保障制度的落實,需要政府、社會、企業和勞動者個人共同努力。其中,政府不僅需要充分調研、聽取多方意見改進政策,還需要加強監督執法力度,確保其落實;同時,需要政府制定更加完善的政策引導和支持機制。例如,對于切實貫徹新就業形態勞動者保障制度的企業,可以考慮給予一定的稅收減免、工會經費減免,降低企業的用工成本,從而實現企業和勞動者的“雙贏”。對于社會而言,需要加大宣傳力度,努力使相關從業者獲得職業傷害保障的權利深入人心。特別應該注意動員社區,并發揮工會等組織的作用,有利實施監督制度,切實保障平臺從業者勞動保障的權益落到實處。對于企業而言,一方面要加強用人單位的守法意識,履行其社會責任,樹立關愛職工身心健康的理念;另一方面,必須激活用人單位的內在動力,為職工提供必要保障,嚴格依法執行新業態從業者職業傷害保障制度。對于個人而言,需要樹立自我保護意識,積極主動參保。
隨著數字經濟蓬勃發展,新業態經濟正經歷從粗放式向精細化發展的轉變,其企業員工管理也在向著規范化的方向發展,加強保障勞動者權益將成為促進這一業態未來良性發展的關鍵所在。